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张钦礼
(四)焦裕禄通讯是大毒草?
1964年,焦裕禄患肝癌病逝。丧事尚未办完,张钦礼就决心,继续走完老焦没有走完的路,根治“三害”斗争,必须进行到底!为了宣传学习焦裕禄的革命精神,张钦礼多次在重要会议上介绍焦裕禄事迹。
1966年2月7日,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刊发在人民日报一版。一时间,全国各地来兰考采访、学习的记者、干部、学生蜂拥而至。1966年5月16日,席卷中国大地的“文化大革命”开始。
同年9月16日,一份以学生名义写出的污蔑焦裕禄通讯是一株修正主义大毒草的大字报公开贴在兰考街头;同时,一份以机关干部名义写出的“热烈相应北京大学几个单位学校的紧急呼吁”的大字报也出现在学生大字报旁边。
经作者独家授权,反问号(微信ID:CFS-fanwenhao)从4月5日起开始全文连载《张钦礼传》,与广大网友一起回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张 钦 礼 传》
(连载四)
刘占锋 著
二〇一七年二月
第一章 进京告“御状”
生死老君营
1959年6月的一天,骄阳似火。张钦礼来到老君营,开始了他长达两年零三个月的劳改生涯。从一县之长沦为被监督改造的人,从让人羡慕的党员干部到没人敢接近的右倾分子,如此大的反差给张钦礼心灵造成的伤害和打击可想而知。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望见天上一群大雁。群雁过后,一只孤雁在后边追,还不时发出一声声哀鸣。他的心头猛地掠过一阵伤感,提笔写道:“失群孤雁夜南飞,悲声鸣在天空里。你是无伴过路鸟,我在河边独自己。”
此时的他特别思念昔日的战友,思念自己的亲人。如果谁能过来看看他,说几句宽心话,对他都是莫大的安慰。
一天,几只喜鹊在张钦礼住的瓜庵前叫。张钦礼心想,喜鹊叫,客人到,谁会来看我呀?一会儿,果然听到了脚步声。县委书记程约俊带着警卫员李富国来看他了。
“钦礼,你可瘦多了,在哪儿吃饭睡觉啊?”程约俊关切地说。
“我就住在这儿,吃饭在公共大食堂。”张钦礼指了指旁边的瓜庵,又指指远处的生产队食堂说道。
“这草庵八面透风,蚊虫叮咬,住在这里咋能行?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一顿就一个菜窝窝,你咋受得了?钦礼,不是我说你,你咋那么心闷嘞?你每月30来斤粮食标准,十来元的伙食费。你拿着粮票和钱买着吃或自己做饭吃,也比在公共食堂一天啃仨窝窝头强!”
“再说,群众一天半斤粮食标准,一家老少打在一起,大人孩子还可以匀匀。你一个人咋弄?你还有饿伤病(当地对糖尿病的俗称),时间长了会垮的!”
“社员都没有锅做饭,我就更做不成了。再说,我把伙食标准交到大食堂,和社员一起打饭吃,心里也踏实。我现在能为大家尽的只有这点力了。”
程约俊心想,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口攒肚挪帮群众,咳,也只有他了,“我知道你很冤、很苦,可我现在也没有能力救你回去。你恼我吗?”
“我走到这一步又不怨你,是我得罪了省委领导。说实在的,我现在觉得这是对我的一次党性锻炼和考验。毛主席来视察时嘱咐我们的话,还记得不?我如果只顾个人得失,在会上跟着虚报产量,那就不是治灾,而是给老百姓添灾!那才真是上愧于党,下愧于民,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张钦礼笑了笑,接着说:“恁俩能来看我,我太高兴了,只是觉得不是时候。万一被人汇报上去,那不是冤枉路上又多一个冤枉鬼吗?”
“这俺不怕。大家心里都清楚,夏秋粮食产量你报的没错。亩产120多斤的小麦,有的报到500斤、800斤。结果咋样?上边按上报的数字一征购,全都傻了脸。”
“高指标压出来的高产量,加上随之而来的高征购,弄得群众苦不堪言呀!你顶了他们,落到如此地步。我现在也被逼到了墙角,没有退路了,也得顶……”
反右斗争的扩大化和“五风”所造成的恶果逐渐显露出来。
吹牛皮、放卫星之后的高征购,使农民的口粮所剩无几。老百姓又过上吃糠咽菜的日子。严重的营养不良使人们面黄肌瘦,肝炎和浮肿病人越来越多。迫不得已,饥饿的人们扶老携幼、离乡背井、四处逃生。
“钢铁元帅升帐”,兰考也掀起全民大炼钢铁的热潮。兰考没有矿山,就派2500人跑到巩县大炼钢铁。为了引火烧柴,大砍滥伐树木,把张钦礼他们花费多年心血营造的防风固沙林带都砍光了。有的连树疙瘩都刨了出来,风沙灾害又重返兰考大地。
河南“五风”之烈,外地人是难以想象的。这里党员干部人人自危,人民群众苦不堪言。“五风”的始作俑者从不反思自己的错误,反而将恶果转嫁到抵制其错误的干部群众身上。
据当时在胡集大队搞整社工作的李五祥回忆,在上面的猛压下,胡集大队把6亩粮食产量当作1亩产量往上报。为防止露馅,就在粮食囤上做文章。上边一层是粮食,下边全是麦秸糠。公社按上报的数字搞征购,交公粮。
交不上就以私分瞒产处理。当时有8个生产队长因交不上公粮,都被打得长期卧床不起……李五祥因看不惯,对“浮夸风”展开斗争,并写信向上边反映实情,也被打成右倾,开除了党籍。
看着自己带领广大群众辛辛苦苦取得的治灾成果付诸东流,程约俊和张钦礼双手紧握,四目相对,热泪盈眶。基层干部那无助的泪水和对未来命运难以把握的惆怅交织在一起,让他们格外伤感。
果不其然,看望张钦礼后不到三个月,程约俊也因抵制“五风”被打成右倾,撤了职,行政降一级,到杏花营林场任副场长去了。说是当个副场长,实际上天天喂猪、放羊、挨批斗。
程约俊被撤职后,又调来一位书记。这位书记一来,就把张钦礼叫回县城,对他说:”程约俊是兰考右倾保守的总后台。
你被打成右倾分子,是程约俊舍车马保自己。明天县委召开揭批程约俊大会,安排你第一个发言。这是对你的一次考验。你只要对程约俊揭发批判的好,你的问题可以重新研究处理。”
夜深人静。张钦礼在屋内来回踱步。心想,让我揭批程约俊,算是你们看走了眼。他知道,程书记是抵制“浮夸风”的好干部,对党忠诚,为人忠厚,工作积极,诚恳待人。一句话,程书记没有错,我没什么可揭发、批判的。
张钦礼想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又觉得明人不做暗事。随即展开纸张,写了如下文字:“玉柱折断换木桩,赤心怎肯害忠良。有话当凭良心讲,自欺欺人理不当。”写完,趁着夜幕,扬长而去。
许清刚见他要走,二话不说,跑到食堂包了几个馍,往张钦礼手里一塞,说:“二哥,赶快走吧!要打不死也叫你脱层皮!”
张钦礼把馍揣在怀里,高一脚、低一脚,连夜赶回了老君营。见到看场的张立法,说明了原委,并交代说:“立法,我需要在场里的花生垛里躲几天。你帮我弄罐子水,我身上带的有馍。”立法给张钦礼打了一大罐子水,说:“老张哥,你是个好人。我给你望风,你就放心吧。”
三天过去了。立法告诉他,大队支书回来了,说批判程约俊的大会已经结束。张钦礼估计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才从花生垛里出来,继续接受劳动改造。
事后,张钦礼对张立法说:“立法,战争年代,我钻过青纱帐和庄稼垛。没想到和平时期,我又要钻青纱帐和庄稼垛。你说说,这究竟因为啥?”
立法咧着大嘴笑着说:“为了啥,这你都不清楚。为了让俺体会一下咱老百姓咋救你们老八路呗!你为俺们丢了乌纱帽,俺不保护你谁保护你呀!”
不揭批程约俊,使他的处境更加困难,对他的管制也更苛刻,干的是最苦、最累、最脏的活。
一个又闷又热的老阴天,大队买了两台农用机器,放在村头的一个棚子里。晚上怕丢了,要派人去看管。社员怕夜里下大雨,把机器淋坏,负不起责任,都不愿意去干。于是就派张钦礼去。半夜,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张钦礼为保护机器,先用砖头把机器垫起来,又将自己的雨衣脱掉,搭在机器上盖严实。还怕机器被人偷走,硬是戴着个破草帽,在大棚里守到天亮。乡亲们看到张钦礼淋得像个落汤鸡,冻得嘴唇发紫,机器却安然无恙,又是同情又是感动。他们说:“老县长人好着嘞。”
长期的接触,他们对张钦礼认识得越来越具体了。张钦礼劳动积极,平易近人,有着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渐渐地,他们不再避讳这个劳改分子,亲切地叫他“老张哥”。老君营村风沙、内涝灾害严重,农业产量很低,百姓生活很苦。
张钦礼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踏沙丘、看河道、查涝水。在认真调查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治理方案。在他的倡导与带动下,全村百姓在商丘干渠南堤上植树造林,锁住了沙丘。
又在干渠上兴建了提灌站,在村南开挖了耿老沟。做到旱可浇,涝能排,有力地促进了老君营村农业的发展。村里的乡亲们越来越敬佩这位身处逆境的老县长。
野地里的瓜庵难抵隆冬刺骨的寒风。经监管人员同意,张钦礼搬到社员陈景道家居住。陈家腾出一间屋,家里唯一的一个暖水瓶也拿了过来,热情地迎接“老张哥”的到来。那时,张钦礼虽然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仍保留着干部身份。
他在村里的大食堂吃饭,交的是每月三十来斤粮票,十二元的干部伙食标准。而他每天吃的是半斤粮食的群众标准。管伙的觉得他太亏了,吃饭的时候就多给他个馍。张钦礼说啥都不要,说:“社员一顿一个馍,我领两个,我咋能咽得下去呀!”
伙上的人没法,就给他把馍做得大一些。他发现了,说啥也不吃。伙上的人说:“你交的是一天一斤的标准,却吃半斤,太亏了。”张钦礼说:“干部群众要同甘共苦,没有啥亏不亏的。”管伙的感慨地说:“在见了馍比见爹都亲的灾荒年,老县长还想着百姓,真难得呀!”
长期的饥饿,张钦礼得了浮肿病,两条腿一摁一个坑。头肿得戴不上帽子,眼肿得眯成一条缝,已成为三度浮肿。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穿靴”就是指脚腿肿,“戴帽”就是指头肿。
意思是,一个人只要出现这个情况,那就是得了重病,甚至会有生命之忧。张钦礼是头脚都肿。乡亲们见状,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情急之中,他们想出高招,给张钦礼分个“点”花生的活。
心想,他饿极了,兴许会往嘴里撂几粒花生吃。谁知道这一招也不灵。点花生时,他捂个口罩,说,“饿死也不占公家的便宜。”乡亲们是一点辙儿也没有了。
张钦礼终于倒下了。他饿昏了,病倒了,高烧不退,生命垂危。赵忠义、左玉文等人骑自行车跑到50里外,给他的妻子刘秀枝报信。秀枝一听,二话不说,匆忙中带了几个干鱼片,坐上他们的自行车就往老君营赶。
快到村头,见老君营半道街的人来接她,秀枝顿时紧张起来。心想,“孩儿他爹可能不中了。”她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快步来到张钦礼的住处。推门一看,张钦礼用条被子围着,半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额头上搭着一条退烧用的凉毛巾。
起了满嘴燎泡的嘴片,一张一合地说着胡话。秀枝哭着扑到张钦礼床前,轻声呼唤:“孩他爹,你醒醒吧,我来看你了。”晕晕乎乎的张钦礼拉着秀枝的手,使了半天劲,喊了一声“娘”。秀枝流着泪,晃着他的胳膊,说:“咱爹娘都在家,我来了,我是秀枝啊!你快醒醒吧!”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张钦礼总算睁开了眼睛,少气无力地说:“秀枝,你来了,咱爹娘和孩子还好吧?”他的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我想着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秀枝见丈夫醒来,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说:“咱爹娘都好,孩子也好。孩他爹,你这是饿的了,我给你带的有干鱼片,一会就做给你吃。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时,一位老大娘将一碗红糖水递了过来,秀枝一勺一勺地喂丈夫喝下。这位大娘是村里的接生婆,俗称“拾小孩的”。给谁家接生,人家都会送她一包红糖答谢。
秀枝没来的时候,她和乡亲们已经在张钦礼床前守候几天了。她对秀枝说:“你男人是饿过了头,得了浮肿病。你悠着点喂,调养几天会过来的。”
秀枝将带来的干鱼片掏出来,准备给丈夫烧点鱼汤。可转了三圈也没有找到锅。人们告诉他,各家的锅都砸了,弄去大炼钢铁了。这时,邻居冯大娘找来了一个锅碴子,洗涮了一下。秀枝用几块砖头支起来,添上水煮了点鱼汤。然后,一勺一勺往丈夫嘴里喂。
一碗鱼汤喝完,张钦礼感到好多了。秀枝扶着丈夫坐起来,劝他再吃点鱼。说:“这是咱停小(战停的乳名)从河里摸的鱼,舍不得吃,让晒干了捎给你吃。你就强着吃一点吧。”听着听着,张钦礼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在那个年代,有粮食就等于有命啊!与张钦礼情同父子的卢大爷跑到地里,用手一粒粒拣,小笤帚一点点扫,弄了一点粮食籽儿。
回家洗净捣碎,熬成粥,自己舍不得吃一口,全给钦礼端了过来;冯大娘把家里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杀了,做好,端了过来;还有人四处为张钦礼找来草药和乡医,煎汤喂药,呵护治疗。
几天过后,张钦礼竟奇迹般地站起来了。张钦礼起死回生,乡亲们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秀枝在老君营照护丈夫7天,眼见着钦礼能下地走路了,她才放心地回去。
张钦礼差点饿死在老君营的消息传出,张钦礼的同事、亲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张先志是他一同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老战友,他和许清刚来到老君营,望着病危的张钦礼,想着他那饱受磨难的坎坷人生,拉着他的手泪流不止,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许清刚隔三岔五地往老君营跑。一天,许清刚骑着自行车,将一罐炖好的肉送到老君营。一进门,他就高兴地对张钦礼说:“二哥,你看我给你送啥来了?”张钦礼打开一看,呀!香喷喷的一罐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热乎气呢。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不沾荤了,肚里早就没了油水。张钦礼高兴地说:“清刚,先盛一碗,给房东送去。剩下的咱俩好好解解馋。”清刚站着没动,说:“不用了,也不是啥好东西。”
他知道,那是一罐野猫肉,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住的。当地人一般不是饿极了都不会吃它。他不是舍不得,是怕房东吃了恶心。张钦礼说:“送吧,大家一块解解馋。”
“二哥,平常你让我干啥我都没有打过你的别。今天咱就别去送了。”
“为啥?”
“等咱俩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他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张钦礼忍不住又好奇地问清刚:“你这炖的是啥肉呀,还怪香嘞。”
许清刚一直等到吃完,才神神秘秘地说:“这是地老鼠肉。”
“穷不择妻,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嘛!这地老鼠肉好吃着咧!只不过我觉得有点野腥味。”张钦礼听了,大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咋把它逮住的呀?”
“这年头,能吃的都快吃光了。榆树皮、棉籽皮、花生壳、槐花、槐树叶,啥不吃啊!你听说过没有,还有人生吃蝼蛄嘞,别说吃了,想着都恶心。”
许清刚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地老鼠在庄稼地里偷吃粮食,肥嘟嘟的。它们除了吃,还在地里打洞,往洞里拉粮食。掂个铁锨,顺着洞口往里挖。不但能逮住老鼠,还能从老鼠洞里挖出些粮食嘞。你要是吃着好吃,下次我再给你弄。”
张钦礼听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又过几天,许清刚笑眯眯地又送来一罐肉。张钦礼打开一看,是几只麻雀。张钦礼说:“清刚,真有你的。这地下钻的、天上飞的你都弄到了。你真是个机灵鬼、能逗猴。我的身体多亏你了。”
“二哥,听我一句劝,你可千万别太死心眼。这“大跃进”式的收庄稼,催的是时间,图的是进度,要的是数字,丰产不丰收。花生秧子一拔,地里留下不少花生果,是个人都知道用抓钩搂点扔嘴里,挡挡饥。这不偷不抢的,你拣几个吃有啥不可以呀!坏到地里不是怪可惜吗?”
见张钦礼听得专心,他又接着说:“你要是不活道,饿出个三长两短,亲人伤心不说,你那一身的冤屈谁来给你诉?你给我说的那些雄心壮志谁完成?饿死了只能是个屈死鬼,你搞的治灾只能半途而废,只要活着,还有说不清的理,不能干的事吗?”张钦礼听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在老君营,也有让张钦礼非常开心的时候。那就是他的老上级、人称刘歪把子的新乡军分区刘司令员,还有远在武汉的老战友王志新赶来看望他。老战友在此相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张钦礼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刘司令他们对张钦礼太了解了。他和王志新结伴来看张钦礼,就是想和张钦礼说说心里话,教育教育这个死心眼的榆木疙瘩。
“你打仗的时候鬼点子最多,人称‘小诸葛’。这到和平年代了,你咋就变成榆木疙瘩,不开窍啦。这小鸡还有两只爪儿,还知道刨食吃。你咋会饿得全身浮肿,差一点去见马克思呀!”刘司令既是批评又像是埋怨,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老伙计耶,光吃上边给你规定的伙食标准,你也不至于饿成这样!从明个起,咱不去大食堂了。我给你买齐锅碗瓢盆,你就自己开火做饭吧!咱八路军连老娘们缝缝补补的活都会干,我不相信你连饭都做不熟。”王志新也在一旁忙着开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疼中有教诲,指点中含关爱,让张钦礼开窍不少。
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张钦礼面露难色:自己的老领导、老战友来了,总不能领到大食堂,去啃个菜窝窝吧?正在为难,只见左玉文、瓦斗、满场几个年轻人端来了三大碗好面面条,每碗里还卧着一个荷包蛋!张钦礼不由得一愣。
左玉文笑着说:“俺村里人听说,八路军的刘歪把子司令员和王志新来了。大家一合计,凑了三碗好面条让你们吃。这鸡蛋是冯大娘给的。”张钦礼一听,苦笑了起来:知心知肺的乡亲们哪,你们“老张哥”会永远记着你们的!
在战友、同志、乡亲们和家人的劝说下,张钦礼坚定了“活下去”的决心。他和群众一起到收获过的地里拣花生、搂红薯,跟着群众去挖野菜,到河里摸鱼。他摸鱼的技术最在行,摸得也最多,常常分出来接济别人。
1960年的六七月份,兰商干渠开闸放水,引黄灌溉。有不少鱼顺着闸门冲了过来。一些鱼在水面上乱蹦乱跳,引来许多人下河打捞。
兰商干渠又称商丘干渠,是一条引黄灌溉的大干渠,开挖于1958年初,是经国务院批准,由河南、山东两省联合开挖的跃进干渠之一。河面最宽处约四五十米,渠水深三、四米,流量二百多立方米每秒,是一条人工大河。
这一天,十几个小孩子到兰商干渠摸鱼。两个叫张立省、张志江的不慎跌入深水处,挣扎了几下就被河水冲走。其余儿童惊恐万状,扯着嗓子大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快淹死了!”闻讯赶来的人,不习水性,怯于河宽水深,水流湍急,无人敢下。
正在干渠南岸劳动的张钦礼,听到呼救声,飞身赶来,看见一个小孩一沉一浮的在激流中挣扎。他猛地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水中,迅速游到孩子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小孩儿的胳膊。强烈的求生愿望,使那个被水呛蒙的孩子在水中胡扒乱抓。
张钦礼随即一个水中调位,转到孩子的背后,并迅速反抓其手,也将他拖上岸来。岸上的人赶忙跑过来接住孩子。张钦礼迅速抠开孩子的嘴,清除口中的淤泥;又头朝下给孩子空水。
张钦礼一边给小孩空水,一边大声问:“水里还有人没有?”现场有人说,“有!”张钦礼二话不说,又一头扎进水里。一会在水面焦急地寻找,一会又扎个猛子潜入水中,在水底摸捞。一连几个来回,不见孩子的影子。张钦礼知道,这孩子已凶多吉少。可能是被水冲走了,也可能陷进淤泥里了。
然而他不甘心,继续寻找,当他找到这个叫张志江的孩子时,孩子已经没了呼吸。他也累得浑身发抖,胳膊腿不听使唤,躺在水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人们连拖带拽地把他从水里拖上岸,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昏了过去。惊吓的人们赶快对他施救。老君营往地里送饭的卢大爷听说后,赶紧提了一罐面汤喂了下去,他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数天后,被救儿童张立省的父母带着孩子到老君营拜谢救命恩人。这才知道张钦礼为救他们,回来后大病一场。张立省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从此对张钦礼夫妇以爹娘相称。张钦礼去世,他身着重孝、哭倒在灵前。2006年农历十月初一,张立省携全家为张钦礼立碑。
(未完待续)
原编辑/张喜斌
原统筹/纪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