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我为祖国止害虫

作者:孔庆东  更新时间:2015-07-22 23:00:13  来源:北京东博文化研究院  责任编辑: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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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国的喜讯漫山遍野,今天的博客没啥可写,拾掇点十天以来的破铜烂铁,眼看着神州万里土崩瓦解。

  3月18日,美国大使到清华演讲,熊蕾老师总结曰,大使的意思就是中美关系只有一种模式,即美国吆喝,中国听喝。老大说啥,老二就得干啥,否则就是暴政、流氓、专制、没人权、没人性。现场一位也门留学生提问,说美国干了那么多践踏人权的罪行,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全场掌声雷动。大使先生不知所措,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因为美国政府太透明了,所以才挨骂。西方各大媒体无一报道这个提问,谁要再说西方媒体是客观公正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弱智问题了。

  3月19日,晚上因为开会没有去看戏,便向看了戏的领导请教关于“红玫瑰白玫瑰”的问题。结果一致认为张爱玲是瞎扯蛋,迷信张爱玲是蛋扯瞎,改编张爱玲是扯瞎蛋。我说,下官是研究张爱玲的,应该算什么呢?领导想了想说,把每个字去掉一半,就叫“止害虫”吧。孔和尚欢呼曰:领导太英明啦,居然如此娴熟地运用拆字格,高度评价俺的工作,下官一定继续努力,勇攀学术高峰,多止些害虫,让中国大小作家写出更多更好的转基因作品来。

  3月20日,面试研究生完毕,走出北大的路上,被两位某著名高校的学生干部苦苦纠缠,非要请我去讲座,说全校同学如何如何仰慕崇拜我,此行具有何其非凡的重大意义,并暗示倘若不去,影响将如何恶劣,同学们如何痛苦,我将不配担此侠名,枉为青年导师云云。我再三解释求饶,毫不见效,几乎就要强行搀扶而去。孔和尚怒:“你们这是尊重我吗?这不就是南怀瑾讲的道德绑架吗?学生干部怎么能这样,为了给自己的政绩增光添彩,就不顾他人的死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们将来要当了官,肯定是害虫,打着公益事业的旗号,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这不是衣冠禽兽吗?”二人惶恐道歉,声称是真心的,绝非衣冠禽兽。孔和尚说,现在不是,将来很可能是。你们记住我骂你们的这个词儿,以后不许这样表面热情实际野蛮地对待别人,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好干部也。

  晚上贴了博客《黄土埋不住春天》,次日就见那春天窥头于牖了。

  3月21日春分,又是礼拜天。便约了郁保四,去找老王喝酒。上了320路公交车,二人坐在售票员旁边,老孔靠窗,保四靠外,哇哇哇聊天。车上人越来越多,二人谈笑不顾。过了数站,挤过来一位美女,穿一件鹅黄色大毛衣,手抚圆鼓鼓的肚子,站在保四身旁。保四扭头继续跟老孔说笑。售票员道:“喂,这位先生,你没看见她怀孕了吗?”郁保四道:“她怀孕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售票员道:“她现在站在你旁边,当然就跟你有关系了。”郁保四急道:“你不要乱讲啊,凭什么一个孕妇站在我旁边,就一定是跟我有关系啊?”老孔道:“你误会啦,人家不是说跟你有关系,是请你给人家让个座。”保四起身道:“啊,那好,那你请坐吧。不过你要讲清楚,你怀孕跟我一点点关系都没有。”那美女扭身坐下,从毛衣下面抽出个大书包,放在腿上,说:“放心吧,我就是想跟孔老师坐在一起,发生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下午回来读了张中良兄送我的丸尾常喜《耻辱与恢复——〈呐喊〉与〈野草〉》,这是他跟孙丽华编译的。继“竹内鲁迅”、“丸山鲁迅”之后,现在又有了“丸尾鲁迅”的提法,日本学者在鲁迅研究方面的深度,确实是令人钦佩的。

  3月22日,在家整理欧阳予倩的资料,为次日的课程做准备。读了刘勇19日晚上送我的《北京新文学与新北京文学》,我说这个题目可以作为研究生面试题了,准把学生问懵。其实就是北京这疙瘩的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意思。

  3月23日,下午去北大给灾区捐款,会见两个朋友,然后去上课。孔丽丽、覃柳笛两位研究生讲了欧阳予倩,从生平、创作到理论实践,讲得内容丰厚,所以同学们听得比较沉重,因为大多数人单知道欧阳予倩是个大名人,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现在大名鼎鼎的阿忆,上大学以前,就把欧阳予倩叫做“欧阳子青”,后来被我狠狠嘲弄了一顿,才改过来的。我总结时提炼了几个问题,并放了一段央视“艺术人生”朱军忽悠欧阳山尊的视频。我顺口评价道:“现在中国已经没有真诚的主持人了,朱军能够逼真地表演出一种真诚的样子来,所以可算是当今最优秀的主持人了。”这话说得挺绕,朱军兄弟听了会不高兴的。还是俺娘说得好:“装得可像了。”

  晚膳是在一家“沙县小吃”用的,吃了一份香拌馄饨,一碗肥肠面,一个卤鸡腿。夜里把《世界博览》2010年第4期的专访《仁义礼智信为现代社会所急需》,加上几段对我的评论,凑成一篇博客贴了。

  3月24日白天在家做学问,晚上读了一堆报刊。

  《上海鲁迅研究》2010年春季号上有很多微观研究的文章,我喜欢这些辑佚、考证、笺注的文字,学问其实往往体现在细微处。马宏柏、徐峰《论“五四”文学革命发难期周作人的戏剧观》写得不错,对我本学期所上的戏剧课有用。

  《文艺争鸣》2010年3月号的理论综合版,赵勇《“好看”的秘密》一文,对《明朝的那些事儿》进行了文本分析。傅谨《“现实”如何回归当代戏剧》一文,也颇有启发。艺术版论述龙泉宝剑、青瓷复兴和《考工记》设计理念的几文均有可取,最好的文章是陈超对《红色娘子军》改编与叙事变迁的论述。近年颇有些好事者把样板戏改成男女主人公情欲喷涌的色情版,以为这样做是“恢复人性”,结果普通读者和学术界都不买账。事实证明样板戏的原版才是合乎真正的人性的,而色情版只能证明这个时代错把低级兽性当作“普世价值”的人性了。

  《国外理论动态》2010年第3期刊载美国学者的《世界粮食战争》一文,通过对粮食危机和粮价暴涨的研究指出,当今日益推广的资本密集、能源密集、科技密集的农业模式,其生态成本和社会成本极其高昂,不但不可持续,而且必会引发危机与战争。美国学者看得这般清醒,而中国的学者还在继续把中国的农业和农民,往火坑里猛推呢。

  《社会科学论坛》2010年第2期陈平原主持的开篇两文均很有启发。一篇是摩罗的《国民性批判与近代思想史的逻辑关系》,另一篇是张远山对《庄子》初始本的编纂者魏牟的论述。

  3月25日白天,处理一叠军机处批转的读者来信,有两封就在博客里回复吧。安徽池州的若兰同学,你说看见一位作家不讲公德,感觉很失望,你的失望是正确的。作家、学者、老师、干部,在道德上并不比其他人具备优势,他们自己应该提高个人修养,但作为群众,不要对他们怀有那样的要求和指望。你另外问的学业与写作的问题,我意是先搞好学业,等上了大学再考虑写作方面的发展。

  川师大的文鑫同学,你来信说坚持阅读经典,但是读得比较累,不能化解,找不到出口。首先你能够坚持,这就已经很不俗了。国家队运动员坚持高水准的科学训练,但是很多人去不了奥运会,他们应把训练当成美好的人生经历和提升整个生命价值的一个途径。其次读书不一定非要处处求解,要学会“不求甚解”。读书希望处处都有用,岂不成了阅读《如来神掌》?孔老师早已读书破万卷,很多书都不敢说读懂了,但是也不敢随便说哪本书“白读了”。好比咱们吃饭,谁知道是哪顿饭的营养所激发的脑细胞,使我们写出了一篇好文章呢?最后送你一个口诀吧:“有意练功,无意成功,不言寸功,方成神功。”

  晚上到花园路的“潮老客”,跟一群山东响马聚会,桑哲老弟请客。席间好几位都是老朋友。除了施战军还在北大中文系挂单外,吴义勤、张清华都好久没见了。吴义勤来京后有点发胖,不如以前清俊了。张清华还是曲发虬髯,一副诗坛座山雕的模样。有人说北师大党委为什么不管管张清华,却管王泉根老师,我说王泉根老师第一太老实,第二普通话不好,所以就只能被收拾呗。战军这一年在党校学习,我就讲了“足球是宝”的典故。大家讲了好多笑话,最好玩的是一次喝酒,老张久久不至,老吴打电话催他,误按了自家的号码,问夫人老张在家吗?结果被夫人批判一通。聊得高兴,我喝了一两多泰安白酒,又喝了二两红酒,醉醺醺地回家,进门就问:“老张在家吗?”被夫人批判一通。

  半夜酒醒,已经是26号。贴了博客《梁羽生就是人民英雄纪念碑》。正如陈独秀所言,现代的青年,扶他左来他右倒,扶他右来他左倾。你说梁羽生好,他就认为金庸不好;你说孔子伟大,他就认为鲁迅错误;你说文革中普通人民过得很幸福,他就以为根本没发生过武斗抄家;你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他就以为明天八国联军便来朝拜纳贡了。丧失了辩证思维的能力,是中华民族最大的精神危机之一也。

  26号,读吴敏师姐的《延安文人研究》,香港文汇出版社2010年1月版。这不仅是吴敏博士论文的升级版,是她多年心血的结晶,还有两位数的现代文学学者的贡献、影响都酿在里边。从北大、中大、复旦到华南师大,吴敏在这个题目上下了极大的死功夫,不但材料丰赡,立论也颇具深度。书中对“公家人”的解读,对周扬、何其芳、丁玲个案的研究,都对专业同行富有启发。

  读得有点累,就一边吃馒头驴肉大葱蘸酱,一边看电视里的苏州评弹。苏州朋友知道了,大概要骂我暴殄天物了。虽然不看字幕就听不大懂,但评弹确实是我非常喜欢的高雅艺术也。

  27号,继续读吴敏大作。书写得太厚,孔和尚已经年过“九五之尊”,读到傍晚有点累,便去游泳1500米。发现游泳并不减肥,但是颇能清理杂念。游到快活处,思接千载,心游万仞,平时理不清的哲学问题,霎时勘破。游罢神清气爽,走进一个土家族饭馆,要了一份“三下锅”,一盘酸辣圆白菜,两钵米饭,吃得物我两忘,觉得自己很像一条大害虫也。

  28号,用光盘看了话剧《老妇还乡》,是国家话剧院冯宪珍、韩童生他们演的,非常棒。在资本的巨大压迫下,国家机器、学校传媒、三教九流,都可以出卖良知,不但毫无廉耻,而且还振振有词。单纯的人道主义,不但救不了世人,反而会以遮羞布的形式,成为刽子手的帮凶。欧美的作家能够透过传媒的铁幕,清醒地看透这个真实并予以揭露和表现。而中国的作家,其平均水准,刚刚够得上与媒体同流合污的。神州大地,正活生生上演着成千上万出《老妇还乡》呢。

  晚饭后洗脸,见水池内有一只硬币那么大的水蜘蛛,拿不准属于不属于害虫,便对它说:“快点离开这里,一会被领导看见,肯定逼着我杀死你,那就麻烦啦。”水蜘蛛一听,马上倏倏地爬走了。倘若社会上的害虫都能这般听劝,我们的生活该有多么美好啊。

  本期博客思考题:

  1. 止害虫与杀害虫有什么区别?

  2. 农作物到底有虫子好,还是没有虫子好?

  3. 学者为什么要警惕对研究对象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