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钦礼的亲属,除了一早参加革命和考上大学、参军出来工作的外,其余一律在家当农民。他的弟弟、妹妹和侄女上大学,他和三弟张钦芳不让他们吃国家的助学金,由他俩按月供应生活费。他的亲属甚至连正常提拔都很难,即使组织上研究过了,只要他知道了,也得被“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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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钦 礼 传》
(连载五十五)
刘占锋 著
二〇一七年二月
第十二章 身后任评说
家门口当官只能六亲不认
张钦礼在兰考连任县长,后又担任地委书记兼兰考县委第一书记,可谓有职有权。但他从来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家人和亲朋好友谋过任何私利。
一次,张钦礼的父亲得了急性肠梗阻,十分危险。
当时在南彰工作的刘保找了一辆汽车,将他的父亲送到医院救治,老人家才转危为安。事后,张钦礼就追问找这个汽车是咋回事?刘保说:“那不是救急嘛!这一不挨你的事,二不挨公家的事。是我个人出汽油钱拉老爷子去的医院。”
“你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毛孩子能有几个钱?回头到我这儿把钱拿走!”张钦礼态度十分坚决。
张钦礼的亲属,除了一早参加革命和考上大学、参军出来工作的外,其余一律在家当农民。
他的弟弟、妹妹和侄女上大学,他和三弟张钦芳不让他们吃国家的助学金,由他俩按月供应生活费。他的亲属甚至连正常提拔都很难,即使组织上研究过了,只要他知道了,也得被“搅黄”。
张钦礼的兄弟姊妹6个,他们都有一肚子难以忘记的故事。
大哥钦俄和大妹瑞兰早年参加革命,无论抗日时期还是解放战争时期,为八路军、游击队站岗、放哨、送情报是常事。新中国建立后,许多像他们这种情况的都安排了工作。但他两个一直在家务农。
瑞兰育有6个孩子,生活十分困难。有人劝她,找找二哥张钦礼,看能不能参照有关政策照顾照顾。结果被张钦礼给回绝了。
一次,她有病住院,因交不起住院费,病没看好就出院了。公社知道她的情况后,十分同情这位老革命的遭遇,为帮她走出困境,就救济了她30元钱让她治病。张钦礼知道后,让大妹把钱一分不少地退了回去。
二妹瑞芝,大专毕业后分到兰考二中工作。由于工作出色,先后被评为优秀教师、省级模范班主任,后来被提拔为学校党支部书记。由于学校升学率高、校风好,兰考二中被评为省级先进单位,列为河南省重点完中。
1969年,县委研究决定提拔她担任县教育局副局长。张钦礼在北京参加党的“九大”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表示坚决不同意。
理由是,县委会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要求复议。在他的说服下,县委收回了任命。当县委组织部把这一变化通知张瑞芝时,她笑了笑,说:“俺二哥让俺留在基层是好意。”可这一留就是30年。
事后,张钦礼对二妹说:“我们家上几辈都是不识字的庄稼人。多亏了共产党、毛主席,我们才翻身做了主人。你成了教书先生,我出席‘九大’到京城开会,几乎天天见到毛主席、周总理……这都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啊!”
他怕二妹不理解,又专门打了个比方,说:“你想想,周总理都不让侄子留在北京工作,咱也不要当那个局长。”瑞芝说:“二哥,我听你的。”
三妹凤芝天资聪慧,品学兼优。当年她从农村考上郑州大学,按规定可以享受全额助学金。张钦礼对她说,“现在国家有困难,你不要吃助学金了,我每月给你寄生活费。”她听了二哥的话。没想到,1967年二哥被打成走资派,锒铛入狱。害得她立即没了经济来源。
为了把学上完,她只好从几百里外的老家背窝窝头、咸菜,馊了也舍不得扔。她想申请助学金,学校食堂司务长对她说:“你现在再申请补办助学金,上边能批吗?到时候名额补不上,你再受株连,上不成大学了,那就更麻烦啦!”
“不能上大学,活着还有啥意思啊?”性格要强的凤芝绝望了,蒙着被子哭了一天一夜,还写下了遗书。二姐瑞芝闻讯,火速赶到郑州大学,百般劝说,使她鼓起生活的勇气,并以顽强的毅力和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大学学业。
如今,原本认为对她们刻苦的二哥进了监狱,三姐妹聚在一起抱头痛哭。凤芝抽泣着说:“当年,二哥一句‘县长的妹妹不能吃国家助学金’的高调,我就……”
“都这么多年了,咱二哥都这样了,你们还抱怨他啥?”凤芝话还没说完,瑞芝就截了过来,说,“要抱怨,大姐不也是一肚苦水吗?” “我不是记恨咱二哥,我是想不通!我觉得像咱二哥那样严格要求自己和家人,为啥命运还对他那样不公平!咱二哥太屈了!”大姐瑞兰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凤芝连忙摆手,哭着说:“平常我都恼咱二哥。但每次他一倒霉,我又特别难受,千方百计从生活上帮助他们家。我感到像他那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呀!人不能坏良心……”一语未了,姐妹三人又哭作一团。
大哥张钦俄和村里的人到县里拉电线杆,晚上就住在县政府北边的空地上,支起架子车过夜。同去的人对他说:“你在这儿睡,蚊虫叮咬,露水大。恁二弟在县政府当县长,就隔道墙,你咋不过去找他呀?”张钦俄说:“他忙得很,俺不想给他添麻烦。”
四弟张义斌,郑州大学本科毕业,分配到兰州窑街矿务局工作。他富有才学,为人善良宽厚。张钦礼的几次挨整,他都难免被牵连,陪斗、罚跪都少不了。结婚后,妻子在开封工作,生活十分不便。
为了解决两地分居问题,张义斌给时任开封地委书记的二哥张钦礼写信,请求帮忙。张钦礼回信要他“四海为家”。张义斌哭了。随后又和妻子一起当面求他,他还是那句话:“在哪儿工作是组织上考虑的事,不能通过私人关系向组织提要求。”
气得本来就有些口吃的四弟脸憋得通红,半天,指着他恨恨地说了一句:“你真是六亲不认哪!”
张钦礼的一个本家侄子,通过别人在县城找了个临时工,他发现后就毫不留情地给撵了回去。甚至岳父岳母、亲生爹娘临去世,他都没有到场。不是忙得走不开,就是成了运动对象去不成。
有的亲属气不过,说:“就是卖给公家了,也不至于这样呀!”有人气愤至极,说他“六亲不认”。此话传到他耳朵里,他颇有些自嘲地说:“只有六亲不认,我才能在家门口当个百姓信得过的清官、好官!”
但亲戚们也说,钦礼的“亲”没在嘴上,在心里。在第一次被捕入狱的生死关头,他将自己身上仅有的11元钱和用了多年的旧钢笔掏出来,让人帮忙转交给其上大学的侄女。说:“你告诉淑华,她是俺家的头一茬大学生,国家的宝贝蛋……以后不论再难也要把学上完。”
张钦礼六亲不认,他讲的大道理,家人都懂,主要是处理方式往往不好接受。其实,在对老亲家时,他也很会注意方式,甚至又“借力”为他服务的兰考人民办了一件好事。
1973年春季的一天,他在地委开会时犯了病,身子颤抖,直冒虚汗。地委书记高明山见状,立即叫车送他到淮河医院看病。
淮河医院是专门为治理淮河工程服务,于1955年3月组建的医疗机构。其早期为河南省淮河医院,随后易名为开封地区人民医院,现为河南大学淮河医院、河南大学淮河临床医院,综合性三甲医院。
通信员王根善打听谁的医术最高,人家说刘院长最好。这个刘院长叫刘嘉颖,是该院创始人之一、业务副院长,医德医术享誉黄淮,尤其在豫东一带广为称颂。据说,多么厚的德国出版的医药典籍他滚瓜烂熟,问他哪种药,治什么病,他不假思索就能说出在哪一页。
王根善就挂了刘嘉颖的号。想不到挂刘大夫号的人特别多,队排得老长。为了不耽误张钦礼的病情,王根善挤到前面,说明原因,想让刘大夫提前给看看。
刘大夫瞅了瞅他,说:“到这里来看病的都是我的病人。我看的是病,不看职务。小同志,不是张书记让你求我提前看的吧?”
王根善点了点头。刘大夫笑着说:“告诉你吧,他是绝对不会插队搞特殊的。我太了解他啦!他还是俺的亲家嘞。你赶快给他弄个糖块先含到嘴里。他的症状是糖尿病犯了。”
王根善碰了个钉子,心想:“还是亲家呢,一点面子都不给!”想想他是书记的亲家,也不敢多吭声,就按刘大夫说的,急忙买了糖块让张钦礼含上。
张钦礼看着王根善气呼呼的样子,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谁惹你啦?”
王根善如实相告。张钦礼笑了。他指了指排着长队的病号,说:“这排队的病人,哪个不是忧心忡忡、心急火燎呀!他们大都是农民,百十里地赶来,拖家带口的,不易啊!你咋想起来去插他们的队呢!你这不是让刘大夫作难、让病人反感吗?记住,咱和老百姓的肩膀一样高。”
好不容易排到跟前,张钦礼的病情已有好转。大概是含糖块起了作用。刘大夫一见张钦礼,歉意地笑道:“让你久等了。”
张钦礼说:“没事。老亲公,你快看看,我的病咋又犯了。”
刘嘉颖一边安排他做几项检查,一边拿着听诊器听。认真地看过之后,说:“你这是长期生活不规律,积劳成疾造成的。属于代谢功能紊乱,就是古人说的‘消渴病’。看来以后你到哪儿都要备点吃的,以防不测。”
张钦礼服气地点了点头。临别,张钦礼诚恳地邀请刘大夫带着医疗队下乡,给兰考的老百姓看病,以解除基层百姓的疾苦。
刘嘉颖笑着说:“钦礼,你这是挂了两个号啊!给自己挂一个号,又给兰考老百姓挂了一个号。”
不久,淮河医院的医护人员,由刘嘉颖副院长带队,来到了兰考夏武营村。他们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找了个空旷地,扯起“开封淮河医院农村医疗工作队”的横幅,麻利地摆好桌椅板凳和医疗设备。
他们身穿白大褂,手持听诊器,免费给社员看病治病。社员群众那个高兴、感动无以言表。他们说,麦熟一晌,耽误不得。平常三夏农忙,有个病啊灾呀,怕影响农活,都是咬着牙硬扛着。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收完麦、打完场再去看吧。
实在不行了,就把家里、地里活计丢在一边,拖家带口到城里找大夫。来回路费、挂号求医,步步作难。现在,刘嘉颖这样的大名医来了,我们在家门口就可以看病求医,那真是俺们老百姓的大福分呀!
刘嘉颖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学专家到兰考,给社员群众看病,让张钦礼深为感动,也非常重视。他安排王根善全程陪同,协助医疗队开展工作。县卫生局局长许清刚闻讯兴奋极了,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得好好谢谢他们,向他们学习,把医院的大门开到贫下中农的家门口。”
“不能光谢。”张钦礼说,“你尽快挑选一些医护人员,到夏武营观摩学习,配合医疗。这谢谢他们的事我来管。”
张钦礼赶到夏武营,握着刘嘉颖和医疗队员们的手,高兴地说:“你们咋来了?欢迎欢迎。”
刘嘉颖调侃地说:“你都为老百姓挂过号了,我们能不来吗?”
张钦礼哈哈大笑。随即对在现场忙前跑后的王根善说,“你要给医疗队做好服务工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王根善为了配合医疗队的工作,起早贪黑,全力配合。医疗队没上班,他就早早到场,协助做好就医前的准备工作。医疗队看病不论有多晚,他坚持陪伴到底。给医疗队端水、送饭,忙得是团团转;照护病重的和老年病号,他不怕苦不怕累。
对刘嘉颖等老专家,他更是热情服务。刘嘉颖看病大都要到夜里十来点,王根善怕他饿,不是给他送个烙馍卷菜,就是送包花生仁。晚上,他还给辛苦一天的刘嘉颖打好洗脚水,感动得刘嘉颖直夸他“勤快”。
王根善说:“你对俺县的百姓好,俺张书记高兴,俺也高兴。俺张书记还说了,要请你们吃顿好饭嘞。”
兰考的百姓听说开封大医院的名医来了,一传十、十传百,三乡五里的群众都赶来请他们瞧病。
夏武营一位老大娘,多年来一犯病,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她一直以为是胃病。吃了治胃疼的药,虽然每次都能缓解,但总是除不了根。经刘嘉颖大夫一看,确诊为胆结石。经县医院配合治疗,困扰十多年的病一下子除了根。老大娘是走到哪儿夸到哪儿,感激不尽。
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眼睛不好使,走路有困难。刘嘉颖大夫就到他家为他诊断治疗。老大爷感动地说:“俺是五保户,眼睛不好使,到城里看病连门都摸不着。你来到家给俺看病,叫俺说啥好呀!”
乡亲们看着日夜忙着给群众看病的医疗队员们,又感动、又心疼。有的给他们倒开水,有的为他们送吃的,把兰考的特产花生、大枣端出来请他们吃,亲如一家。就这样,开封淮河医院农村医疗工作队在夏武营一直废寝忘食地工作了6天。
医疗队要回去了。一直在现场忙乎的王根善连忙打电话告诉张钦礼,并提醒他别忘请客一事。张钦礼满口答应,一连几个“请!请!请!”
刘嘉颖和医疗队的同志们听说地委书记张钦礼要请他们吃饭,非常高兴,还猜测着会请他们吃点啥。有人问许清刚,许清刚说:“这我可说不准。跟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请吃饭。”
晚上,张钦礼如期而至。一人一碗热腾腾的好面面条,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有的同志看看说张钦礼“真抠”。刘嘉颖却高兴地说:“张钦礼的面条真香啊!”
2003年,刘嘉颖大夫去世,豫东大地万家悲痛。成千上万的人前来送行。灵棚挽联高挂:“滔滔黄淮诉说济世恩典,悠悠岁月铸就一代医魂。横批:当代医圣。”张钦礼携子女前去吊唁。面对老亲公的遗像,他泪流不止,并于灵前诵诗一首:
东京医圣刘嘉颖,
全心全意为人民。
不论权贵与百姓,
照样排队不媚情。
医德高尚人敬仰,
悼念人民好医生。
亲朋好友十分感动,动情地说:“这老哥俩的感情真深啊!”
张钦礼被判刑入狱后,张先志掂着吃的到新安县省第四监狱去探望他,想起一件事,问道:“刘秀枝事事都把你的话当圣旨,记得有一段时间她不理你,这是咋回事儿呀?”
张钦礼一下子被问懵了,挠挠头,想了想,说:“唉!想起来了。那是她的救命恩人李随军,解放战争中救过你嫂子的命,他想让我给他批个条子买些化肥,我没给办。就这有半月不理我。”
“我也听嫂子说过。她说了好话几箩筐,你就是不开口。这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了。”
“那不是光对他的救命恩人,我的老战友也一样。”
张钦礼说着就给张先志讲了他的老战友马振清找他买自行车的事。
马振清,外号“马四毛”,两人那可是在枪林弹雨中结下的情谊。马振清转业到山东曹县楼庄老家,总忘不了老战友张钦礼。时不时写个信、捎句话,隔段时间就找上门来叙叙旧。
20世纪60年代,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物件,特别是加重永久、飞鸽,这两个牌子在农村特别时髦。看着人家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很神气的样子,马振清的孩子心里也直痒痒,就央求父亲给他也买一辆,永久加重的最好,飞鸽牌的也中。
马振清说:“现在自行车都凭票供应,这购车票难弄啊!你还想要个名牌车,恐怕不好办。”
孩子说:“你弄不来票,去找俺钦礼叔啊。他当县长的,弄个自行车票还不容易?”
马振清一听,说,“咳,我咋忘了这个了。找恁张叔,肯定没有问题。就是要他骑的车,他都不会有二话!”
第二天,马振清兴冲冲地来到兰考县城,说明来意。张钦礼面有难色,说:“这是国家按计划凭票供应的商品,你让我到哪儿去找票嘞?我总不能把别人的票扣下来给你吧?”
马振清不高兴地说:“大老远跑来,求你办这么点事你都不办,我回去咋向孩子交代?”
张钦礼赶忙说:“老哥,你别心烦、上火。我知道孩子都很懂事,你只要给他们讲清道理,他们会理解的。啥时候俺家发了自行车票,俺送给你用,还不行吗?”
张钦礼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马振清也不好再说什么。为了不扫马振清的兴,临走,张钦礼给老战友买了一个粪箩头、一把铁锨。说:“老哥,我给你买了两件礼物,你千万别嫌不好,它主贵着嘞。你每天挑着粪箩头,来回转悠转悠,又健身,又能多打粮食。”
马振清听了,哈哈大笑,说:“本想买个自行车骑着回去。没想到你给俺买了个粪箩头,让俺拾着粪回去。亏你能想得出来!这粪箩头俺要了,这是一县之长给俺买的,新鲜、主贵、有意义。”
张先志听了,笑笑,说:“其实事情完全用不着这样生硬地去处理。完全可以变通嘛!”
张钦礼两手一摊,为难地说道:“咱县委会定下的规矩,我咋能带头打破呢?我这儿开个小口,那后边就是难以填平的大坑啊!” 张先志吧嗒吧嗒嘴,没搭话。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钦礼,你知道你为啥老倒霉呀?一是你得理不让人,特别是得罪了顶头上司;二是你原则性有余,灵活性不足。你是水清则无鱼呀!”
张钦礼说:“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来批我!你说我无鱼,为啥你每次都跟着我。别说我有没有鱼啦,我现在都成了笼中鸟了。” 说罢,俩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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