三、两大类的世界观——哲学的两大阵营
人对于生活的见解不同, 行为也就有异
现在还要讲一次生活难的问题。
同是一个生活难的问题,人们对于它所抱的见解却有种种。见解不同,结果也就有异。有的逼得自杀了,有的倒能够努力在困难中奋斗,有的象牛马一样地忍受着痛苦,只想活得一天算一天,……,我们可以把第一种人叫做厌世主义者,把第二种人叫做现实主义者,把第三种人叫做宿命论者。还有一种悠哉游哉的人,口袋里装满了金钱,在失业恐慌闹得愈是天翻地覆的时候,他愈更在那里花天酒地地拚命寻快乐,我们又把他叫做享乐主义者。我们把这种种的人称做什么什么主义者,好象他们都是一些了不得的大哲学家大思想家似的,其实读者
诸君也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哲学家思想家,乃是社会上极普通的人,例如我们所说的厌世主义者,正是报纸上几乎每天可以看见的那些投黄浦江的老少男女。但是因为这些人太普遍了,我们便能看轻他们么?这就要慢点来!要从这些人中找出个把读饱了死书的学者,自然是办不到,也许有的还连字也不识得半个,但他们各人也有各人的世界观呀,他们对于世界各人有各人的见解,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呀,也就是各有各的根本态度和根本方法呀。若要问证据,那么他们的自杀,忍受或奋斗等等的一切行为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这一切行为都明白地表现了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见解”和“看法”,他们的根本态度和方法呀。
各种见解, 成为各种的世界观
照我们所说的厌世主义者的“见解”来看,世界是讨厌的,是没希望的,是充满了苦恼的,这也就是厌世主义的世界观。这种见解使他们觉得生活在世界上只有痛苦,还不如死去的好,于是就实行自杀,照现实主义的见解来看,这世界的一切常常对于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加以阻碍,使我们觉得困难,使我们发生苦恼,但如果我们能够斗争,起来打破了前面的阻碍,仍可以达到我们的要求,得到胜利的欢喜,所以世界不仅是只充满了苦恼的东西,而是我们斗争的对象。又照那宿命论者的见解来说,世界上的一切,冥冥中都有一个神灵支配着,一切事物都是这神灵安排决定好了的,所以我们不能妄想,不能反抗,就是苦到比牛马不如也好,仍只能忍受! 再讲一讲那位享乐主义者的见解吧,他会说,人生只是梦,世界只是幻影,可以享乐的时候就享乐,犯不着为了这些幻影而发生苦恼……。
上面这四种什么什么主义者,其实也是普通常见的几种人。他们的见解各不相同,世界在他们的眼睛中也各有不同的形象,他们的行为也就依着世界观的差异而成为各色各样。他们不但有什么什么的主义,而且亲身实行了。
人们常为自己的世界观而牺牲自己
听说从前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为了自己的主张而勇敢地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我们就以为这是古往今来少见的大事体。其实,若要到普通的世俗人中找一找,那么与苏格拉底类似的事情正不知道有若干千万,不过那些普通人并不是专门的哲学家,他们只是生活中的一分子,人们只看见他们在生活中牺牲了,而不知道(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生活中常常有着某种的世界观,在生活中获得了一定的世界观,同时又依着这一定的世界观而发生种种的行为,以至于因此牺牲了自己呢。
普通人的世界观是地位环境所造成
现在我们得要睁开怀疑的眼睛来看看前面说过的一切了。我们举出了四种什么什么主义,四种主义中就有四种的世界观或四种对于世界的见解,因此,世界就有了四个样子,这个人说它是一团苦恼,那个人说它是可以被人克服的外界障碍物,又一个人说它是神灵手中的玩意儿,再一个人又说是一场梦幻,也许还有人把它看做其他的东西,不过我们现在举不出来,那么世界就变成四种以上的样子了。难道
这世界的本身是有四种以上的么?这一定没有人相信,因为我们大家所生活的这世界,明明只有这一个,万不会再有其他。同一个世界,在种种人的眼睛里,会看成种种不同的样子,这并不能怪世界的本身,应该怪各种人眼睛上戴着的那种着色眼镜,把世界染上了不同的色彩。但要记清楚,我们说人有着色眼镜,仅是一个比喻,并不真的指有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买了那么一种眼镜来戴上,才把世界看成那种样子的。普通一个人对于世界的见解,前面也说过,是在生活中获得的,所以,他这着色眼镜根本上还是由他的生活地位和环境造成。比方这儿有一个小乞丐,在小乞丐的母亲看来,他还不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儿么?然而遇到高贵的太太小姐们,就会使他们感到龌龊,卑贱,不要说把他当做人看待,连狗都恐怕不如,因为如果是她们家里的那只看门狗,她们有时还肯去摸摸它的毛呢!再举一个譬喻,我们不是还记得有一句“井底之蛙”的古话么?普通我们所看见的天空,是茫无际限非常广大的,但那在井底生活着的青蛙,只看见井口圆圆的一小块天空,就以为天空只是那么一点儿,这也是生活地位限制着,使它不能放大了眼光看的缘故。
人的世界观是会变的
世界对于一个人,就好象这里所说的小乞丐和天空一样,生活地位不同,所感觉到的样子也就两样。种种的什么什么主义或世界观就是这样成功了。
生活是会变动的,所以人的世界观也不是永远死死地刻在一个人身上,有时也会变动。有钱的小开们很容易成为享乐主义者,但如果
他老子的公司忽然破了产,接着那舞场里的情妇也因为缺少了钱而另换上一副脸孔时,那时梦幻的世界就会一变而成苦恼的世界,享乐主义就要变成厌世主义者了。所以,一个人的世界观是会变动的。
什么是正确的世界观
热心的读者诸君到这里也许会忍不住要问:我们已知道世界观有许多种了。但世界只是一个,而映在人的眼睛中的样子,竟有这么多的差异,到底那一种样子是世界的真面目呢?换一句活说,那一种世界观才是正确的呢?
这是当然的要求。已知道了种种的世界观以后,接着就应该能分辨什么是正确的世界观,高贵的小姐和乞丐的母亲,对于乞丐各有各的见解,到底那一种见解是真的呢?但对于读者诸君的要求,我们并不能轻率地马上答复,答复得太快,就没有好处。现在还得要更进一步,再研究一下这多种的什么什么主义的内容。把内容充分看清楚了,才能认识那一种是正确的世界观,那一种是歪曲不正的,才能够分清楚高贵的小姐对于小乞丐的感觉,和小乞丐的母亲眼中所见的小乞丐比较起来,究竟那一方面更真实些。
各种世界观的内容,在外表上( 现象)是千种万样的
“为什么还要研究内容呢?”也许有人就要这样间。“前面不是已经研究过了吗?前面说世界是幻梦的,不正是享乐主义世界观的内容么?说世界上有神灵支配的,不正是宿命论世界观的内容么?……除此而外,难道还有另外的内容?”不错,这问题问得很要紧,世界观的内容,前面已经多少指出一些来了。我们所指出的四种人眼中的世界的样子,正是世界观的内容,正是世界观的内容所表现出来的各种形象。但是,我们所指出来的也只是它“所表现出来的形象”,还没有讲到它的根本性质是什么。用哲学上的名辞来说,就是我们才只看见了“现象”,还没有把握到“本质”。我们所以要更进一步的研究,就为着想认清楚这本质。内容还是那同样的内容,不过要想能够知道得更深刻一点罢了。
我们所指出来的世界观的现象只是四种,但现象的形态是非常多的,我们已经说过有四种以上,其实若把全部哲学史上所记载的
一切都列举下来时,就说一千种以上,恐怕也不算过分的。什么功利主义哪,唯情主义哪,直觉主义哪,虚无主义哪……单记一记这
些什么什么主义的名字,也就够你费些工夫,我们忙于生活的读者,也没有闲心来记这些无聊名词,其实记了也没有多大用处,所
以最好还是不要顾虑它。我们正经的事情还是要看一看这千种万样的现象形态里,包藏着什么本质。
但从根本性质( 本质) 上看, 却可以分做两大类。
一从本质上看,那千种以上的现象形态便没有了。世界观的内容虽然表现出这么多的形象,但从它的根本性质上来看时,就可以是怎样的两大类呢?现在就要答复这个问题。
世界上的万物, 都可以分做两大类
我们天天睁着眼睛看我们的世界,就知道这里的事物真是多到计算不清。从天空到地上,从周围的一切到我们自己,这形形色色的许多事物,就是用“万花撩乱”这句话怕也不够形容它的繁多。但事物虽然这样繁多,我们却并不全被它弄得头昏眼花仍能够清清醒醒地照常生活下去。这不能不归功于我们自己有分辨能力,从零乱不堪的宇宙万物中看出种种的秩序,我们能分清楚某些东西是动物,某些又是植物……,
最后,我们还可以将世界的一切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例如我们的思想,感觉,意志,感情等等,一部分是属于
我们以外的,这就是天上地下以及周围的一切事物。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叫做主观的事物,属于外界的我们叫做客观的事物,这就是
世界一切事物的两大根本分类。
主观和客观的关系
然而世界上这两大类的事物,虽然被我们分开了,实际上它们中间并没有隔着万里长城。它们互相间还是常常发生关系。例如这里有一把椅子,我们认为它是客观的事物,但它映到我们的眼睛里,就在我们心中引起了椅子的感觉,所以又和主观发生关系了。又如我们想拖开那把椅子,这是主观的思想,但这思想就引起了我们的动作,我们就把椅子拖开去,这又和客观的事物发生关系了。主观与客观的这种关系,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但为什么会发生关系呢?无形的主观思想怎样能与有形的客观事物互相影响呢?这是哲学上的一个最
根本的问题。因为主观与客观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两大根本分类,所以只要解决了这问题,就对于世界得到了一种根本的见解,也就
是有了一种世界观,也就是对于世界有了一种根本的态度和方法。
现在就要回到我们本来的题目了。我们不是要研究那千种以上的世界观的根本性质么?我们说,这么多的世界观,从根本性质上
看来,只有两大类,是怎样的两大类呢?现在就可以解决了。
哲学上的根本问题
哲学上的根本问题,如刚才所说,就是主观与客观怎样发生关系的问题,世界观的根本性质,也只要看它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就可以决定了。试把前面享乐主义的世界观拿来看吧,它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当做梦,当做人们心中的幻影,这是怎样解决了主观与客观的问题呢?它是完全不承认客观事物的存在了,它把客观事物都当做主观中的幻影,以为世界上除了主观的东西以外,什么也不存在。它过分夸大了主观,以至于否定了客观事物,我们就把它称做观念论。
第一类的世界观, 观念论
再拿那宿命论者的世界观来看吧,它把世界当做神灵手中的玩意儿,世界的一切都受着神的心意的支配。这种世界观,虽然并不完全否认了客观事物,但它把一切客观事物都当做神灵的心意所产生的,仿佛一切都是由一种神化了的主观心意创造出来,并且服从着这种主观心意。这仍是把主观的事物当做最先的存在和最高的存在,把客观的事物当做附属品,所以还是一种观念论的世界观。此外如把世界当做一团苦恼的,或是如中国儒家哲学一样,认为世界是一种神秘莫测的精灵之气变化而成;这一类的世界观,都是把客观的世界当做主观的东西去看待,也是一种观念论。这观念论,正是我们所说的两大类世界观中之一类。
第二类的世界观, 唯物论
其次,还有另一大类的世界观,它对于主观客观的问题的解决是:认为客观的世界是在主观之外独立地存在着,并不是幻影;客观事物的种种变化,也是依照着它自己的性质变化的,并不是神灵的心意要它这样它才这样。它的变化有一定的方式,这方式,科学家称为“法则”,一种事物的变化有一种的法则,我们不能够随着自己的心意妄想将法则更动,我们若要改变事物,只能利用这法则,随着这法则去推动事物,才能达到目的。例如市面上流通货币(或称通货)太多的时候,物价就会高涨,这是一种法则,(即通货膨胀的法则)我们决不能违反这法则,所以不能在通货太多的时候还希望物价能够跌落,要想使物价跌落,只能依照着这法则,将通货的数量减少。所以我们的主观并不能自由改变客观事物,只能利用客观事物本身的法则去推动它。还有,这种世界观不但承认客观事物有独立的存在和独立
的法则,并且认为,就是主观,也只是从客观事物中产生出来的,是从客观世界中派生出来的,例如一个人,他的身体,他的脑髓,都是客观事物之一,但因为有了脑髓,才有他的思想等等,失去了脑髓,他便不会思想了,所以他的主观思想是以脑髓为基础的,也就是在客观事物的一部分上产生出来的。这样,承认客观事物的独立存在和独立法则,又承认主观是由客观中派生出来,这一大类的世界观,我们就叫做唯物论的世界观。前面说的现实主义者的世界观,正是一种唯物论的世界观。
哲学只有两个营垒
观念论和唯物论,是一切哲学上的两大类;这是哲学史上互相斗争的两大阵营。无论那一种哲学,不管他标榜着什么招牌,总可以归入任何一类,会倾向于两类中的一类。世界上找不到第三类的哲学,即使有,也只是把两类拉连一下,弄得一半是观念论,一半是唯物论,也并不是纯粹的第三种东西。这叫做二元论,关于这些,我们以后又再说,现在篇幅已经不容我们多讲了。
四、一块招牌上的种种花样
——观念论和二元论
从小就听见过这样一个故事:据说在一条路上,有两个人碰在一起,同时看见路旁挂着的一块招牌。招牌的正面涂着金色,背面涂着红色。甲从正面来,看见了金色,说招牌是金子做的。乙从背面来,看见招牌的背面,一口咬定是红色。两个人坚持自己的主张,不肯相让,于是争执,吵斗,以至于打起架来。后来是一个和尚出来调解,提醒了两人的偏见,大家才明白刚才的争执,都是毫无意味。原来招牌的本身兼有两面,而每人只看见一面。所有的争执,其实都是各人眼光狭隘的结果。
故事就只这一点。大约因为和尚一经指点,两人并不再争执,于是故事也就完结了。但我们若能再深深地一想,就可以知道这还不能算完全没有问题。两个人中如果有一个肯用一点思想,马上就会追问;“是的,招牌两面的颜色果然不同。但仅只知道这一点,还不能满足我们。我们还要再问,招牌的本身是什么造成的?是木头么?金属吗?抑或其他的东西?”这问题似乎很容易解答,因为木头或金属等等东西是很容易辨别的,掂一掂重量,敲一敲声音,不必怎样麻烦,就可以看出它是用什么造成。但是,这只能就普通的解答来说。若站在哲学的观点上来谈这问题,那么,花样就多起来了。那时人们就要依照着自己的世界观来解决这个问题。主张“人生若梦”的观念论者,会告诉我们说:“你说是一块招牌,在我看来却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团感觉,一团幻影罢了。有时感觉到它是金色,有时又是红色,什么木头金属等,也都离不了感觉。没有感觉,根本这些东西都不会存在。”另外一个宿命论者,我们已说过,他是相信冥冥中有神灵主宰一切的,发表他的意见道:“世界是神们随自己的高兴安排成功的,前面这块招牌,也不外是神的心意的表现,并不全是我的感觉。”唯物论者意见却直截了当得很:“招牌就是挂在那儿的招牌,它挂在那儿,它的本身也就在那儿。它并不是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感觉是招牌触及我们的感官而引起来的,它也不是神意的表现,它只是自己存在那儿的物质。”
这就是一块招牌上的种种花样,每种花样表现着一种世界观。世界观是有千种以上的,那么花样也当然可以翻出千种以上,我们现在
因为没有工夫,所以只举了三种。但世界观种类虽多,从根本性质上看来,却只有唯物论和观念论两大类,因此,在招牌上所翻出来
的花样,自然也只有两大类了。虽然我们也承认还有一种二元论,但它只是把观念论和难物论拉连一下,弄得一半是唯物论,一半是
观念论,不文又不武,并不能算是纯粹新的第三种花样。我们现在暂且把它放下不提,等到后面再说。
主观的观念论
现在要详细地说一说的,是那把世界和招牌当做一团感觉的观念论。它完全否认了客观东西的存在,以为世界的一切只是主观的东西,所以,除了观念论这一个总名称以外,它还私自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主观的观念论”。它的拥护者很多,单就西洋来说:二千年前希腊的诡辩哲学家,就有一大部分赞美过它。其次,在十七世纪时候,英国的大哲学家勃克来和休谟两人更把它捧到天上去。二十世纪以来,
更有(以德国为首的)经验批判论者把它传播到了全欧洲,这是它最出风头的时候。在中国的哲学者中,它并没有完全的信奉者,诗
人李白虽然高呼过“浮世若梦”的话,但他并不是哲学家,只有那佛学中的一部分的道理,还比较与它近似。但这主观的观念论,实在有很多的使我们不能佩服的地方;我们很容易看出它的马脚。拥护它的人说世界只有感觉,那么我们就要问:“这感觉是从那里来的呢?这万花撩乱的感觉现象,总应该有一个来源。”对于这问题,主观的观念论者很难答复。因为如果要使他的主张彻底,他应该说:“世界就只是我自己的感觉,所以也就只是我自己内部生出来的,并没有其他来源。”
主观的观念论之谬误
这样一来,我们马上就可以指出它的荒谬:“世界既然都只是我的感觉,那么,整个的世界就只是我一个人了。除了我一个人之外,
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了。”这就成了独在论,任怎样狂妄的哲学家,也不至于会主张独在论罢。有谁敢于说:“我不是我父母生的,恰恰相反,我的父母才是我的感觉所生出来的?”有谁敢说:“并不是我生存在世界上,恰恰相反,整个的世界才是在我的感觉中生存着的”呢?主观的观念论者为要避免这种不通的地方,所以,并不敢彻底地主张独在论。他不得不给感觉找一个另外的来源。从那里去找呢?他本来可以说,感觉的来源就是外界的物质,但他不能承认物质,一承认有物质,就不成其为主观的观念论了。结果,他就不得不向神灵求救说:“感觉是神的心中发生的,我们的感觉,就是神的感觉的一小部分。”于是这主观的观念论,最后也和前面的宿命论一样,只有走到宗教的怀中去了。
主观的观念论最后只好向宗教求救
我们说主观的观念论会走向宗教的怀中去,其实这不单是主观的观念论,凡是一切的观念论者,直接间接地都和宗教有点缘法。
因为,一切观念论的根本性质,就是在于夸大了主观的东西,换一句话说,它夸大了感觉,思想,心灵等等一切属于精神方面的东西。结果才以为只有精神,没有物质,至少也主张物质完全受精神支配。
而宗教的世界里,最高的支配者是神,是神的心意,或精神支配物质,这一点,不是很和观念论相同的吗?自然,宗教也有宗教独自
的特点,不能与观念论完全混为一谈。宗教的世界观是用迷信和神话来表现的,宗教里还有种种规定的仪式,用仪式来坚强人们的信心。
主观论是走向宗教的桥梁
这一切特点,都不是哲学的观念论所有的。但是,观念论虽然没有迷信和仪式,它的根本思想却与宗教一致,它用冠冕堂皇的道理和巧妙的言论来说服你,使你信服那与宗教一致的根本思想,无意中把你拖到宗教的庙子里去。观念论本身虽然不是宗教,但它却是走向宗教去的一条坚硬的桥梁,迷信和仪式只能使无知的人去烧香拜佛,但有了观念论的帮助,就是学者思想家也会去念经敲木鱼。它的力量其实是不小的。
二元论
明白了观念论的底细,我们得要谈谈二元论的花样了。已经说过,二元论不是一件特别的东西,它不过是将观念论和唯物论拉连一下,一样给它站一半的地位。在十八世纪末叶时候,德国的哲学家康德,就是一个最大的二元论者。由他这里来看二元论的真面目,有许多地方是很有趣的。如果他的前面有一块招牌,他一定承认它是客观的东西,承认它在外界独立存在着,并且承认那是物质。但他又说,这物质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我们却不能够认识。我们所能看见的这世界,这招牌,只有我们的感觉,只是一个“现象世界”,而那物质的本
来面目(他称为“物自体”),却与这现象世界完全不同。我们看见这块招牌,看见它占据着一定的空间,看见它在时间里是连系地存在着,我们还知道它有一定的重量,性质等等,而这空间,时间,重量,性质等等,康德以为也不是物自体上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主观内容。你如果问他:你的一切感觉是那里来的?他可以答复你,感觉是物自体触动我们的感官而引起的,这一点可以算是唯物论了,但回过头来他又会说,感觉世界与物自体完全不同,我们所看见的都是主观的幻影;于是又成为主观的观念论了。这两方面合并起来,就成了康德的二元论。
二元论, 结果还是要成为观念论
但二元论的脚根是站不稳的。这就好象一个人要骑著两匹马跑,非常不便而又危险!结果,只有随便丢弃了一匹,才能解决这危机。康德的哲学就是处在这样的一个地位上,它一脚骑着观念论,一脚骑着唯物论,两匹马冲突起来,就使他驾驭不了。这是早已有人指出过的。人们问康德道;“物自体既然认识不到,那为什么能武断它是存在的呢?譬如,你前面有一问屋,当你还没有方法认识它的内部的时候,你怎能断定里面有人呢?”实际上,康德就是这样;他还没有认识到屋子的内部,就想断定屋子里有人,他不能认识物自体,却偏要说物自体存在,这是不合理的。后来他的学生费希特(Fechte)看清楚了这是缺点,索性就把物自体取消,否认了物质的存在,于是二元论终于骑到观念论的马上去了。
即使退一步,对于他那善于害羞的物自体不加以责难,就算她真的躲藏在那儿罢。即使承认是这样,康德仍然会走到观念论去的。
因为他要解决,一个很难的问题:世界的本身既然就是物自体的世界,那么我们也当然是在物自体的内部生存着的。我们在物自体中
生存着,而我们都看不见它!原来我们的生括就象瞎子走路一样,不,我们还比瞎子坏,瞎子虽然没有眼睛,还可以借触觉来辨别他的道路,我们却根本触不到我们的道路,我们就好象梦游者,只看见自己的梦,前面有危险的悬崖,一点也不会察觉。然而世界上这样多的梦游者为什么都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呢?为什么他在生活中竟不会落进物自体的悬崖里去?这一个间题,康德就没有办法作合理的解答,他只好说:“这是幸运。”这样一来,命运之神的心意又支配起世界来了,又丢了唯物论的马,一直冲到宗教的殿堂里去。——这是二元论的必然的命运。
总之,二元论是容易摇身一变成观念论的。这两种花样,结局还是会合并成一种花样。但我们已经说得够了,以后再谈唯物论的花样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