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鲜梅:王蒙部长,你这是褒扬,还是贬损?(修改稿)

作者:徐鲜梅  更新时间:2016-03-20 14:40:29  来源:徐鲜梅博客(http://blog.sina.com.cn/u/5461705683)  责任编辑:石头

——对王蒙《反思文革责无旁贷》的质疑

(修改稿)

  我不认识王蒙部长(文化部原部长),但却认识他女儿。所以,3月18日早晨,第一次查阅《炎黄春秋》 ,第一眼就看见王部长“反思文革责无旁贷”(以下简称“反思文革”)这篇文章。老实说,没有撼动,相反,只有反感,很希望自己位高权重、才高八斗,以及有立场有力量,一定“驳倒”这位文化部长。

 

  首先,这位文化部长,对文化大革命的“后果定性”或裁决,能从“完全否定的静态思维”转变到“深刻反思的动态思维”,的确值得肯定,而且与“裸奔的言论”相比,其言语文明程度的“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

 

  其次,由于王蒙部长的“反思文革”缺乏思想性和系统性,加之时下固有的“评论习俗”以及鼓噪习惯,仅从字面是难以判断,这位文化部长究竟是在赞扬中华人民共和国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是在贬损中国毛泽东本人及其性情(非理性表现)。不过,稍加调整视角以及少许冷静,即可发现这位文化部长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充满了他们对中国文化大革命早已固化的“历史偏见”,甚至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一种“与生俱来”的“阶级仇恨”。因此,他的“反思文革”,与其名为“反思文革责无旁贷”,毋宁称为“批判文革人人有责”。换言之,无论这位部长是如何调整立场、字斟句酌以及左右逢源或“良苦用心”,也掩饰不了或难以掩盖他们对主席及文革“深恶痛嫉”之情绪,以及对“两个不能否定”指示精神极端不满的表现

 

  恕我孤陋寡闻,看见过攻击主席的文章,然而没有见过像“反思文革”这样“恶毒”的文章。李敖曾说过:中国社会主义公有事业,如同一名初生的“婴儿”,在养育和呵护这名“婴儿”进程中,主席不惜得罪千千万万中外人士,甚至是党中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死心”的民族资本家以及列强帝国资产阶级,从而遭致国人骂了几十年,而且是放大地骂,够了!王蒙部长,主席是伟人,也是可亲可爱“风烛残年”的老人,且主席他老人家已经到天国40年了,你还要骂?甚至在你们这部分人已经富起来之际,而你已官至部长,享受人间荣华富贵,你还不知足,还要这般“号召”全国人民来“讨伐”文革,你于心何忍,居心何在?倘若,主席天上有知,会有怎样的“欲哭无泪”。此外,那些所谓的“毛泽东非理性因素对发动文革的影响”的攻击性文章与王蒙的“文化大革命在劫难逃”的思想基调如出一辙,很怀疑,这类文章,正是出自“这位部长”之手

 

  第三,“反思文革”是王部长主观意识思想的真实反映,也是他对“造反有理”及其文化大革命的实质和意义的认知表现。

 

  同样是对“造反有理”及其伟大领袖的评说,竹内实,一位日本人,与王部长,国籍不同,但性别相同,职业相当,年龄相仿,而对伟大领袖的看法及断见却是大相径庭。竹内实最反感以僵化或凝固的眼光看待毛泽东的经历和毛泽东思想,因而他着眼于中国发展实际和党的历史进程,认为“自觉的能动性”才是毛泽东思想的基础和核心,才是毛泽东思想的特点与独创性;毛泽东的最大特色“是与农民相结合”——在农民中建立革命的基础,对农民进行实实在在的宣传教育,在农民中征集革命者,并将革命的成果返还给农民(竹内实:《毛泽东的诗词、人生和思想》。而王蒙,这位文化部长却认为“毛泽东来到地球上就是来干革命的,是造全世界的反的,尤其是要造那些比他与他的国家强大富裕自命优越的大人先生们的反”(王蒙:《反思文革责无旁贷》)。

 

  至于“造反有理”,竹内实 认定,的确是毛泽东创造的,但却将之视为是中国共产党革命能量的源泉,目的在于通过“造反”来打破或抑制党内的官僚体制,旨在防止中国共产党“变修变质”。同时,竹内实遗憾地指出,按理说,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地位发生变化之后,应当将赋有褒贬色彩的词语(“造反”)也一并颠倒过来,因为“造反”这个词的基点正是“统治者即有权力的人都是斥责、处罚与抵制被统治阶级即民众的反抗”。可惜,毛泽东却将被玷污了的词汇——“造反”,公然写在自己的旗帜上,从而遭致世人的病垢,甚至被视为是主席终身的“污点”

 

  最后,即便不知道王部长曾经是部级干部,仅从“反思文革”一文以及“霸道”的语气,也可以判断出王部长曾做过“高官”,且是中国文化体制内的“大牌”或泰斗。不过,在“反思文革”文章中,其遣词用句,王部长还是“留有余地”的。对此,感激你王蒙部长了。

 

  徐鲜梅博客:http://blog.sina.com.cn/u/5461705683

 

 

附件:

王蒙:反思文革责无旁贷

(炎黄春秋,2016年第3期)

 

  我相信1966年的中国,文革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毛泽东是极富创意的不停顿地进行革命的人。他心比天高,才比天大。他来到地球上就是来干革命的,是造全世界的反的,尤其是要造那些比他与他的国家强大富裕自命优越的大人先生们的反。就像帕瓦罗蒂,他是来给人类唱歌的,不唱了,他也就离去了。

  一、毛泽东更有兴趣的,是粪土当今万户侯、万卷书、亿万富翁

  毛泽东青年时代的词《沁园春·长沙》有句曰:“粪土当年万户侯”。其实,毛泽东更有兴趣的是粪土当今万户侯、万卷书、亿万富豪。

  而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有著名指示曰:“要敢于摸老虎屁股”,即要向强大者挑战。1965年,印尼总统苏加诺,退出联合国,首倡在奥林匹克运动以外另搞一个新兴运动会等,乔冠华趁着酒劲为《人民日报》撰写了社论:“苏加诺敢摸老虎屁股”,受到了毛主席的好评。

  是的,毛泽东一生,他要摸国民党蒋介石的老虎屁股,他干脆赶走了这位老虎。他百分百地成功了。他要摸美国与联合国的老虎屁股,他也取得了胜利。他要摸苏联这个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头号老虎的屁股,他也基本成功了。他干脆摸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屁股(除了与咱们站在一起的阿尔巴尼亚与对苏闹独立性的罗马尼亚),他也没有吃亏。他也摸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老虎屁股,痛痛快快地骂了法共与意共。他摸了地主老财的老虎屁股,消灭了这个阶级。他摸了资产阶级的老虎屁股,只动了一个小拇指,为君谈笑定“资”“社”。1957年,他摸了大知识分子与民主人士的老虎屁股,其实,一摸就知道了,不是老虎而是老鼠最多是呱呱叫的青蛙的几乎体量等于零的小屁股。在1958年,他要摸的是整个经济规律与经济体系的老虎屁股,他受挫了,使老人家深感郁闷。而到了1966年,他摸的是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政府的各级组织各级领导各种党阀军阀(他的话)的老虎屁股了,他要粪土这一切现有的自己的体制与权力运转机制了!

  20世纪60年代,“三面红旗”的受挫使毛泽东稍做调整,接着不是转弯而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革命”往更加彻底的方向猛推。他老人家益发愤怒与蔑视世界上已有的所有社会体制和他们的代表人物:封建主义的、资本主义的、苏联式计划经济的、社会民主党与工党式的、宗教原教旨主义的……他都看不上。他认为,这所有的体制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压制大多数,保护少数,使不平等变成永远。这一点在文革后期他谈“资产阶级法权”的时候,最为惊人。

  这一点他与列宁不同,列宁强调的是无产阶级除了组织,没有别的武器。

  但是请看,天才的,集诗人、哲人、统帅、舵手、领袖气质于一身的毛泽东,他相信自己的史无前例的思想与艺术,相信群众,相信人海战术,却并不那么迷信叠床架屋的组织与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车越坐越好,房越住越宽,脾气越来越大的官员。(以上的说法是毛自己讲的。)他不相信正规的组织原则与组织程序,也不那么相信他的同僚战友。

  确实他的思想冲天震地,叫做曲高和寡,与俗鲜谐。有时候他自己也可能解释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要求革命的彻底性,再彻底,再彻底彻底,永不停歇。他领导的时代,最喜欢批判的一个思想观念就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也就是说,他的革命机体是永无码头的海轮与永不停站的机车和永不落地的飞机。

  他决不俯首给任何组织,包括他个人缔造的与领导的组织。他有一个党章中没有规定过的工作方法:动辄搞一个五人小组、七人小组、联络员,尤其是文革中搞一个文革小组,使政治局、书记处靠了边,甚至变成了“革命对象”。

  主席整整一辈子,从来都是强调打破不合理的规章制度的,却很少提建造制定什么法制规范。

  二、毛泽东发动的文革,不似政变,恰似政变

  1966年文革中,他的发动红卫兵砸烂党委的各级领导组织体系的做法令人瞠目结舌。他所做的不似政变,恰似政变,至少像是解散内阁、国会与全部地方政府。更加罕见的是以领袖与导师的身份走上长安街头——天安门城楼,一次又一次地检阅快要发狂了的红卫兵小将;这几近于是发动街头斗争。他的反对御用红卫兵的说法令人想起“右派”反党的语言,不免晕倒。他的直接号召群众发动群众的艺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除了军队他要紧紧拉到自己这一边以外,什么级别,什么官位,他都置若罔闻。他可真让人喝彩,让人高呼痛快,让人坚信这样的人物中国几千年才有一个,世界几百年才有一个(林彪语)!

  从1949年,他马不停蹄,不断策划,不断发动,不断号召。他左一拳右一脚,左一掌右一推拿:“镇反”、“肃反”、土改、抗美援朝、思想改造、“三反五反”、批判胡适、批判胡风、批判《武训传》、批判俞平伯、批判丁玲、批判赫鲁晓夫、“反右”、反“右倾”机会主义、批彭黄张、批合而一的杨献珍、批时代精神汇合论的周谷城、批文联与所属各协会已经滑到了裴多菲俱乐部的边缘、批周扬并说准备派一个团把周扬轰下去。农村也绝对不是世外桃源:一年一年的整社、农村四清(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后来又发展到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也不知还要清什么)、中国的历朝历代,从没有哪个政权能如此深入村落与农户抓政治运动的。

  此外城市三反、批海瑞罢官、批周信芳、批苏联导演丘赫莱依,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据说是在杭州西湖畔,刘庄或者汪庄高级要人宾馆,策划了史无前例,搞得鬼哭狼嚎却又风云激荡的文化大革命。

  他总是有一个感觉,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工农解放起来比设想的要困难得多,知识分子在压迫他们,官员干部在压迫他们,境外的帝修反在压迫他们或诱骗他们……这样下去,早晚新中国会走旧中国的老路。他甚至感觉革了那么大的命,这个社会早晚会变得与旧社会差不多。而苏联的经验警告他,如果革命停滞不前,如果革命不彻底,如果共产党只知着眼于执政做官收税修桥修路发展经济,如果“只管粮棉油,不抓敌我友”,那么他的一大二公的理想只能作罢,中国的前途只能是与苏联一样: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尤其是他的大跃进与人民公社的事业将会完全失败,不但会失败,而且会有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抓住他在上述事情上的瑕疵来攻击他,来鞭尸……

  与经济建设经济工作上的屡屡受挫成为鲜明对比的是,意识形态上、理论上、文艺上、精神层面上,所有的发动的斗争都是百战百胜。所以这个“大仗”还是命名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直到1958年,毛主席其实最重视的是把钢、粮产量搞上去的,但1960年代以后,他似乎听不得“生产力”一词了,一提生产力就要批唯生产力论。

  请看,文革前夕,精神生活已经是极其亢奋、极其革命了,但上边还在找问题,还在嫌不够革命化,还在查找裴多菲动向。本来想搞经济上的超英赶美,不顺利,另辟蹊径吧,下一步不搞文革,还能搞什么?难道能放下心来发展生产,娱乐升平,积攒毛主席一向看不起的坛坛罐罐?

  真正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炮打司令部”,是反对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经过“反右”斗争的惨痛教训,举国上下,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都明白,咱们这里是不兴反对领导的,离开了领导,你活下去都很困难。我在新疆才知道,过去当地平民百姓爱说的是“老天爷在,一切自有道理”,解放后,人们的口头禅变成了,“有组织在,我们怕什么?”

  我个人的体会也是,组织的力量大,但要分领域:政治、军事、体育(如团体操与夺金牌)上,组织的力量无与伦比。在经济、文化上,靠组织则并非百发百中。

  当文革开始后我知道一些青年学生以党委不够革命不够忠于毛泽东为名(按:此说也相当天真烂漫、幼稚愚蠢、矫情做作,乃至昧了良心)向党委提出挑战的时候,我也以为他们会陷入当年鸣放后被捉住的“右派”的狼狈下场。谁能想得到毛主席亲自出来支持小将,称他们为无产阶级革命派,接受他们的“红卫兵”袖标,而将打压他们的维护组织威力的路线命名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谁又能想到党委的一些领导干部在这种情况下竟那样窝囊、不中用!

  至今仍然有一些人,一些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人物,将此事解释为毛泽东是在以他的巨大的个人威望为依靠,在中国认真地搞一次大民主,改变官僚政治的掌控体系,为此不惜直接领导一批“革命小将”与各级党委、与既有的组织结构展开一场大会战。

  此说如白日做梦!如果说不依靠党组织而依靠小将有什么民主的意图,这种对小将的放手发动,是在什么政治思想前提下进行的呢?恰恰是现代个人迷信,是领袖对于武装力量的绝对领导,是不但万寿无疆,而且要捍卫毛泽东、捍卫“中央文革”、捍卫江青……就是说假定了全国全党已经埋伏了潜伏了无数反对毛泽东的反动分子啦。一面是这样的绝对拥戴,而另一方面是踢开组织闹革命的准无政府主义。这确实是世界政治史、中国政治史的一绝、一险、一个极危险的乱局。

  于是各种社会中坚力量中坚人士弯腰低头、戴高帽子游街……接着闹,一面墙上要贴十几张主席“宝像”、抡起皮带抽打、疯疯颠颠打语录战、牛棚林立。抄家随意。闹得人身安全彻底失去保障。个人迷信与无政府主义的暴力结合,使得民主与法制、组织与秩序双双崩溃。

  这与推进民主有什么相干?这与青年人中难免的反体制意向有什么相干?这是通过搞乱现有的公共管理秩序来解开幻想中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小将们手脚上的桎梏,无法无天地搞一套极端非理性革命秀。

  三、“五七”指示,毛泽东提出了他的社会主义模式

  1966年5月7日,与文革的开始同步,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五七指示”:

  人民解放军应该是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

  工人以工为主,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也要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要批判资产阶级……也要从事农副业生产……

  公社农民以农为主……兼学军事、政治、文化……集体办些小工厂,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生也是这样……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个指示宣传得热火朝天,因为这是文革中少有的关于要做什么的正面的“建设性的指示”,加后面提出的“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要斗私批修”,告诉你要做什么。

  “五七”指示中,他也提到了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提到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的学校的现象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同时他提出了他的社会主义模式:

  (一)军队起着骨干的作用。

  (二)不强调社会分工,干脆是抹掉了社会分工这一“老虎屁股”,而强调兼军事、政治、文化,兼做工、农、兵、群众工作和社会主义教育,特别是批判资产阶级。

  (三)不再提超英赶美,看不出有追求现代化的意思,这个模式中,生产力、劳动效率、分配,一切与民生有关的话题,与消除贫穷与愚昧的话题,也是世代国人最最关心痛心的话题均未予提到。

  (四)学校的头面人物仍然算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周总理等的脱帽加冕仪式无疾而终。

  (五)总的调子似乎仍是公社化。公社公社,一大二公,吃饺子都是几千几万人一个味儿,不仅产权属于公共,行业也是公共,容易平均平等。

  我的感觉是“五七指示”不无亲切感,调子也不是特别高。它给我感觉到的是自给自足的人群组合。是《诗经》上描写的“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费解一点的是工农兵学商都要批判资产阶级。什么叫资产阶级?指生产关系中掌握生产资料的资本家吗?我当时在新疆,新疆的老革命老作家们畅谈着毛主席的理论新意:根据思想状况而不是根据财产状况划阶级。

  说法未必准确,实际上自有道理。自1956年公私合营以后,真正的资产阶级没有什么动静了,倒是一些不无棱角的知识分子,被“资产”了个不亦乐乎。

  我的体会则是通过批判资产阶级,与不招我们待见的恶体制与旧思想旧观念彻底隔离开来,保持毛泽东的理念的纯洁性。

  根据思想状况划阶级成分,这玩意儿太玄乎了,有可能发展到凡得罪了领导的一律算资产阶级的闹剧状态。

  毛泽东哲学、政治思想的一个重要提法是“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他侧重的是破、塞、止,是批判,坏东西批判完了,好东西自然而然就来了。这是他老人家的指望,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你哪怕把世界上的所有“害人虫”都扫除干净了,粮食不够吃还是不够吃,房子不够住还是闹蜗居。

  我还觉得,“五七指示”的内容相当泛漫,说明当时文革到底要干点什么尚未明晰成型,先发动群众至少是小将起来再说。大艺术家多半是随机应变走着瞧,一面涂一面捏一面哼哼一面设计一面修改一面即兴发挥一面突然爆炸。毛泽东搞文革如罗丹之搞雕塑,罗丹的说法是,“怎么样做雕塑呢?把不要的统统凿掉就是了”。毛泽东已经颇有这样的经验,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群众运动永远有理,让群众闹起来再说。一头是他,是伟大领袖、导师、舵手、统帅。一头是群众是小将、是高呼口号热火朝天、是斗志昂扬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的人民,这样的千军万马,怎么干怎么对,怎么干怎么胜利。

  历史就是这样粗线条地被创造的。谁能画好了平面图、鸟瞰图、透视图、结构图、材料图与制定了各种明细表格再开始施工革命?

  无论如何,对于所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批判,对于造反派的鼓励,对于各级领导的静坐呀贴大字报呀围堵呀之类的冲击,有令人兴奋的一面。有那么一些只会照本宣科与唯唯诺诺的领导,对于叽叽喳喳的红卫兵小将,硬是一句整话也反应不出来。这些离开了使用——我要说是“借用”或“挪用”党、组织、上级、毛主席的权威一级压一级,什么能耐都没有的平庸之辈,正在前所未有地吃瘪,这有新意,有创意,有看头,有戏。

  与此同时,坚决维护既有的秩序、维护领导的权威、注意赢得领导的好感、坚信组织的力量比个别机灵鬼或野心家强大得多、坚信得罪了领导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常识性即当时认为是保守派的见解也是非常强大的,对被号召的所谓革命造反的阻力绝非一般。

  还有就是,造反派那边具有许多弱点,有的出身不好,有的历史纪录不堪信任更不堪重用,有的不过是投机取巧、不靠谱的胡闹,根本上不得台盘。我的印象是各地区各单位的造反派势力仍然落在“保皇派”之后。

  保守派同样乏善可陈:力找后台、照抄照转、势利第一、语言无味。

  居然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出现这样的两大派“全面内战”,居然在一个强大的政权与国家机器的控制下面,出现这样的悬疑活剧,这不能不令人拍案叫绝。

  还有令人叫绝之处在于,政治时事形势诱发出各种各样的人跳出来表演。于是街头巷尾、茶余酒后,到处都有小民震服于毛主席的政治艺术。

  文革后期发表了毛主席的语录,他批评一些官员的毛病越来越多,却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毛主席经常替弱势群体讲话,替穷人说话。他反复强调,永远站在占群众百分之九十五的大多数人一边,那么,就是说总有少数的,百分之五以下的人精人核,成为批判斗争的对象。

  西方发达国家是到处鼓吹民主的,那是一种对于多数的争取,并声言保障少数的应有权利。毛主席也是追求多数的,但不是通过竞选与计票,而是通过领袖、导师直接向群众进行政治动员,通过团结下层、被压迫阶级来取得多数,战胜少数上层人物,战胜乃至消灭剥削阶级。毛泽东的民主是阶级的民主、战斗的民主、人海的民主。

  四、毛泽东晚年谈及文革,话带悲情色彩

  毛主席也很深沉,他晚年凝重地说,他一辈子做了两件事,一个是打倒蒋介石和国民党,一个是文革。前者争议不大,后者赞成的少,反对的多。他的话带有悲情色彩。做一个毛泽东那样的大人物,太沉重啦。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人认定文革的实质是杀功臣。这样说的人政治观念基本上停留在西汉时期。有的人解释为女祸,其思想观念更是来自夏桀与商纣时期。有的说就是为了收拾刘少奇与王光美,除了个人的争权夺利,他们能懂什么历史、什么政治、什么社会理念呢?干脆说是为权力斗争,这是西方媒体记者对于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斗争的唯一解读。有的解释为毛要带着青年反体制搞民主,则是改革开放后西风吹来,乃以最新趸入的西方的平面语言与思路南辕北辙地解读毛泽东了。

  你可以分析纯属个人的毛泽东的性格特点,你可以分析任何伟人的个人情绪与偶发因素,但文化大革命仍然有其历史的必然、中国的必然,它带来的教训仍然有它的极度深刻性。

  例如毛泽东思想与中华文化的关系。不论毛泽东思想哲学上的叛逆姿态有多么高调,我们从他的“一大二公”的提倡上仍然会看到“天下大同”的观念。这样的观念早在《礼记》中就有,可以说斯时已经准备了中国的20世纪的赤化。孙中山的口号之一也是天下为公。连国民党党歌里也唱:“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就是说,民国是最低纲领,大同者是最高理念。

  五、总结文革,是中国人的历史与国际责任

  谁能解释与进一步从政治上从学理上总结1966年开始的十年文革?中国人应该干这个活。中国共产党应该干这个活。中国学者应该干这个活。这是中国人的历史与国际责任。中国责无旁贷。正确地毫不含糊地总结文革的方方面面,这也是中国对人类历史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