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闸门(一)】
周仆飞马赶回团部,在山沟沟门的家茅屋前翻身下马。
他一面扑打着雪花,朝屋里一望,只见邓军正迎着门口的光亮,伏在炕上看地图呢。他手里拿着一根火柴棒,在地图上聚精会神地量着。直到周仆走到门口,开始脱鞋,他才抬起头来,把火柴棒往地图上一丢,说:“哎呀,老周。你跑到哪里去啦?”
他没等周仆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说:“快瞧瞧吧。大买卖来啰!”
周仆接过来,坐下一看,这是一封志司转发军委的特急电报:“庆祝你们歼灭伪一军团主力的大胜利。
这一胜利,已经造成战役迂回的有利条件。望我左翼第五军迅速迂回缚龙里一带,第四军迂回肃川、顺川一带,坚决截断美二师、二十五师及骑一师自价川至平壤的逃路。以上部队应该不怕一切疲劳,排除万难,勇猛前进。”
周仆一连读了几遍,一时挺挺腰板,咳嗽几声,一时又摘下帽子,搔搔头发。他的头发上冒着热气,脸色红彤彤的,显得格外兴奋。
“能轮上咱们团吗?”他问。
“这你就不用操心啰!”邓军冲他一笑,“咱们团的前卫。”
“是你争取的吧?”
“当然。”邓军又笑了一笑,“不过,命令很严,限我们明天早晨八点以前必须赶到。”
“这缚龙里到底有多远哪?”周仆一边问,一边伏下身子望着地图。
邓军拾起火柴棒,指指德川,然后顺着大同江弯弯曲曲的黑线,一直指到价川下面的缚龙里,说:“我量了好几遍了,140多里,不会再少,”
“敌人离缚龙里呢?”
“比我们近多了,最多50多里。”
“唔,这就是说,我们在远两倍的路程上,用两条腿同摩托车赛跑。”
“对啰。”
周仆沉吟了片刻,说:“你看能不能提前出发?”
“你说是白天出发吗?”邓军抬起头问。
周仆点了点头。
“这恐怕不行。”邓军说,“如果暴露了企图,敌人跑得更快,就更难抓住它了。”
“要是把伪装搞得好一点呢?”周仆寻思着说,“今天正好下雪,大家把棉衣翻穿,飞机不大容易发现目标,这样就争取了时间……不过要经过师里的同意。”
邓军立刻抓起耳机同师里通话,竟得到了批准。
半个小时以后,邓军和周仆率领的前卫团,已经出现在风雪弥漫的大道上。这支部队的每个成员,都按照严格的规定,把棉衣棉裤的白里冲外穿着,绿色的栽绒帽也蒙上白毛巾,小白包袱皮系在脖子里,像斗篷一样披在身后。霎时间变成了一支白盔白甲的队伍,在白色的山峦间向前急进。
为了免得动员工作延误时间,周仆把大部机关干部分插在各个连队,一边走,一边向战士们说明任务的重耍。邓军和周仆把自己的乘马留在后面,收容病号。他俩在队伍里串来串去,同战士们亲热地打着招呼,给大家鼓劲。
有两批敌机在上空出现,部队就隐伏在路边的雪地里,一点也没有暴露目标。天黑以前已经走出20余里。随后就拐上了一条通向西南的山间小公路。虽然上空乌云沉沉,但毕竟是月黑夜,再加上白雪的反光,道路并不算太黑,这支部队就放开脚步奔驰起来。在静静的山谷里,只听见一片唰唰的脚步声。这支军队,在井冈山以来的几十年的革命战争中,练就了一种罕见的行军力。它既不是一般地走,又不是跑,而是介于走与跑之间的飞速地坚韧地移动。在朦胧的夜色里,有时你觉得它轻悄得竟仿佛像离开地面似的,远远望去,真如同一条长蛇向前飞行。
午夜时分,已经赶了80多里,疲劳和困倦开始袭扰着人们,速度慢下来了,而且这时,部队已经离开小公路来到大同江边,走的是蜿蜒曲折的江边小路。这里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山势陡峻,路径窄小,那些习惯于一边行军一边睡觉的老兵们,在这里也小能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了。不断地有人跌下山坡,接着又爬上来,跑几步跟上部队。尤其在黎明之前的这段时刻,人们的困倦达到顶点,整个部队就像喝醉了烧酒一般,歪歪斜斜,简直是在睡梦中行进。前面如果有一个人停下来,后面马上就会有一连串“车厢”顶撞上去。
郭祥的连队,同样被这恼人的困倦袭扰着。但那些老兵们,例如调皮骡子这样的人,自有其一贯地对付这种困倦的方法。他们不但善于在行进中睡觉,尤其能利用三五分钟的小休息。一般人惟恐掉队,是不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放胆熟睡的:他却不然。他同他的背包一起拦路躺着,大模大样地像睡在自家的热炕上似的。只要部队一走,就会有人把他踩醒。虽然挨上一脚,却能够睡上甜甜的一觉。得失相较,还是比较合算的。
天亮时,已经赶出了120里路。人们的精神振奋起来。再加上早晨的冷风一吹,顿时清爽了许多。这时雪早停了,但大家被汗水浸透的棉衣棉帽,却结了很厚一层霜雪,连眉毛、胡须都成了白的,简直像从喜马拉雅山来的“雪人”。大家彼此谑笑着,也使一夜的困倦为之一扫。 离缚龙里越来越近了。朝鲜向导说,再过一道山就是缚龙里了。人们的心情越发不安起来,不知敌人是否跑掉。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的十几里路,简直是跑步前进。
郭祥率领着自己的连队,滋滋地往前直钻。因为他们是前卫连,生怕误事,他那栽绒帽的帽耳朵,早在几十里以外就翻起来;可是又没有系好,一走就呼扇呼扇的。驳壳枪在身后搏浪搏浪的,他嫌碍事,把它插在背后的皮带上。他一边往山下爬,一对黑眼珠咕噜咕嗜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还没有爬上山顶,就听见一阵嗡隆嗡隆的摩托声。开头他还当是敌人的飞机,正要招呼部队注意防空,跑到山顶的花正芳喊:“连长,快快,敌人的汽车过来了!”
郭祥三脚两步嗖嗖地爬上去,往山下一看,只见贴着对向山脚一条公路,有十多辆十轮大卡车正一辆接着一辆由北向南急驰。“好,兔崽子,到底赶到我们前边来了!”郭祥在肚子里咕噜了句,立时喊:“六〇炮快上!快给我堵住!”
六〇炮于赶上来,没有使用炮盘就发射了。顿时在卡中间升起了几团灰黑色的浓烟。前面的卡车飞快地跑过去了,后面的三辆犹豫了一下,慢下来。郭祥立时命令三排冲了下去。
坐在车上的敌人。为数不多,他们仓皇地还击着,时问不大,就结束了战斗。三排的战士们欢腾地吵嚷着,说笑着走上山来。郭祥一看,前面押着的是十多名惊慌的俘虏;战士们走在后面,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大抱饼干、罐头、香烟和酒。小鬼班的小鬼们,一个个笑嘻嘻的。有的说:“我还没打过这样的仗哩,一开头就先来个慰劳!”有的说:“他知道咱们赶路辛苦了嘛!”有的说:“过去是蒋介右当运输队,现在是他们亲自来搞运输了!”还有人说:“什么运输队,这是不折不扣的慰劳队!”
他们一上来,抢着把东西放在连长面前。还有人当场把成条的纸烟打开,十分大方地一盒一盒往人的怀里扔。整个连队都沉在欢腾的气氛里。可是郭祥的脸色却显得不太高兴。小钢炮说:“连长,你怎么啦,打了胜仗你还不高兴呀?”
“我的傻同志!”郭祥说,“你看我们跑了140多里路只咬着敌人一个尾巴,大队人马怕是过去了吧?”
他立时把文化教员李风找来审讯俘虏。原来这是美二师的后勤部队,准备先把物资运往平壤。整个美二师、二十五帅和骑一师的主力都还在后面呢。郭祥一听,立刻神采飞扬,如果不是在俘虏面前,他真会跳起柬,翻几个跟斗,才能发泄他那股高兴劲儿。
刚把俘虏押送下去,营长陆希荣和邓军、周仆已经赶上来了。郭祥报告了情况,邓军的黑脸上露出极其动人的笑容。他聚精会神地察看了周围的地形。北面不远处就是缚龙里,骑着公路,错错落落地约有几百户人家,南面不远处是大同江,一条正南正北的公路正穿过这道长长的峡谷。在峡谷最狭窄的地方,有一座六七十米高的小山,像只大拳头似的正好卡住公路。
邓军和周仆、陆希荣商量了一会儿,确定把这里作为防御的重点,由郭祥带领三连扼守。二连作预备队。陆希荣带领营部和一连伸到大同江边,打击南面可能增援的敌人。其他两个营也分别布置在公路东西两侧较后面的山岭上作为机动。团指挥所和迫击炮连设在后山的高山上,部署完毕,邓军命令部队立刻带开,尽快地挖掘工事,准备死守,坚决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郭样兴冲冲地把部队带到指定的小山上。他知道敌人的炮火会比较猛烈,阵地上不宜布置过多的兵力,正面只放了两个排,把一个排隐蔽在侧翼,为了突击方便,还把一个班伸到山脚贴近公路的地方。郭祥深知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恶战,对工事的要求分外严格。为了给大家鼓劲,他把棉衣一脱,撂得远远地,露出他在运动会上赛跑得奖的背心,挖掘起来。整个阵地上,发出一片小锹小镐和冻土搏战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八时许,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望望北方,静悄悄的公路上还不见一个人影。人们焦躁起来,纷纷问道:“连长,敌人怎么还不来呀?”
“许是俘虏撒谎了吧?”
正在这时候,由远而近,传来轰隆轰隆的摩托声。郭祥往远处一望,公路尽头,出现了几辆汽车,红色的霞光照得挡风玻璃明晃晃的。接着又出现了坦克,随后又是无数的汽车和坦克急驰而来。顷刻间,汽车和坦克连成的长队,一眼看不到头,看去总有七八百辆、千把辆的样子。汽车上满载着戴着钢盔的步兵,车后拖着大炮,气势汹汹地涌了过来。
“准备战斗!”郭祥无限威严地大喊了一声。
在第一声枪响之前,即使老战士也不免处了一刹那的紧张状态。何况敌人今天是这样的阵势!虽然郭祥明明看到战士们的手指已经贴近了扳机,仍然习惯地大喊了一声,来给同志们助威壮胆。
敌人越来越近。现在已经清楚看到:前四面是四辆吉普,后面是十多辆卡车,再后是十多辆坦克,再后又是数不尽的汽车和坦克。沉重的摩托声和坦克嘎啦嘎啦的怪响,响成一片,就像发了大水似的,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
“关键问题,是先打坏前面的汽车,来堵住坦克,这仗就好打了。”郭祥冷静地想。
“听我的口令!”郭样又喊道,“集中火力,先打汽车!”
直到汽车开近山脚,郭祥才把驳壳枪举起来,“乓乓乓”一连打了三枪。
三枪过后,轻重机枪和六〇炮突然猛烈地开火了。顿时,卡车上的美国兵,恐怖地怪叫着,纷纷跳下车来,乱藏乱躲。有的钻到汽车下,有的往坦克的后面涌,鬼哭狼嗥,乱成一片。六〇炮很快地修正了偏差,准确地打在卡车上,有几辆卡车立时冒烟起火,有两辆小吉普,本来已经开过去了,这时又懵头转向地掉过头来,翻在路旁的车沟里。有一辆通讯车,由于它的突然刹车,后面的车辆仰着两个前轮,好像一匹马扬起前蹄,搭在它的车身上面去了。
“好哇!打得好哇!”
战士们在战壕里跳起脚高喊着,各个山头上都传过来雷动的欢呼声。
团里的迫击炮和重机枪也开火了,他们集中轰击和扫射着后面卡车上的步兵和跳下车向后逃命的步兵。那些步兵成堆地死在汽车下和离开汽车不远的地方。有的还没跳下车就被打死,头冲下从车厢上倒挂下来。
郭祥为了彻底把公路堵死,吩咐前沿班立刻出击,把前面的十几辆卡车统统击毁。在一片手榴弹的火光中,汽车纷纷冒起几丈高的黑烟。滚滚的黑烟立时布满了山谷的上空。
“好哇,到底把狗日的堵起来啦!”郭祥微微一笑。
被钉懵了的敌人,逐渐清醒过来。他们开始明白,如果不夺出一条路来,全军覆灭就在眼前,于是,卡车后面的那辆坦克嘎啦嘎啦地向前爬着,像猪拱地一般,把前面冒烟起火的卡车一辆一辆地都拱翻到公路下面的深沟里。
郭祥一看急了,正要派人去打坦克,这时候,只见从前沿小鬼班的散兵坑里跃出一个人来,提着手榴弹向坦克追去。坦克一边跑,他一边追,向坦克滚动的履带里插手榴弹。连插了两次都滚落下来。这个战士见不成功,抓住坦克上的铁环,一腾身就攀了上去。他拼命地去掀坦克上面的盖子,但是怎么也掀不开。坦克已经驮着他走出老远了。只听小鬼班班长陈三粗喉咙大嗓地喊:“小钢炮下来!小钢炮快下来!”
“下来啵!别让敌人把你驮走啰!”小鬼班的小鬼们也用他们尖尖的声音喊着。
眼看坦克开出有一里多路,小钢炮才无可奈何地跳下来了。
第二辆坦克也开动了。一边跑一边示威性地连续开了几炮。郭祥一看第一辆坦克跑了,第二辆眼看又要跑脱,急得额头上的汗珠乓乓直掉,马上大声喊道:“谁去打第二辆坦克?”
阵地上忽地站出30多个人来,一片声嚷:“我去!”
“我去!”
花正芳扯扯连长的袖子,无限诚恳地几乎是用哀求的语调说:“连长,你不是早就答应过我啦?”
“我就不行吗?”调皮骡子王大发在那边喊,“什么任务也挑不上我!”
“还是花正芳有把握些。”郭样心里咕哝了一句,立即说道,“花正芳,你去!”
郭祥的话还没有落音,花正芳已经放下冲锋枪,提着一支从别人手里枪过来的爆破筒,冲下去了。他的动作极其敏捷,很快地就追上了第二辆坦克。他巧妙地避开坦克上机枪的射击,把那支爆破筒牢牢插进履带里。为了不使爆破筒滚落下来,拉了火以后,还扶着它走了几步,直到快爆炸时,才跳到路旁的车沟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坦克的履带哗哩哗啦碎断在地下,不动了。阵地上顿时掀起一阵欢呼声。
这时候,第三辆坦克惊惶地焦急地开动起来,一面用机枪疯狂地扫射,一面向前急驰。花正芳早已从路沟里露出头来,等到这辆坦克开到身边,一腾身就攀上去了。他这时的棉农还是白里冲外,在硝烟弥漫之中,远远望去,就宛如只白鹤,高高地站在乌龟背上。这小伙子真沉着得惊人,他慢慢地坐下来,就仿佛坐在自己的车上,不慌不忙地揭去手榴弹的盖子,把导火索用舌尖舐出来,套在手指上,然后向前探着身子,就像一个有经验的捉蝈蝈的燕子一样,悄悄地把手榴弹向坦克的嘹望孔伸近。不料此刻,盖子突然打开,一个美国兵的头露出来,花正芳急忙转身去抓美国兵的头发,已经迟了,只听“砰砰”两声枪响,花正芳身子一歪从坦克上滚了下来……
郭祥眼都红了。止要找人打这辆坦克,不知什么时候,调皮骡子早已站到面前,怀里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腰里还插着两个飞雷。他用一种哀求的眼光望着郭祥,激动地说:“连长,我一辈子不说软话,现在非说不可了!……不管我多么落后,咱们也是老战友了……咱俩有意见是另外一个问题,可你不该不给我任务……”
“你是要炸这辆坦克吗?”
“这还用说!……连长,人家都打坦克立功,你就不许给我一个机会,叫我补补过吗?”
调皮骡子说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郭祥把手一挥:“好好,你去。”
“你瞅着吧。”调皮骡子喊了一声,顺着山坡扑了下去。
王大发刚要接近坦克,坦克上的机枪向他疯狂地扫射着,逼得他抬不起头来。这时,只见这个饱有战斗经验的老兵,一扬手投过去一颗手榴弹,倏地腾起一团浓烟,接着就钻进浓烟里逼近了坦克,他把一捆集束手榴弹放在履带下拉了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坦克不动了。
“这家伙倒是有战斗经验!”
阵地上的人们赞叹着,正为他的成功高兴,哪知这辆坦克仅仅受了伤,履带并未炸断,呆会儿又呼隆呼隆地响起来。它向前爬了几步,想从那辆被击毁的坦克旁边硬挤过去。试了几试没有成功,为了离开这个危险地带,就倒着向北开去。调皮骡子看见坦克要跑,就飞也似地追上去,攀上了坦克。为了接受刚才花正芳的教训,就干脆坐在顶盖上,一边冷静地寻找窍门。坦克向北越开越快,眼看接近了大队汽车,隐伏在道沟里的敌人一齐向他开枪射击。阵地上的人们都替他捏丁一把汗,纷纷喊着:“快下来,调皮骡子!”
“不要大意呀!”
但调皮骡子并没有跳下来,而是在密集的弹雨中,不慌不忙地把他那个瘦身子贴在坦克上。他的一只手似乎在油箱处摸索着什么。突然一个腾身滚下来,接着火光一闪,顷刻腾起一大团浓烟和沉重的雷声,那辆坦克已经不动了。
“好哇!起火了!起火了!”人们欢腾地喊着。
这时,花正芳已经被救起,背到山后。
郭祥连忙走过去,看见花正芳静静地躺在山坡上,肩胛上流出了一大片鲜血,把棉衣的白里染得通红。他那俊秀的脸,越发显得苍白,眼睛微微闭着,就像睡着了一般。卫生员正剪开他的袖子,匆忙地包扎着。
“小花子!怎么样呵?”郭祥伏下身子轻声地问。
他微微睁开眼睛,望着郭祥。
“我大意了……”他抱歉地并且有几分羞涩地笑了一笑。
“伤口很疼吧?”
“几天就好了…”他又温和地一笑。
郭祥仔细看看负伤的部位,不像伤了肺,_放了心。叫卫生员赶快把他送到绑扎所去。卫生员刚背起他走了几步,他又叫卫生员停下,回过头,低低地叫了一声:“连长……”
郭祥看他有话要说,连忙赶上去。
“连长,你的两双袜子已经补好……打在我的背包里了,你叫他们取出来吧!……”
“好,好。”郭祥连声答应着,心里热烘烘的。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花正芳又笑了一下,把头搭在卫生员的肩头上,走下山坡去了。
郭祥回到原来的位置,见调皮骡子喘吁吁地飞跑上来。他的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满头满脸的土,就像土地爷似的。
“刚才打住你了没有……”人们问。
“枪子儿什么时候也不找我。”他傲慢地一笑。
“好好,”郭祥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打完仗马上给你评功!”
“什么功不功的……”调皮骡子满不在乎地把手一摆,“连长,先别说这,我要马上向你报告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什么情况?”
“你来看,”调皮骡子转过身,往北一指,“在那辆破坦克后面,第三辆和第四辆都是弹药车。”
“看准了吗?”
“我刚才在坦克上看得真真的。”
郭样兴奋地把手一挥,高声叫道:“乔大夯!”
“有。”乔大夯在机枪阵地上用粗憨的声音应了一声。
“准备燃烧弹!”
乔大夯把燃烧弹推上了怆膛。
郭祥发出射击口令,只打了半梭,第二辆和第四辆卡车的车头已经扑出火来。币一时,就听见“轰轰”几声巨响,接着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不分个儿地响起来。隐敞在路沟里的步兵,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乱跑乱钻。附近的坦克、汽车也争着向后倒退,搅成一团。顷刻间,烟雾弥漫,充塞了整个山谷,炮弹皮和被炸起来的汽车碎片在阵地上“日日”地飞落着。连我们的战士也不得不暂时躲在战壕里。
战士们纷纷嚷着:“连长,你也快蹲下来吧!”
“好好,”郭祥连声答应,取出一支美国纸烟点着,脸上出现了得意的孩子式的微笑。
【第九章 闸门(二)】
弹药车的爆炸,给人们带来了一种特有的欢乐气氛。尽管山谷里硝烟弥漫,乱飞的弹片和土块,在阵地上噼啪乱掉,人们还是从工事里伸出头来探视着,那种兴致,真好似正月十五看红火热闹一般。直等爆炸声渐渐稀落。浓烈的硝烟渐渐飘散,才看见公路旁的稻田里,尸体狼藉像是秋收时节的谷个子,一个个地横倒在那里。那些没有炸死的美国兵,发出一阵阵呼天唤地的哭叫。有人吃力地想爬到比较隐蔽的地方,有人把头伸到泥沟里喝水,公路旁边的五六株白杨树,只剩下了一棵,其他几株都被炸断,连同树脑袋歪到地上去了。附近的汽车被炸得东倒西歪,残缺不全地匍匐在公路上,冒着一缕缕的烟火在燃烧着。还有一辆,四轮朝天仰在路边,很像是向后抢路逃走的时候滚下上的。
公路已经严严实实地堵起来了这时候,敌人大概已经明白,如果不摧毁卡在公路上的这个小小的支点,单凭坦克、汽车猛闯过去是办不到的。郭祥偏着脑瓜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动静。只见缚龙里以北的敌人纷纷跳下汽车,在路旁集结。车队里夹着的坦克,也一辆接一辆地离开车队,在缚龙里以南一字儿排开。汽车牵引的大炮,也在公路上掉过头来,把炮口对准我军的阵地。郭祥意识到,一场恶战即将到来,在阵地上巡行了一遭,命令大家充分地做好准备。
果然时间不大,有十几发炮弹在阵地前后左右爆炸了,郭祥根据经验,知道敌人开始了试射,随即命令部队迅速隐蔽。接着,一发烟幕弹打在山坡上,腾起一团乳白色的烟雾。随后,就是成排的坦克炮弹和榴弹炮弹如急风骤雨一般猛袭过来、这座50多米长、十多米宽的山脊,顿时像惊涛骇浪中的船只那样颠簸着,郭祥坐在小土洞里,身子不断地被掀动越来,冰冷的泥沙不住地灌进脖领里,硝烟呛得喘不过气。他把鼻子用袖筒笼着,肚子里狠狠地骂道:“好狗日的,反正有你露面的时候!”
这场疯狂的轰击,大约进行了20分钟左右。轰击刚停,郭祥就从工事里露出头来。一看,敌人约有一个连的兵力,已经像羊群一般接近山脚。这些装备齐全的戴着钢盔的美国武士们,正弓着身子,伸着大长脖子,好像鹳鸟一样地迈着大长腿,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同志们!为朝鲜人民报仇的时候到了!”
郭祥大喊了一卢,想鼓舞大家的情绪。但自己却听见这声音出乎意料的微小,才知道自己的耳朵被炮弹震得有些不好使了。
阵地上的工事,有的已被炸坍,战士们纷纷地从泥土里钻出来。幸好他们事先塞住了枪口,包住了枪机,立即把泥土抖掉,摆好了射击姿势。乔大夯刚才脱去了棉衣,把机枪包着像婴儿一般地搂在怀里,现在又把它摆在射台上。
郭祥本来想把敌人放得近近的,却没有料到前沿的小鬼班已经开火了。主阵地上的两个排接着也开了火。敌人被打死二十几名,其余的跟头趔趄地窜了回去。
郭祥很有气,立时跑到小鬼班那里,大声地问:“是谁叫你们先开枪的?”
小鬼们本来情绪很高,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现在你瞅我,我瞅你,傻眼了。班长陈三这个温和的中年人也涨得满脸通红。
“这事怨我。”陈三急忙承担责任说,“是我一时没有制止住他们。”
郭祥不理他的回答,继续质问说:“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赶鸭子’战术?”
说着,他往前一指:“你们瞅瞅!你们打死了多少?跑了多少?……对敌人,我们不是要赶跑它,足要消灭它!你把它赶跑,他会第二次来进攻你。你们说合算不合算?”
“当然不合算。”小罗回答说,“是刚才那阵炮把我们打恼了,一瞅见敌人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要忍!”郭祥使劲把臂一挥,“要咬着牙想着,把敌人放得近近地打!光把敌人赶跑,我们对得起昨天那位朝鲜大嫂吗?对得起一大坑被惨杀的孩子吗?”
大家默然无语,仇恨的火再一次燃烧着人们的心。陈三咬着牙说:“连长,你就瞧下一次的!”
郭祥又跑到几个排长那里,一一吩咐他们:“如果谁再把敌人远远地赶跑,要受到严格的处分!”
郭祥刚刚布置完毕,敌人的第二次炮击开始了。接着又是一个连的步兵开始冲锋。大家眼看着敌人爬上了山坡,郭祥还没有发出射击信号。
山坡上寂静得可怕。连美国兵爬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听得真真的。
小司号员的心怦怦地跳着,他把号嘴儿贴在嘴唇上,悄声地问:“该吹了吧?”
郭祥没有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
敌人以为经过如此猛烈的炮击,山上已经没有人了,就大着胆子爬到山洼里。这里距我阵地只有25米左右。此刻,只听山头上吹响了“嘟——嘟——嘟——”三声长号音,接着,手榴弹像一片黑乌鸦一般纷纷盖下来,事前早己测好距离的几门六〇炮,也一个劲地向敌群里猛砸。山洼里,顷刻腾起一片蓝色的烟海。敌人四散奔逃。战士们纷纷跃出工事,居高临下地用机枪、冲锋枪猛扫着,就好像围猎一群乱冲乱审的野兽一般,等到这股伤亡过半的敌人狼狈回窜的时候,隐伏在山侧的机动排早已迂回到山脚等候,又是一阵猛打。敌人纵有坦克、大炮也无法支援这批可怜的家伙。时间不大,他们就横躺竖卧在这片小小的洼地里。能够最后逃出这围歼的,已经没有多少了。
战上们打得兴致高极了。机动排的战士们穷追不舍地痛打着逃下阵地的敌人。为防止敌炮杀伤,郭祥赶忙让司号员发出信号把他们撤回。 “对,对,就是这么个打法!”郭祥适声称赞着,鼓励着他的连队。
战士们迅速地从敌人的尸体上搜集着武器弹药。这一切还没做完,阵地上空,接连不断地出现了敌机。总有30多架,围着这带山峰盘旋起来。敌人的坦克炮又打过来一发烟幕弹,白烟缓缓地上升着。郭祥知道,这是地面火力在为它的飞机指示目标。果然时间不大,为首的一架敌机俯冲下来,向阵地轰炸扫射。有几颗炸弹落到山后去了。
郭祥见来势不善,正在思谋新的对策,调皮骡子跑过来说:“连长,我这个小兵子提个建议行不?”
郭祥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说俏皮话咧?”
“咳,我这穷嘴,成了习惯了。”调皮骡子抱歉地一笑,“连长,你看先把主力撤到山侧面行不?……等一会专门来揍敌人的步兵。” 郭样一向重视军事民主,见他说得有理,立即采纳,把个多排撤到山侧面占了。
这30多架敌机的轮番轰炸,以后再加上坦克炮和榴弹炮的集中轰击,简直像要把这块狭小的山头翻转过来。整个一座山陷于烟笼火绕之中。等到敌人的步兵接近阵地,炮火和轰炸暂时停止的时候,郭祥率领部队立即冲上阵地。山头和山坡,全是大炸弹坑套小炸弹坑,焦糊糊的一片。所有的工事,儿乎全被摧平。
这次郭祥的连队打得更猛了,像前次一样,又把敌人的一个连大部歼灭在山洼里。一堆一堆的死尸,堆满了山洼,连脚都插不进去:一滩一滩的血,涂红了山岗,低洼处,已经积起了血水……
这时,团部的通讯员捎来了团首长的慰问信,说要给全连立功,还询问有什么困难。郭祥指着山坡上敌人的尸体,对通讯员说:“你回去告诉首长,叫他们放心吧,就说我们情况很好,没有困难。你还要对政委说:昨天的事,我们绝不会忘记,今天就是为朝鲜人民叫还血债的时候!我们准备把这座小山变成一座闸门,不管敌人来多少,都要让他们碰死,一个也过不去!”
通讯员把话带回团部,邓军和周仆听了都非常感动,“这祥的干部,放到什么地方,就是叫人放心。”周仆满脸是笑,赞赏地说。
“今天打得还可以罗!”邓军也微徽一笑。
按照这位身释百战的团长的习惯,能够称上“打得可以”,这已经就是了不起的评价了。
“这样的干部,”周仆显然兴犹未尽地说,“你就是把他放在水里火里,他也硬是顶得住,一点也不叫苦。你看,他还懂得给我们做工作,来鼓励上级的情绪!”
“哼,”邓军嘲笑说,“像这样的人你还不愿要哪!”
“你说什么,我不愿要?”
“你忘啰,政治委员!”邛军说,“人家参军的时候,又黄又瘦,你还说,小鬼呀,你走得动呵?” 周仆想起当时的情量,也笑起来了。
他们的指挥所设在高山尖稍稍下面一点的地方,在山坡背面挖了一个简陋的土洞。但他们并没有躲在土洞里,而是在山尖上观察着整个战场。他们刚才是多么担心哪,生怕敌人从公路上闯过去,尤其是在30多架飞机和几十门火炮集中轰击二连阵地的时候,这座小山已经被飞腾的烟火完全吞没。看到这种危险情况,邓军一方面组织火力来支援他们,组织对空射击采减少敌机对他们的威胁,一方面也作了阵地万一失守的准备。谁知烟火散去,这个经过洪涛冲击的闸门,仍旧顽强地屹立在邪里。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千把辆汽车和坦克组成的长队,仍旧像一条长蛇似地僵卧着不能移动一步。看到这种情景,怎么会不叫人高兴呢!邓军和周仆正住商量下一步如何支援三连,忽然上空响起炮弹的啸声,接着在缚龙里村南的稻田里爆炸了。有几团蓝烟缓缓地上升着。
小玲子急匆匆地走过来说:“报告首长。这炮打得很奇怪呀!”
“怎么回事?”邓军回过头问。因为他正同政委商量问题没有在意。
“你看,要是敌人打的,怎么会落在那个地方?要是我们打的,我们又没有这样的火炮!”
邓军和周仆凝视着那团缓缓腾起的蓝烟,沉吟间,又是连续两发,在原来的地方爆炸了。
“莫不是从南边打过来的?”邓军机警的眼睛闪了一闪。
“我百分之九十可以肯定。”小玲子说,“我仿佛听见出口声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很可能,是增援的敌人。”邓军沉思着说。
他立即命令山尖下面的步行机员,通知一营营长注意观察南面的情况。时间不大,就来了报告:远方公路上已经发现了敌人的坦克。
“听见了没有,你们一定要把南面的敌人坚决顶住!”邓军对着步行机嘁。
“请首长放心吧,”耳机里回答,“只要有我陆希荣在,阵地就不会丢掉。”
邓军带着微笑取下了耳机。
他急忙返回山尖向南观察。终于在大同江南的公路上,看见敌人的坦克像绿色的小甲虫一样一辆一辆地出现了。他急忙举起望远镜,在十几辆坦克的后面,已可看见满载步兵的汽车,正沿着公路向江边急驰。
一直等到看见敌人的后尾,邓军才放下掣远镜,轻蔑地一笑:“最多不超过一个团的兵力……看样子,我们防御的重点还是北面。转移了注意力可就要上当啰!”
周仆点点头,同意团长的看法。
不一时,敌人的坦克已经开到大同江南岸。他们发现江桥已被我军炸断,随即展开战斗队形涉水渡江。一面开进,一面向北岸我军阵地疯狂地打炮。步兵也都下了汽车,躲躲藏藏地挤在坦克后面跟进,一连阵地上的轻重机枪和六〇炮也开了火,有不少的美国兵被打死在大同江的冰水里。
天空中盘旋的敌机,开始在一连和一营营部的阵地上扫射轰炸,顷刻间腾起了一片滚滚的烟火。
南面增援部队的到来,和那突然激烈的枪炮声,使北面被阻的敌人得到极大的鼓舞。显然他们认为最后突破围困的时刻已经来临。缚龙里村南的坦克和北面公路上的榴弹炮群,以空前猛烈的火力,又盖住了三连的阵地。飞机在拼命地狂炸着。敌人的步兵也在缚龙里以北迅速集结,准备作最后的猛攻。
邓军预料到这会是规模最大的一次猛攻,如果不给三连以强大的支援,阵地就会有突破的可能。他立刻想到,必须更周密地组织火力,特别是充分发挥迫击炮的威力,在敌人步兵冲击的开始,就给以大量的杀伤,这样才能帮助郭祥守住这个狂涛冲击中的闸门。
想到这里,他立刻跑下山尖与迫击炮连通话,可是当他抓住电话耳机,还没说完,就看见小玲子从山尖上跑下来,脸色也变了,一连声急迫地叫:“团长!团长!阵地被突破了!”
邓军蓦地一惊,但脸上神色不露,仍旧把话说完,然后放下耳机,上了山头:“老邓呀,你看这是怎么搞的?”
周仆向南面一指。邛军一看,敌人的坦克已经过了江到达北岸,前面几辆已经爬上了公路,正向前呜噜呜噜地开进。在一连和一营营部的阵地上,人们正纷纷向下撤退。
邓军登时气得脸都黄了。
他把驳壳枪从小玲子身上抽出来,话也没有交代一句,就气昂昂地大步跨下山尖。过去在情况危急的时刻,他临到前边去还说一句:“老周,这一摊你掌握吧!”现在连这句话也设有,就向山下飞步走去。
“老邓!老邓!你等一等!”
周仆在后面喊,邓军理也不理,顺着山坡向南去了。
小玲子知道拦阻无用,就紧紧跟上。周仆对两个通讯员使使眼色,让他们也跟着去了。
他们在山腰里穿行着,在一个山垭口碰上了撤退的人们。
“站住!”邓军威严地用驳壳枪一指,“谁叫你们撤退?”
“是营长叫我们撤退的。”人们纷纷说。
“我们本来打得很好,忽然传下命令叫我们撤退。”其中一个说。
“你们的连长、指导员呢?”邓军问。
“都牺牲了。”
“营长呢?”
“我们也不知道。”
邓军立刻命令他们占领阵地,射击敌人的步兵。
小玲子眼尖,在山梁上发现了陆希荣。他正弯着他那细长漂亮的身材向北奔跑。
“截住他!”邓军大声喊道。
通讯员飞步跑上山梁,把陆希荣截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强作镇静地站在邓军面前。
“说!你为什么撤退?”邓军用驳壳枪一指。
“团……团长,你别生气……”陆希荣口吃地说。
“我问你,你为什么撤退?”
“不……不是我要撤退,是坦克冲到我们后面去了。”
“怕死鬼!”邓军斥骂着,“冲到后面就不能打啦?”
邓军当着战士的怒骂,显然刺痛了他。
“我希望上级不要随便污辱一个同志。”他抗议地说,“我陆希荣绝不是担心自己的生命,我是顾惜一二百个战士的生命。留在那里,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别人可以对他们的生命不负责任,我是营长,我不能不对他们负责!……”
“好个狗娘养的,我算认识你了!”
邓军那只独臂把驳壳枪一挥,照着陆希荣哗哗哗哗地打了一梭子。
小玲子是个有心眼的人,惟恐首长一时激怒,处理问题发生偏差,早把团长的臂膀轻轻一碰,一梭子弹从陆希荣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小玲子接着解劝了几句,让人把陆希荣押往团部。
前面传来一片“哈罗、哈罗”的怪叫声。邓军抬头看,原来一连丢掉的山头,敌人已经爬上去了。这座山比附近几个山头都高,如果让敌人占去,对于二连和其他阵地都将处于不利地位。邓军迅速下定决心,必须乘敌人立足未稳之际,立刻把阵地夺回。然后再进一步消灭公路上的步兵和坦克。
他迅速整理了部队,指定了代理连长,指示了反击的道路;然后走到一架重机关枪面前,用他那洪钟一般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共产党员们!现在我们已经把几万敌人包围住了,北面的部队很快就要压过来了,敌人马上就要完蛋了。我们放走一个敌人,就是对祖国人民对朝鲜人民犯罪。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夺回自己的阵地!……你们都知道,我是掩护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的机枪射手,今天,我要亲自掩护你们夺回阵地! ……”
说过,他立刻在重机枪后面卧倒。重机枪立刻发出激烈而又匀称的哒哒哒哒的点射声。其他的轻重机关枪也随着发射了。对面山头上的敌人纷纷倒下。战士们勇气百倍,哇地一声冲了上去。
已经进入沟口的坦克,显然发现了目标。“吭、吭、吭”几发坦克炮弹打过来,落在附近。飞起的弹片和土块噼里啪啦地落了他们一身。
“团长!团长!快转移一下。”小玲子在旁边叫。
邓军不理,一个劲地射击着。他刚才的满腔怒气,仿佛都要倾注到这个重机枪筒里喷发出来。他脸颊上的那条伤痕,越发像一条红色的蚕趴在那里。
“吭!吭!”又是几发坦克炮打在附近。
小玲子见情况十分危险,连忙上去扯邓军的衣服,邓军把眼一瞪:“什么事你都拦我,你看这是什么时候?”
话没落音,“吭、吭、吭”几发炮弹在眼前爆炸了。
小玲子急忙把团长扑倒,用身体来掩护他,已经来不及了。硝烟飞散,看见他的裤腿上,炸开很大团棉花,血从裤管里汩汩地流出来。小玲子急忙把他背到背坡石崖底下,掏出救急包施行急救。由于失血过多,他一时陷于昏厥状态。小玲子怕发生危险。一面找通讯员回团报告,一面背负团长下山向绑扎所走去。此时小玲子非常懊悔,他想如果刚才自己再坚决一点,把团长硬拖下阵地,或者自己的动作再快当一些,就不会使这个老红军战士再负第九次伤了。自己跟他多年,熟悉他的一切脾性,而今天竟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这是多么严重的失职呵!想到这里,他的泪水随同他的汗水一起洒落在地下。其实他自己的腿上也负了轻伤,一面走一面洒着血滴,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一连已经顺利地恢复了失去的阵地,把敌人打下去了。周仆正自高兴,却没有想到传来团长再次负伤的消息。在战场上负伤,这是常事,但是这个负伤过多,带着未愈的战伤赶到鸭绿江边的老红军战士,仅仅在一个月后又负了伤,却使他深为难过。他一面埋怨自己没有拦住他,一面又痛恨陆希荣由于动摇招致了严重后果。想到这里,他的牙咬得紧绷绷的。
但是,当前紧张的情况,却不允许他去想这方面的问题。他看到一连虽然恢复了阵地,而敌人的坦克和步兵却从公路上涌了过来。先头一辆坦克,已经将要接近三连的阵地,快要同原先被二连击毁的坦克碰头了,南北两方的敌人虽然中问隔着一些被击毁的坦克和汽车,但他们都已经彼此看到了。这使双方的情绪顿时部高涨起柬,“哈罗、哈罗”的吵嚷声,嘘嘘的怪叫声,响成一片,情况是这样的危急:现在三连要应付的,不是一方面的坦克而是两方面的坦克,不是一方面的炮击而是两方面的炮击,不是一方面的步兵而是两方面的步兵……
沉着!沉着!绝对不要慌乱!这对指挥员是最重要的。在这危急的时刻,周仆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也是邓军平常谈到战斗经验时对自己一再说过的话。
“当今之计,是如何给三连以强大的支援。”周仆心中想道。他准备一方面继续采纳邓军的方案,在北面,以集中的迫击炮火。来杀伤进攻的步兵;在南面,他准备以孙亮的三营,突击敌人的后尾,减轻对三连的威胁。
决定之后,他立即在步行机里对孙亮作了布置。话还没有说完,南北两个方面的敌军,已经对三连的阵地同时发起了进攻。 两方面的坦克和榴弹炮的轰击,加上飞机的狂炸,使二连的阵地又笼罩在浓烈的烟火中,瞅不见了。两个方面的步兵也开始了行动。这次北面的敌人,大约出动了一个营左右的兵力。按这个狭窄的地形来说,本来是展不开的,但是敌人为了拼命争夺最后的出路,已经不惜一切。密密麻麻的戴着钢盔的美国兵,拥挤在狭窄的公路上向前蠕动着。依照周仆的命令,具有高度素养的迫击炮手们,大大发挥了他们的威力,打得敌人一片一片地倒下去,相当有效地迟滞了敌人的前进。而南面的敌人,却由于我军火力的薄弱,很快地攻上了二连的阵地。
可是在三连烟笼火绕的阵地上,不仅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一声还击的枪声。直等敌人爬到半山,还不见一点动静。周仆捏着一把汗,心中也狐疑起来。正在着急,只听烟雾里发出一片杀声,接着手榴弹在山坡上开了一片蓝花。敌人跌跌爬爬地滚了下去。
南面的敌人刚打下去,空中的敌机一架接一架地向三连的阵地俯冲,凝固汽油弹一个接一个地投掷下来。每投下一个,噗地一声闷响,阵地上就立刻腾起一大团赤红色的烈火。顷刻间,整个阵地都陷入赤红色的火焰之中,就像一座火焰山一般。此时,北面的敌人乘势涌到山脚,很快地向山上冲去。在这最紧急的时刻,周仆的心陡然间就像地陷似地往下一沉。他嘴里没说,心里却意识到三连的阵地怕是保不住了。正要命令其他的连队前去接应,突然间,从蒸腾的大火中飞出二三十个火人,头上身上冒着呼呼的火苗,发出惊人的杀声向敌人扑去。他们有的人挺着明晃晃的刺刀,有的人端着黑乌乌的机枪,有的人提着手榴掸,有的人高高地举着枪把,一齐狂喊着向敌人扑过去了。在这刹那间,正在向上涌的敌人,发出一片惊慌的惨叫,正要掉头逃窜时,英勇的战士们已经赶上去同他们扭在一处,拼在一处……
就在这时,在北面敌人的后方,有许多支灿烂的绿色的信号弹,已经在朦胧的暮色里一支接一支地飞起来了。
阵地上立刻欢腾起来。
周仆吁了一口气,在步行机里对孙亮说:“行动吧,你们要立刻插断南面敌人的后路,让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第十章 闸门(三)】
随着黄昏的降临,一场大围歼战开始了。
我正面各军的到来,使周仆大大出了一口长气。看来本团所担负的最沉重的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但是紧接着师里就来了电话,让他们提高警惕,防止敌人在受到正面的压力时继续向南突围。
周仆重新作了一番布置,把全团的指挥交给副团长,然后向三连走去。他要亲自去慰问这个经过残酷战斗的连队,并设法加强三连的阵地。
周仆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但今天在三连阵地上发生的一切却使他毕生难忘。这样一支仅仅持着轻火器的连队,竟然在要冲上阻住了数万现代化的敌军。他们不仅抗住了地面的敌人,而且抗住了天上成千上万吨钢铁与烈火的倾泻;不仅抗拒了一面的敌人,而且抗拒了两面敌人的夹击。他们真像是一座不可动摇的闸门,硬是阻住了铁的狂涛与火的洪流。尤其当阵地就要失守的最危急的时刻,从滚滚的烈火里,竟然跃出几十个火人来,这种壮烈景象,连他自己都惊呆了。就像一个栽培花木的匠人,反而为那些奇丽非凡的花朵感到惊异一样,他真为自已的部队骄傲,为自己的战士骄傲。他觉得一种更强大的信心油然而生。在日常工作中,他把党的意志辛勤地灌输到部队中去,而这种意志现在反以更强大的力量像经过变压器的电流一般倾注到自己的心田。
在整整一天的鏖战中,他随着这块阵地的安危心潮起伏。时而焦急,时而担心,时而兴奋。当成吨的炸弹、炮弹和燃烧弹落在三连阵地的时候。就像砸在自己心上似的。他真恨不得飞上这块阵地,同战士们一起把敌人推下去。中午时分,他就知道郭祥的连队有了很大伤亡。经过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他们的伤亡如何,郭祥的安危如何,不能不使他更加系念。
他下了山,脚步愈走愈快,连小迷糊和通讯员都有点跟不上了!在接近三连所占的小山时,望见山坡上焦煳煳的弹坑愈来愈密,战斗开始前的积雪,已经无影无踪,剩下来的枯黄的草丛已经染成了黑色。他们爬卜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走,接近山顶的地方,完全是炮火翻犁了好几遍的虚土。山上的工事已经看不到了,变得凸凸凹凹奇形怪状。这就是他的勇士们据守的地方。
山上静寂无声。周仆大声问道:“三连在哪里?”
没有回应。
“三连连长!”小迷糊也跟着喊。
还是没人应声。
两个通讯员看见这般情景,就抢到周仆前面,嗖嗖嗖往山顶跑去。刚跑山几步,迎面霍地从炸弹坑里跳出一个人,大喝了一声,挺着刺刀猛扑过来。等他看清是自己人时,才收住脚步。
这个战士身躯高大,浑身上下的棉衣烧得一片一片的,露出焦煳煳的棉花。他脸上被硝烟熏成了黑色,两跟通红。周仆赶过去一看,才认出是乔大夯。他的机枪想必打坏了,此刻握着一支步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
周仆没有等他敬礼,就用两只手紧紧攥着他那只被硝烟熏黑的大手,感动他说:“大夯同志!你辛苦了!”
“俺们红三连要坚决守住阵地!”他大声说。
“你们的连长呢?”
“俺们红三连,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他又宣誓一般地说。
小迷糊以为他没有听清,忙说:“政委问你,连长在哪儿?”
“请首长放心!”他舐了舐干裂的嘴唇,“伦们红三连还有23名战士,五个共产党员,23支步枪!”
大家才知道他的耳朵被震聋了。
小迷糊就蹲下来,用手指头在虚土上写了一个“郭”字。
“他,他负了重伤,抬下去了 ”乔大夯嗓音嗄哑地说,“刚才敌人往下撂汽油弹,噗地一个,噗地一个,俺们身上都烧着了。他就领着俺们在地下滚。火没弄灭,敌人就上来了。他就跳起来,大喊了一声:‘同志们,为朝鲜人民报仇的时候到啦!为祖国为毛主席增光的时候到啦!一三排掩护,二排的同志跟我冲啊!’说着,他顺手拎起一把小圆锹,就冲下去了……”
大家睁大眼睛听着,乔大夯义接着说:“这时候,同志们就跳起来,跟着他冲下去。炮班的人,急得抱着六〇炮弹,也冲下去了。伤员们还没有绑扎好,把卫生员一推,就拖着白绷带冲下去了,卫生员也举着夹板冲下去了。我看见他们身上还呼呼地冒着红火苗,我就拼命地喊:‘脱棉衣呀!脱棉衣呀!’他们也顾不得,就带着火扑到敌人群里。连长用小圆锹劈死了好几个敌人,最后负了重伤。我赶一旷跑上去,把他的棉衣扒下来,他已经不省人事。我摸摸他的心口,还有热气,就把他背下来,指导员和副连长也牺牲了,我就喊:‘同志们!不要慌,现在我代理连长!’……你看,这就是他劈死敌人的铁锹!”他指了指烧黑的地面上,一把沾满血迹的圆锹。
郭祥的负伤,使周仆的心头感到异常沉重。
接着,乔大夯告诉周仆:他已经把剩下来的战士们编成了两个班,一个班隐蔽在小山的侧后,一个班到前面山坡上抢运烈士的遗体去了。
周仆又握了握乔大夯硝烟染黑的尢手,转向了小山的侧后,他们在炸弹坑里爬进爬出地走了一阵,看见陡峭的山壁上,挖了一排小洞。许多炸弹和炮弹不是落上山顶就是落在山下的大沟里,小洞并没有炸塌。他暗暗赞叹郭祥的精细。这里的十几个战士正在洞口擦枪,不知谁喊了一声“政委来了”,就都纷纷跑过来。周仆看见他们每一个人的棉衣,都被烧得焦一片煳一片的,不少人的头上、臂上、腿上扎着绷带。他怀着无限的感动同他们一一握手。激战以后同志们、上下级的相聚,是多么令人激动呵!他们觉得面前的政委,就是他们在这世界上亲人中的亲人,或者说是一切亲人的化身。他们仿佛多少年没有见到政委,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那是小罗。
班长陈三斜了他一眼,意思是提醒他注意上下级之间的礼仪。
“怎么样,小罗?”周仆抚摩着他肩头上一块被燃烧弹烧过的地方。亲切地问。“还顶得住吗?”
“小罗这次可打得不错!”陈三夸奖说,“在节骨眼上,人家还提口号哩。南面的敌人上来的时候,有人慌了,他就立刻喊:‘同志们,沉住气!不要忘记昨天那个朝鲜大嫂,不要忘记被活埋的孩子!’他这口号可真起了作用,同志们的火头子呼地又上来了,一个反冲锋,就把敌人砸下去了……看起来,不怕战斗经验少,就怕没有锻炼的勇气!”
周仆微笑地看了陈三一眼,心里说:“怪不得人家说陈三会做工作,你瞧他又抓紧我在这儿的机会,给他的战士打气哩!”
那小罗见班长当着上级表扬他,又感动又不好意思,挺挺腰板,严肃地说:“请上级瞅着吧,我小罗一定要锻炼成红三连合格的战士!”
“好好。”周仆连声称赞说,“你的业余文艺工作是全团都知道的,你还要锻炼得能文能武!”
周仆又望着虎头虎脑的“小钢炮”,见他头上缠着绷带,就笑着问:“小钢炮,你怎么样?伤重不重?”
“不重不重!”小钢炮显出不屑一提的样子,“这伤简直没自一点价值!”
“怎么没有价值?”
“你看,我满心眼想打一辆坦克,急得满脑瓜子汗,也没找到下嘴的地方,还叫敌人推下来摔了一家伙!”
“小钢炮后来打死敌人不少!”陈三又见缝插针地鼓励他。
“到底打死多少敌人,我也记不得了。”小钢炮说,“我是个没心人。开头儿,我还记着数,准备给我妈写信,一打到热闹工夫,就统统忘了!”
周仆看同志们情绪很高,鼓励了大家几句,就转到了小山的前面。
走下山顶不远,他突然停住脚步。眼前出现的是一幅多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呵!这就是刚才烈士们带着满身的火焰同敌人进行壮烈搏斗的地方!在浅淡的暮色里,周仆看到烈士身上的棉衣,有一些余烬还在燃烧,断断续续地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他们有人掐着敌人的脖子把敌人撩倒在地上;有人同敌人死死地抱着烧死在一起;有人紧紧地握着手榴弹,弹体上沾满了敌人的脑浆;有人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附近还有几个六〇炮的弹坑,弹坑边躺着烈士,成堆的美国人倒在烈士的周围……
周仆再往下一望,从山腰到山脚,美国人遗弃的尸体,乱糟糟地盖住了整整一面山坡。尤其在那个山洼,那些戴着钢盔、穿着皮靴的长大而笨拙的尸体,密集得一个压着一个,一堆连着一堆。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横七竖八地躺在积了很深的血水里。其中许多尸体,头冲北,脚朝南,看得出他们是遭到突然的反击惊慌后退中被击毙的。郭祥的“闸门”,就是这样把那些远渡重洋的恶狼一批一批地砸死在这里,碰死在这里。看见这种情形,周仆真想大喊一声:杀人犯们!那些以侵略别人的国家、破坏别人的幸福为职业的杀人犯们,那些在手无寸铁的人民面前无比残忍而在战士面前胆小如鼠的卑劣的野兽们,你们认真地瞧瞧吧,这才是你们迟迟早早必然会得到的下场! 周仆站在山坡上,热血上涌,思绪翻腾。眼前仿佛又飞出火人的巨大身影,耳朵里仿佛又听到他们震灭动地的呐喊。这些火人们,这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们,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部队,什么样的战士呵!他们是下凡的天神吗?不,他们不是天神,他们就是那些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战士,是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和同志。然而,他们却的的确确像无畏的天神,也可以说他们就是为劳苦大众复仇的天神。世界上有任何一种反动力量,可以打败这样的部队吗?没有,过去没有,今后就更不会有,而是相反,它们终久要被这样的战士所打败!周仆沉吟间,只听有人“哎”了一声。
他转眼寻视,只见一个抢运烈士遗体的战士,抱着烈士的头坐在地上,好像在低声哭泣的样子。他赶过去一看,是刘大顺,他低着头,眼泪像小泉水似地涌流下来。
“你,你怎么啦?”周仆忙问。
调皮骡子和其他战士也赶过来问:“你怎么啦,刘大顺?”
“断了……”他指了指烈士的手指,难受地说。
周仆一看,那位烈士紧紧地抱着敌人,嘴里衔着敌人半块耳朵。由于双手抱得过紧,分都分不开,以至烈士的手指被掰断了。 周仆的心,不禁引起一阵酸辣辣的疼痛。在场的人,也都十分难过。停了一会儿,周仆才说:“别难过啦,同志们。我们应该很好地向烈士学习。你看他们对敌人多么仇恨。对敌人不仇恨,或是恨得不够,就不会有真正的勇敢!…一”
话是对大伙说的,可是刘大顺却觉得,政委仿佛是针对自己讲的。
“政委……”他并没有抬起头,“我,我想找你谈一次话。”
周仆亲切地说:“我也早就想找你谈谈,可惜没有抓紧时间……昨天在诉苦会上,我见你昏倒了,我知道你心里是很难过的。”
“我,我……政委,”他被政委的话所激动,流下了眼泪,话也说不成句了,“我越想越不该犯那样的错误;看看同志们,我觉得我够不上一个红三连的战士……”
周仆上前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大顺同志,我们决不会根据一时的表现,来断定一个同志的……大家还是快把烈士的遗体运到后边上吧,免得呆会儿炮火再伤着他们。”
刘大顺恋恋不舍地撒开手,望望政委,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坚决的与感激的神情。
周仆亲自用手理了理烈士的遗体,由刘大顺他们抬往后面去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北面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炮火的闪光,有如打闪一般,照得山谷一明一暗。红色的电光弹在夜空里纵横交叉,来往飞驰。不一时,敌人的照明弹也打起来了,越打越多,照得山谷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夜航机也轰隆轰隆地出现在阵地的上空。
周仆回到山顶的时候,二连已经按照命令前来接防。三连的代理连长乔大夯,班长陈三和代理班长调皮骡子围着政委,要求把他们继续留在阵地上。
“让我们打到底吧,俺们红三连能坚决守住阵地!”乔大夯说。
周仆摆摆手说:“你们已经很辛苦了,下去休息一下再说。”
“战斗还没结束呀,政委,我们怎么能下去哪?”陈三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个人倒没什么,这是战士们的意见哪!”
“我们人少,顶一个排还不行吗?”调皮骡子也接上说。
“不行,这是命令!”周仆决断地说。
“俺们红三连……”乔大夯又要说他的红三连了。
小进糊打断他的话,附在他耳朵上使劲地喊:“政委说啰,这是命令!”
大家看政委脸色严峻,才不言语了。乔大夯慢腾腾地卸下刺刀,插在皮鞘里;又从地上拣起他们连长那把带血的铁锹,扛在肩上;迅速地整理了部队,带着22名战士,走下凸凹不平的阵地。
“真不愧是井冈山下来的连队!”
周仆自言自语地说,在炮火的闪光里,望着他们坚强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