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东方(二十六)

作者: 魏巍  更新时间:2016-08-21 09:27:44  来源:民族复兴网  责任编辑: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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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送别】

  果然,县里的张书记当天下午就来到凤凰堡村。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研究,这场复杂而激烈的阶级斗争和党内斗争总算闹清楚了。最后宣布开除了李能的党籍。一贯搞调和主义的王老好,受到严厉的批评,在支部改选时也落选了。党内外的领导班子进行了改选和调整。由杨大妈担任党支部书记。小契和许老秀担任党支部副书记。小契仍兼任治安员,许老秀担任村长。金丝和来凤也被选到支部委员会,金丝担任组织委员,来凤担任宣传委员兼青年团的支部书记。此外,还选了一个残废军人担任民兵连长。整个领导班子面目一新,朝气蓬勃,大大增强了党的战斗力。对于作恶多端的老地主谢清斋和汉奸翟水泡宣布送县法院严加处理。谢家婆在村中进行管教。此外,张书记还召集了许多县区干部到凤凰堡来参观翟水泡家偷偷挖的地下室。在那个地下室里,青砖铺地,裱糊得雪洞一般。床上铺设着大花被褥,绣花枕头,摆着茶几茶碗,暖瓶酒壶。壁上还贴着一副过去在地主家常见的对联:“美酒饮至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参观者人人触目惊心。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给大家上了生动的一课。经过这一番处理,凤凰堡的革命群众,人人拍手称快,斗志昂扬,前进的步伐更快了。
   接着,抗美援朝的参军运动又布置下来。杨大妈已经早有算计,当天晚上,等大乱入睡,就笑着对大伯说:“老头子,咱们商量个事儿。”

  大伯听她的语调很少有这么温和,就知道有事,忙问:“你想说什么呀?”

  大妈笑着说:“人都说,你这人老实巴交的,没啥能耐。叫我看,你在大事儿上可不糊涂。党的号召,你总是带头响应。就说抗战那时候吧……”

  “你今天怎么啦?大伯打断她的话说,“你要叫我干什么,就直说吧!”

  “也没别的事。”大妈笑着说,“参军的事,县里布置下来了。我思谋着,这个事儿咱可不能落后。”

  “你是说叫他……”大伯望了望炕上睡着的大乱。

  “对啦。”大妈说,“我想送他参军。”

  大伯沉吟了一阵,说:“他太小了吧?

  “你看,你看,”大妈说,“我就知道你要扯后腿。”

  “不是扯后腿,”大伯涨红着脸声辩,“我是说再等一二年……”

  “再等一二年,美国鬼子打出去了,还要你干什么?!”大妈把头一扭,声音提高了。

  “他今年才刚刚15。”大伯说,“你叫他当战斗兵吧,他走不动路,背不动东西;你叫他当通讯员吧,他屁事不懂,调皮捣蛋,没个稳当劲儿。你瞅着,去不了几天就得叫人家首长送回来……”

  “谁说我走不动路?谁说我背不动东西?谁说我调皮捣蛋?”大乱冷古丁地从炕上坐起来,梗着脖子,瞪着两只猫眼。原来这机灵鬼刚才打呼噜是假装的。

  大妈乐了,笑着问:“你这嘎小子,没睡着呀?”

  大乱不理会他妈,只管冲着他爹进攻:“你别隔着门缝看人。我偏偏要当战斗兵!等我弄个大功回来,看你说什么!”

  大妈哈哈大笑。

  “你有这份志气,那敢情好。”大伯也笑着说。

  “就这么着吧。”大妈用作结论的语调说,“明天一早,叫你爹领着你报名去!”

  几天以后,凤凰堡也像中国大地上的千千万万村庄一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参军热潮。这个热乎劲儿,和土改翻身后那种热火朝天的参军劲头不相上下。不过那时候是为了保田保家,这时又增添了出国作战的新荣誉。母亲送儿,妻子送郎,兄弟争相参军的佳话,真是数不胜数。凤凰堡本来只要五名新兵,结果一个星期之内,就超过了三倍。而且,在凤凰堡还真出现了一件新鲜事儿,村东头一对新婚失妇,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新娘就送她的丈夫到村公所报名来了。当然,这和来凤的现身说法,深入动员也是有关系的。战争的正义性,正以它无比深厚的力量激励着伟大的人民。

  参军的新兵们,准备明天就要到县城集中。晚饭过后,大妈正在家给大乱拾掇东西,只听门外自行车铃响了几声,接着有人喊道:“大妈在家吧!”

  大妈一看,县里的张书记推着车子走了进来。大妈赶忙把他让进屋里,笑着问道:“老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跟你商量点事。”张书记坐在炕沿上说,“我们县委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都觉着你家大乱是不是不要去了。”

  “这是为什么?大妈一愣。

  “我们觉着,一来孩子太小,二来……”张书记本来想提到杨雪的牺牲,但说到这里又改了口,“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我们看大乱还是不要去了。”

  “我有什么具体情况?”

  “你这种精神当然是好的。”张书记说,“可是你的两个孩子已经出去了一个,而且为国牺牲了。你们家对革命已经做出了贡献。这一点乡亲们和组织上都很清楚。如果跟前一个不留,将来家里生活也会有些困难。”

  “有什么困难?大妈笑着说,“我们老俩口也没有七老八十的,身子骨都还硬邦着呢!”她凑近张书记的身边说,“老张!我给你说心里话:自从我闺女牺牲,你不知道谢清斋、李能那些王八蛋多得意!他们觉着这一下可把我的情绪打下去了,再也起不来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我的第二个孩子参军!我要叫他们看看,我们共产党,我们贫下中农是压不倒的!前面死一个,后面就要补上一个,前面倒下一个,后面就要冲上一个!他们想变天,是变不了的!”

  “对,对,就要这样。”张书记频频点头。

  大妈给他拧了一锅烟递过去,又接着说:“我越想越觉着朝鲜这个仗不平常。我们还没出国,谢清斋就天天看报纸,探消息,造谣言,气一下高起来了。为什么,因为他觉着变天有指望了。嘎子给我来信说,谢清斋还把亲儿子派到朝鲜去,跟我们斗。这不是想借外国人的力量把我们打下去吗?我早就看透了:这个仗是非打不可,还一定得打胜!为了胜利,我献出一两个孩子算什么!老张,你就别再劝了吧!”

  张书记沉在深深的感动里,见她如此坚决,也就不便再劝。

  第二天,是个响晴的秋日。早饭过后,凤凰堡的群众纷纷奔赴村南的大场,去欢送出征的人们。村庄的小街两旁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广场上早已经搭好了台子。“欢送子弟兵抗美援朝出征杀敌大会”的红色横标,在秋风里不断地翻卷着。台下站满了参军战士的亲属和本村的群众。台上坐着杨大妈、许老秀等村干部。小契今天是司仪,手里拿着大喇叭筒,跑上跑下地忙碌着。参军的新战士有20余名,在台上坐了两排。他们每个人都蒙着崭新的白羊肚手巾,背着小包袱,那里面多半是一双家做的布鞋和一些零碎用品。

  会议开始后,杨大妈和许老秀代表本村的群众,给他们每个人胸前都挂上了一朵瓷盘大的红花。他们每个人都笑微微地也带着几分羞怯地承受了这份光荣。杨大妈和许老秀代表党和行政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家属代表和新战士代表也讲了话。他们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讲话,讲得既简短又朴实。讲话完毕,小契就冲着柳树林子高喊了一声:“把马带过来!”会场上顿时锣鼓声起,鞭炮齐鸣,一伙小青年把20多匹各色马匹、骡子,牵到台前。小契一个个扶着他们上马。个子小的,他就摆个骑马势,让人蹬着腿跨上去。一边还笑着对他们的亲属说:“有什么体己话,快来说说吧!”

  人群里的那位新娘翠玲,既不靠前,又不靠后,羞羞答答地站着,立时成为大家注意的对象。人们纷纷说:“翠玲!有话快去说说!”

  “对,再去嘱咐几句。站那么远干什么呀!”

  “人家昨天晚上早就说了!”

  这一下弄得翠玲面红耳赤,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大妈上前拉住她,笑着说:“闺女!过来!别脸皮薄。说说就说说,那怕什么!”

  说着,她把翠玲推到马跟前,把缰绳交到她手里,又笑着说:“这才叫送郎上前线呢!”

  人群里立刻掀起一阵哄笑。

  人们正待起身,人丛中有人喊道:“别走!你们等等!”

  大家一看,见瞎老齐扶着拐杖在人群里挤着。来凤急忙跑过去把他搀过来。

  “老齐叔!你有什么事呵?”小契问。

  “叫他们给我家齐堆捎句话。”老人说,“就说他媳妇待我不错,叫他在外头放心。”

  “爹,你别说了。”来凤红着脸说。

  “看,这怕什么!”老人反驳了一句,又接着说,“叫他在外头给我狠狠地打!碰上美国鬼多抓几个,问问他们:为什么到别国杀人放火!……”

  “行行,老齐爷!我们一定给你把话捎到。”参军的小伙们在马上说。

  小契见诸事齐备,指挥几个小青年“嗵,嗵,嗵”放了三声喜铳。接着锣鼓队在前面开道,新战士乘马紧跟,亲属们分别左右,全体群众随后跟进。小契领着人们边走边呼口号:“欢送子弟兵上前线!”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打倒美帝国主义!”

  送行的队伍,前呼后拥,穿过村庄,直送出一里多地,方才停住脚步。大妈走到大乱身边说:“大乱,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

  “娘,我记住了!”大乱在马上说。

  “你可千万别给咱国家抹黑呵!”

  “娘,你就别唠叨了。”大乱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不立上大功,就不回来见你!”

  阳光灿烂,蓝天如洗。在宽广的旷野上,可以看到每座村庄,都有一支乘着骏马、戴着红花、面含微笑的小队,向县城奔去。从八年抗日战争,到三年解放战争,又到这次抗美援朝,这块久经战争考验的土地,送出了多少英雄的儿女呵!今天,在祖国和东方人民遭受严峻考验的时刻,它再一次表现出对革命的无限忠诚。那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正是从这里来的。

【第五部 长 城】

【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1951年秋,枫叶红时,朝鲜前线正进行着粉碎敌人“秋季攻势”的激烈战斗。

  五次战役之后,我军由战略进攻转人战略防御,开始执行毛主席指示的“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而在敌人方面,由于连续遭到我五个战役的沉重打击,被歼19万人,兵力不足,士气不高,也被迫转人战略防御。战线基本上停止在三八线南北地区。  在这种情势下,于7月10日敌人被迫接受了停战谈判。但是敌人对谈判并无诚意,仍继续加强准备,补充兵员,增加海、空、炮、坦部队,扩大李伪军,以求一逞。

  7月,正值雨季,在朝鲜发生了几十年所未有的洪水灾害,工事不断坍塌损坏,道路桥梁冲断多处。再加上敌空军进行的“绞杀战”,便我粮食弹药不能及时供应。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全军上下,前方后方,部队机关都投人到这一严重的斗争中去,一面战斗,一面抢修公路桥粱,构筑粮弹仓库,同时桶各高炮部队集于公路、铁路两侧,掩护抢修抢运。这时,敌人乘我们的困难,发动了“夏季攻势”。

  自8月l8日起,美李军纠集了约三个师的兵力,向我东线的朝鲜人民军阵地发动了进攻。人民军在粮弹不足的困难条件下,与敌人反复冲杀七昼夜,毙伤敌l.6万余人,于8月24日阻止了敌人的进攻。27日,我反击大愚山阵地,又毙伤俘敌8000余名。9月9日,美陆战一师、美二师及伪八师又再度组织进攻。人民军表现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巧妙地发挥了步兵火器特别是迫击炮的威力,予敌人大量的杀伤,引得敌人闻风丧胆,弃尸累累。被敌人称作“伤心岭”的战事,也就出现在这个战役之中。与此同时,我志愿军部队为积极配合东线人民军作战,发起了有限目的的进攻,占领了西方山、斗流峰等要点。这次战役,敌人虽然突进我阵地二至八公里,但却付出了伤亡7.8万余人的代价。敌人的“夏季攻势”,就这样被粉碎了。

  但是,敌人贼心不死,9月末,为夺取开城战略要点创造条件,又纠集了美骑一师、美三师、英联邦一师(英二十八、二十九两旅及加拿大二十五旅)及泰国二十一团和菲律宾营等,向我西线部队发动了“秋季攻势”。敌军在大量空军、坦克和炮兵的支援下,向我高旺山、积山里至朔宁,天德山至安峡两个方向展开了猛攻。这次战役虽然残酷激烈,但却孕育着朝鲜战争的一个转折。

  郭祥所在的第十三师,五次战役后移至西海岸一带进行了休整补充,进行了“持久作战,积极防御”战略方针的教育。本次战役开始前即扦赴前线,正在迎击着敌人凶猛的进攻。

  激烈的防御战已经进行了20多天。在敌人进攻的主要地段上,差不多每个阵地,每天都要打下敌人数次至10数次的冲锋,每个阵地都要经过反复的争夺,许多阵地被敌人大量的炮火轰成了焦土。他们就是在这样严重的情况下经受着考验。

  邓军和周仆的团指挥所设在一座山岗的背坡,实际上不过是仓促挖成的两个土洞。一个是作战室,一个是邓军和周仆的住房。山岗上长满了青松和红枫,土洞前还有一道浅浅的溪水。虽然山上山下落了不少炮弹,但是因为地形选择得好,洞子却安然无恙。尤其在那没有被炮火损伤的地方。仍然红叶满山,看去比红花还要鲜艳好看。

  这灭上午,因为二营方面战斗炽烈,邓军一早就到二营视察去了。只有周仆留在指挥所里。中午过后,敌人的几次冲锋虽被打退,但是前沿支撑点却被敌人夺去了一处。周仆不免有些焦躁。这时,哨兵进来报告说:“政委,山下过来了几个人,我看像师长来了!”

  “哎呀,怎么没有通知一声!”

  周仆说着站起来,走出洞子一望,山下有四五个人,已经绕过那个大炸弹坑,上了山坡。为首的一个,正是师长,他以一向轻捷的脚步嗖嗖地向山上爬着。警卫员在后面给他拿着大衣。不一刻功夫,其余几个人已经掉在他后面去了。周仆急忙迎下山去,向他的这位“抗大”的老同学略显随便但是亲切地打了一个敬礼,笑着说:“一号,你爬山可真有两下子!”

  师长回过头向他的警卫员和两个参谋扫了一眼,笑着说:“哼,要说爬山,他们哪个也跟不上我!”

  “不过,说实在的,谁也怕跟你一块爬山。”周仆笑着说,“你一爬山就拿出比赛的架势,谁受得了呵!”

  警卫员和两个参谋也笑了。

  周仆把师长让进自己的洞子。洞子很小,刚刚能直起身子。靠里放着两张行军床。壁上挂着一盏陪伴周仆多年的旧马灯,还有一幅标着敌我态势的地图。这里惟一的奢侈品,就是从美军缴获来的一个煤油炉子。不用说,这是警卫员小迷糊搞来的。他见上级首长来到,立刻提了一壶水来,把炉子点着。不一时,小炉子就发出轻盈的声音哼哼起来。

  师氐坐在行军床上,端详着周仆说:“老周,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成瘦猴儿了?”

  “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嘛!周仆望望师长清瘦的面容笑着说:“是不是吃的不够了?”

  “那倒还过得去。”周仆拿出他那小拳头般的大烟斗和烟荷包晃了晃。笑着说,“就是这个困难哪!……这几天,我们老邓饭倒是吃不下多少,烟是一支接一支。我们有两个参谋,烟瘾也够瞧的。他们抽完了,就向我发起进攻。”

  “你要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师长笑着说,“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两条‘大生产’哪!”

  师长立刻喊警卫员把烟拿进来,周仆接过交给小迷糊说:“给参谋们拿出两包。剩下的给团长存着。没有我的话,一概不许乱动!”

  这一切都是在轻松、亲切的形式下进行的。但是在周仆的笑容后面,却掩藏着深深的不安。他暗暗想道:“师长到前面来,肯定同本团失去了一〇〇高地有关,否则,为什么要亲自来呢?”,想到这里,不免有些难受。当他燃起大烟斗,一抬起头,发现师长正瞅墙上的地图,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于是,不等师长动问,他就带着检讨的口气说:“今天我们打得不好,把一〇〇高地丢了。我们准备晚上把它夺回来!你看,是不是把反击计划向你汇报一下?”  “不,老周,不忙。”师长笑着说,“说实在话,我今天是到你这里找办法来的。”

  周仆惶惑不解地说:“一号,你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

  “不,不是客气。”师长再次郑重地说,“主席指示我们:持久作战,积极防御。这是我们当前的作战方针。可是究竟怎样具体地贯彻这个方针,并没有真正解决。我本来想召开一次师党委会,大家来认真研究一下,当前情况又不允许。所以我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周仆对师长一向怀有钦佩的感情。自从当连级干部起,他就以作战勇敢和战术思想积极著称。多年频繁的战斗,不仅没有挫折他的锐气,而且像纯钢的刀锋,愈磨愈加锋利。此外,他还非常爱用脑子,喜欢钻研问题,善于总结经验。今天看见他如此郑重严肃,就知道他有一些问题要讲,就一面抽着大烟斗,聚精会神地静静地听着。

  “这个防御战已经打了20天了。”师长闪动着他那深奥的布满红丝的眼睛望着周仆。“这些天,我们虽然丢掉了前沿若干支撑点,却毙伤了敌人八九千人。总的说,打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也要看到另一面,我们的伤亡也比较大。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以更小的代价来换取更大的胜利。不然的话,我们怎么来体现这个持久呢?”说到这里,他沉了沉,又继续说:“在战斗最激烈的那几天,我曾经提出‘与阵地共存亡’的口号。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着这样提是否正确。前天三十团的三营营长最后带着十几个战士坚守阵地,整个阵地都轰成了焦土,他们役有叫一声苦。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还不肯向我说明真实的人数。当时我问这个营长:‘你们守得住码?’这个营长说:‘一号,你放心吧!我们坚决与阵地共存亡,就是剩下一个人也不能丢了阵地。’结果说这话不久,这个营长就和几个战士牺牲在阵地上……这件事使我十分难过,难过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我提出这样的口号,造成了人地两亡。当然,不是说这样的口号应当一概否定,在扼守某些要点时,还必须有这种精神。就是今后也需要这样做。可是,作为指挥员,却不能单纯依靠这个口号来搪塞自己的责任。我们必须认真地在战术技术上解决一些问题,也就是说能够找出一些守得住的办法 ……”

  “事实上,我们也采用了一些办法。”周仆说,“例如兵力上的前轻后重,火器上的前重后轻;还有适时的撤退和反击,来夺回失去的阵地……”

  “对,我们是采用了一些办法,”师长接过来说,“但是,这些办法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前敌我双方的基本情况,还是像过去一样:敌人仍然占有装备上、火力上的优势,而士兵的战斗力则很差,这是由它的战争非正义性所决定的。相反,我们在政治上处于绝对优势,在武器装备上则处于劣势。双方力量的消长,必然会有一个过程。这是很清楚的。但是我们不是机械唯物论者,我们不能等待改善了武器装备才去战胜敌人。我们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需要现在就拿出办法来抵消敌人的火力优势。老周,说实在话,这些天我都没有好好睡觉,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遗憾得很,我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昨天晚上,我的脑子才霍然一亮,想起主席的话,‘只有蠢人,才是他一个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调整,而只是冥恩苦索地“想办法”,“打主意”。须知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打出什么好主意的。’我看我就犯了这种毛病。所以,今天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周仆由于精神过于集中,没有注意茶壶的水已经沸腾起来,被冲开的壶盖,呛啷一声滚在地下。他连忙拾起壶盖,熄了火,倒了满满一荼缸水,端到师长面前,然后笑着说:“说真的,我们只是忙于应付情况,这方面的经验还没有好好总结哪!”

  师长端起茶缸,一面吹散热气,一面问:“你们有没有一些单位,这次打得比较好,而伤亡又比较小的?”

  “这当然有。”周仆笑着说,“我们的三连打得就比较好。他们前两天,打下敌人几十次冲锋,自己的伤亡还不到20个人。”

  “怎么,还不到20个人了。”师长的眉毛一扬。

  “如果我记得不错,大概是18个人。”

  师长神情兴奋,笑着问:“郭祥这个嘎家伙,他又出什么鬼点子了?”

  “据说,工事修得比较好。”

  “什么样的工事?”

  周仆一时回答不出,涨红着脸说:“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呢,……听他们营长说:敌人要打炮的时候,郭祥吹一声哨子,他们就隐蔽在工事里,外面只留一两个哨兵观察:等到敌人炮火一停,他们就跳出来反击敌人。”

  “大家都是这样打法。”师长显然不满足地说,“问题是:为什么别人的工事被炮火摧毁了,他们的工事没有被摧毁呢?”

  周仆一时回答不出,师长不禁埋怨道:“老周,你们当政治干部的,也要多关心点军事嘛!”

  周仆正要回话,只听前面的枪炮声骤然激烈起来。他急忙跨出洞子,对着作战室问:“王参谋!前面有情况吗?”

  王参谋从另一个洞子里钻出来,说:“据刚才二营报告,敌人正掩护着抬死尸呢!”

  师长立刻从洞子里走出去,岔开脚步问:“在哪个阵地前面拉死尸呀?”

  “八连。”

  师长严肃地说:“你告诉八连:一个也不能叫敌人抬走!”

  “敌人已经放了烟幕。”

  “放了烟幕,就不好办了。”师长把手一挥,“给我向烟雾里打!”

  参谋应声退去。师长偏着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就转向周仆说;“我要到三连看看。”

  周仆脸上立刻显出为难的样子。他的大眼睛闪了儿闪笑着说:“依我看不要去了。我把郭祥找来,跟你详详细细地汇报一下,也是一样嘛!”

  “不,我要亲自看看他的工事。”

  “你看天也晚了。”周仆指指太阳说,“我们走到也看不清了。”

  师长笑着说:“你这个老周真有一套。上次你说太早,这次你又说穴晚,我知道你搞的什么战术!”

  “好好,既然这样,那我就陪你一块去吧!周仆跑到作战室,给团长打了电话,叫他赶快回来。接着又招呼小迷糊说:“你把那烟再带上几盒,那里还有一个烟鬼呢!”

  小迷糊给周仆拿上大衣,随同师长出发。不一会工夫,这位外号“爬山虎”的师长,又嗖嗖地跑到人们前面去了。

  【第二章 枫叶红时(二)】

  越过一道山梁,他们就沿着山边的小径穿行在峡谷里。山径上堆满了厚厚一层落叶,还夹杂着敌人不惜血本从飞机上撒下来的大量传单。脚步踏上去,发出嗦嗦的响声。山谷里的稻田,已经抢收完毕,高粱只扦去红穗,剩下的高梁秆儿在飒飒的秋风里摇摆着。

  他们愈往前走,炮弹坑愈多。矮矮的松树和灌木的枝条都被烧得黑乌乌的。敌人的炮兵校正机,在头上不死不活地哼哼着,一阵阵排炮不时落在这边和那边的山谷里。师长毫不理会,只偶尔抬起头来单望那架校正机,照旧走自己的。快要接近前面山口的时候,团部带路的小通讯员,忽然停住脚步。他长得又虎势又机灵,圆乎乎的小脸上,闪动着一双猫眼。他把冲锋枪往后一背,沉着小脸说:“首长们!前面就是敌人炮火封锁区。平时我服从你们,这会儿你们可得听我的!”

  师长望着他那天真而又异乎寻常的严肃的神态,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个小鬼又说:“等会儿,敌人的排炮一落地,我们就猛跑过去,谁也不许慢腾腾的!”

  “好,好,我们大家都归你指挥!”师长点点头笑着说。

  说话间, 一阵排炮打在山口,立刻腾起一片黑烟,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小鬼喊了一声“跑呵!”接着猛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师长和周仆只不过加快了一点脚步,并没有跑。小鬼急得什么似的,两个猫眼骨碌一转,从挎包里拿出两个蒜瓣,一个鼻孔里塞了一个,连声喊道:“快快!毒气!毒气!”

  小鬼说着,箭似地猛跑过去。师长和其他人也不自觉地跟着他跑了起来。等到跑过山口,大家才放慢了脚步。师长一面喘气一面擦汗,说:“什么毒气,我怎么没闻见昧儿呀?”

  “我也没闻见什么!”周仆说。

  参谋们纷纷地问:“小鬼!你闻见了没有?”

  小鬼脸偏向一边。眨巴着一双猫眼鬼笑着,还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师长斜了他一眼,说:“哼!别问了,我们这些老兵都叫他骗了!”

  大家哄地笑起来。

  师长有兴趣地望着小鬼,问:“这个小家伙,你多大啦?”

  “16啦。”他眨巴着眼。

  “你什么时候参军的?”

  “才不几天儿。”

  “好,不几天儿,你就学会骗人啦!”师长哈哈笑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春。”

  “他的小名叫大乱,是凤凰堡杨大妈的儿子。”周仆代为介绍说,“自从杨雪牺牲以后,杨大妈就又把他送来参军了!”

  “噢!……”师长感情深沉地应了一声。隔了半晌,才感慨地说,“真是一位英雄的母亲!我好多年没有见她了。”

  师长赶上几步,和杨春并着肩膀走,一面说:“杨春!下次给你妈妈写信,一定替我问个好。我在你们家养过伤,你一提她会记得我的。”

  说过,师长又抚着他的肩头说:“小鬼!你这次来朝鲜,可要好好干哪!”

  杨春咕嘟着嘴说:“我有心好好干,就是他们不放我到前方去。”

  “这还不算前方吗?”师长笑着问。

  “这算什么前方!我要到步兵连去,一枪一刀地于。”
师长回过头对周仆笑着说:“你看你的这个兵思想还不通哪!……看起来,这小嘎子,跟郭祥是一类角色!”

  大家向前走了一程,向左拐进一条更窄的山沟。这里弹坑十分密集,几乎一个挨着一个。许多大树被炮火拦腰斩断,地皮烧得乌黑。周仆指指前面一座歪脖山说:“前面就是鸡鸣山了!”

  话刚落音,从前面矮树丛里跑出两个人来,向师长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师长一看,正是三连连长郭祥,后面跟着个挎冲锋枪的小通讯员。他们虽然满身泥土,但都扎着皮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裤脚也用带子扎紧,显得十分利索英武。

  师长显然很高兴,一面赶上去握手,一面带有批评的意味说:“又不是外宾,还来接我们干什么!”

  “我们怕首长认不得路。”郭祥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山都打成秃子的脑瓜了,要没人带,怕你还真找不到哩!”

  师长见郭祥精神抖擞,满意地望着他笑了一笑:“你们这一次打得不错,听说还有一些创造,所以我要来亲自看看。”

  “创造,”郭祥不由一愣,红着脸说,“我们没有什么创造。”

  “一号今天主要看你们的工事。”周仆解释说,“你先领我们看看,随后找几个人座谈下。”

  郭祥点点头,领大家上山。一时绕过大炸弹坑, 一时跳过歪倒的树干。整个山坡,果然被打得像瘌痢头似的。再往上走,已经分不出弹坑,因为经过炮火反复地耕梨,已经成了一片喧土。郭祥回头看见师长和团政委深一脚浅一脚的,心中老大不忍地说:“一号,你要了解什么情况。打个电话,我跑一趟不就行了吗?干吗非要亲自来看?”

  “嗯,有些事就是要亲自看看才行。”师长从喧土里拔出腿说。

  师长和团政委的到来,一方面使郭祥兴奋和感激,一方面又担心首长的安全。好在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前线上沉寂的时刻,只偶尔有几发冷炮落在附近。郭祥打定主意,想尽快地带他们看完工事,免得发生意外。在这一点上,周仆正与郭祥的想法相同。但师长却想利用这个机会,得到更多的东两。在这个经过炮火洗礼的阵地上,他的步态越发从容,煞像一个爱好风景的人,贪馋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师长站在交通壕里,首先看了看敌方。可惜暮色苍茫,只能看到敌人阵地的轮廓,和炮弹出口时的闪光。山下有一条小河,像一条曲曲弯弯的白蛇,静静地躺在敌我之间的山谷里。在我方的阵地上,师长立刻发现山顶上只修了一些假工事,真正的工事却修在半山腰里;根据自然地形,挖了一道半圆形的交通壕,就像罗圈椅的椅背一般。交通壕里修丁若干有掩盖的火力点。在暮色的掩护下,战士们正在抢修被炮火打坏的工事。堑壕里发出一片小镐小锹的响声。师长顺交通壕走着,一面同战士们握手,一面进行亲切的慰问。指导员老模范和排长们,也纷纷赶过来向师长敬礼。整个连队都因为师长的到来,显得十分兴奋激动,听得出小镐小锹的响声都有点不一样了。

  在交通壕外面的山坳里,也有镐锹的响声传来。师长往下一看,那里有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就随口问:“那里在挖什么?”

  “正在埋敌人的死尸呢。”郭祥答道,“这几天天气热,死尸都发臭了。要不埋起来,明年春天瘟疫流行,对群众也不好。”

  师长点点头,又问:“在这个凹凹里打死的敌人不少吧?”

  “伤的不算,光死的也有七八百人。”一个战士插嘴说,“胜利以后,在这儿开辟个苹果园,收成准错不了。都是上等肥料!”

  人们笑起来。师长回头一望,见这个战士生得像小炮弹似的,精力充沛,性格幽默,很逗人喜欢,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齐堆儿。”郭祥笑着介绍说,“现在是我们的四班长。是我们连的老资格了。上次,打敌人喷火坦克的就是他!”

  “首长不认识我,我可认得首长哩!”齐堆儿笑着说,“一号,你当营长的时候,一讲话老爱说:‘同志们!这次打仗,我们一定要用刺刀杀出威风来!’有没有这话?”

  帅长的脸上浮出微笑,眯细着眼说:“东西庄那次拚刺刀,有你吗?”

  “有哇!”齐堆儿兴奋地说,“那时候,我年纪小,一个日本鬼子把我拦腰抱住,摔倒了。他骑在我身上,正要下毒手,我一瞅,他皮带上挂着个小甜瓜手榴弹,我就嗖地拉开了弦。吓得日本鬼子撒腿就跑,我就用他的手榴弹送他回了‘老家’。那次,你还奖给我一个小本呢……”

  “噢,是你呀,小调皮鬼!”师长哈哈大笑起来,上去握着他的手说,“你不是复员了么,怎么又来了?”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嘛!”齐堆儿笑着说。

  郭祥老是担心首长的安全,见齐堆说个没完,就向他挤挤眼说:“齐堆儿!首长的时间宝贵,你快领他看看你们的猫耳洞吧!”

  齐堆会意,领着师长沿交通壕向前走去。走了不远,就看见交通壕的里壁上,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平常的猫耳洞,只能容纳一两个人,这个却是斜挖下去,像是很深的样子。郭样和齐堆在头前领着,师长和周仆猫着腰随后钻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瞅不见。大约走了五六米远,师长停住脚步问:“现在每个洞能盛多少人?”

  “能盛一个班的兵力。”郭祥说,“敌人一开始炮火急袭,我们就钻进来待避,外面只留少数人观察。”

  “出击来得及吗?”

  “来得及。炮火一延伸,我们就立刻跑出去,一点都不误事。”

  师长沉思了一会儿,用手指敲敲洞顶:“一般的炮弹能顶得住吗?”

  “没事儿。”郭祥笑着说,“上面的积土有两米来厚呢!”

  “如果口子被堵住呢”

  “那边还有一个出口。”郭祥答,“原来的猫耳洞都是孤立的,一是盛人少,二是联系困难。我们就把它连起来了。”

  郭祥说着,就转了一个“U”形的小弯儿,领着大伙从另一个洞口钻出来。

  师长显然很高兴,拍拍土,回过头久久望着洞口,就像鉴赏什么艺术品似的,自言自语地说:“噢,问题原来是这样解决的!”

  沿着交通壕,都是这种“U”形的工事。

  师长又问:“还有别的工事吗?”

  郭祥指指山的左侧说:“那边挖了个屯兵洞,首长还看不看?”

  “当然要看!”师长笑着说,“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大学呀!”

  说着,就随郭祥转到山的左后侧。这里有个一人高的洞口,是从山腹掏进去的。师长和周仆随着郭祥走进去,原来是一公尺来宽的一条甬道,约有十公尺长。壁上削了几个小土台,点着几支蜡烛。借着昏黄暗淡的烛光,看见地上铺着柴草,放着背包。再往里是弹药和武器。郭祥解释说:“前面猫耳洞不需要放过多的兵力,所以我们就挖了这个屯兵洞;再说一守好多天,弹药也要有个存放的地方。”

  师长点点头,说:“看起来这比猫耳洞坚固多了。”

  “炮弹落在上头,就像敲小鼓似的。”郭祥笑着说,“前几天,敌人向这个山头打了好几千发炮弹,连我们的汗毛都没碰着一根。”  大家笑起来。周仆笑得眯着眼说:“今天的座谈会,我看就在这儿开吧!”

  不一时,参加座谈会的支部委员、小组长、活动分子都已来齐。师长和周仆坐在战士的背包上,大家围拢着他们,散乱地坐着。周仆刚掏出他那小拳头般的大烟斗,郭样就凑过去了。周仆笑着说:“喝!你的动作倒不慢哪!”

  “政委,你就快让我们共点产吧!”郭祥嘻嘻地笑着说,“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闻到烟昧了。”

  “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怕还过不了这一关呢!”

  周仆说着,让小迷糊掏出烟来。郭祥竟以主人的身份,会抽烟的每人甩了支过去,人家在烛头上燃着,会场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周仆笑微微地望着师长,等待他发表讲话。

  师长一直埋头在沉思里。这时抬起头说:“还是大家多谈谈吧,比如说,你们这个创造,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郭祥美滋滋地喷出一大口烟来,说:“齐堆!你先说说!这种工事还是你们班先出现的哪。”

  “这都是我们连长的主意。”齐堆转向郭祥

, “还是你先说吧。”

  “这哪里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郭祥说,“为这事,我们支部不知道研究多少遍了。”

  “齐堆,叫你说你就先说。”老模范说。

  “开头儿,我们班修的是掘开式工事。”齐堆说,“费了好大劲往山上扛木头,一两天才修成一个。结果几炮就打坍了。再说,木头也不好找。我去找连长解决木头问题,连长就对我说:‘齐堆!你是个老民兵了,在日本鬼子猖狂那时候,你那地道是怎么挖的?现在没有木头,你就不能把那个猫耳洞挖深一点?’一句话使我开了窍,这样就越挖越深。开头能盛下三两个人,后来就能盛半个班了。因为互相联系很不方便,连长又叫我们把它掏通。这就成了现在的工事了。”

  齐堆说完,又笑笑说:“叫我看,这也是叫敌人的炮火逼的。

”  郭祥插嘴道:“从客观上说,是叫敌人的炮火逼的;可是五次战役以前,为什么就没有逼出这样的工事呢?”

  大家都瞅着郭祥,他又继续说:“因为那时候,我们许多人都有速胜思想,什么‘从北到南,一推就完,消灭美帝,回国过年’。就像咱们政委说的,这是‘一瓶牙膏’的思想。好像美帝国主义,还没有一瓶牙膏的寿命长。我自己就很典型,出国的时候,牙膏只带了半瓶。

  ”  人们哄笑起来。郭祥又接着说:“自从西海岸休整,传达了毛主席‘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和‘零敲牛皮糖’的指示,我这种思想才纠正了。我就想,光战略上藐视敌人还不行,还要做到战术上重视敌人。牛皮糖一口吃不下,就敲它个十年八年。有了持久作战的决心,才会有持久作战的办法。如果还是我以前的想法,谁肯花力气去修这样的工事呀!”

  大家都点头称是。接着又有几个战士发言。最后,周仆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就望望师长说:“还是请一号讲几句吧!”

  “好,好,我讲几句。”师长笑了一笑,庄重地说,“说实在的,我从内心里感谢同志们的伟大创造。因为你们解决了当前朝鲜战场上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在我们的装备还投有充分改善的条件下,如何抵消敌人火力优势的问题。对我们指挥员说来,这是一个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但是同志们在毛主席战略思想的指引下,通过实践把它解决了。这就是同志们的伟大贡献!”师长望望大家,兴奋地说:“现在你们的工事,已经不是一般的野战工事,而是一种新型工事的雏形。这种工事在朝鲜战场上出现,意义很大。毛主席指示我们的‘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可以得到贯彻了,战线也可以从此稳定并向前发展了,在这方而,我看不仅是一个战术技术的问题,而且具有战略意义。”

  大家静静地听着。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的工事已经就很完美了;因为它是一个新事物,还需要继续研究,改善,提高。”师长沉思片刻,又接着说,“就比如,你们前面那些小坑道吧,积土显得薄了一点,还没有抵挡重磅炸弹的抗力。洞子过于狭窄,口子也小,出击还不算方便。”他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屯兵洞,说,“再比如这个屯兵洞吧,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如果把它打通。以这条主坑道为骨干,再同前面的支撑点联系起来,这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那就任凭敌人倾泻他的钢铁吧,他的人别想上来,上来就叫他回不去!正像齐堆同志讲的,他们都是上等肥料,将来在这儿开辟苹果园,倒是很理想的。齐堆同志,到那时候,咱们俩就在这儿帮助朝鲜人民种苹果树吧!……”

  大家哄笑起来。周仆把臂膀一扬,也笑着说:“光你们俩就够啦?到时候,我也算一个!”

  人们又笑了一阵。

  “我今天不准备多讲了。”周仆在笑声里接着说,“我们一定要按师首长的指示,把现有的坑道工事,继续改进提高。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把山打通,筑成一座攻不破砸不烂的地下堡垒。如果敌人不罢手,我们就在这里活活地磨死他们!”

  这时,洞口外火光一闪,接着洞顶上发出一连串咚咚咚咚的响声,确实就像敲小鼓似的。壁上的蜡烛微徽地摇曳着。敌人实行炮火袭击了。

  周仆望望帅长,笑着说:“座谈会是不是就开到这里。你看敌人给我们打送行炮呢!”

  “他那个送行炮倒不要紧。”师长一笑,“要紧的是客走主心安哟!”

  郭祥和老模范送师长一行人出了坑道。周仆忽地想起了什么,把老模范拉到一边悄声地问:“老模范,最近嘎子怎么样?情绪转过来了吧?”

  “劲头很足。”老模范说,“他这人一进阵地就没事儿;一松下来,怕就要想起那件事了。”

  “最近有表现吗?”

  “没有。就是临上阵地以前,有时候,他悄悄地拿出那个小圆镜子来看。”

  “什么小圆镜子?”

  “就是小杨留给他的一面小圆镜子,还有一支钢笔。”

  “这也很难免哪!”周仆叹了口气,“他对小杨的感情是很深的,以后你要多安慰他。”

  “自从上次政委交代,我跟他谈了好几次了。”

  说到这里,只听师长在前面喊:“老周哇!这地方你不让我们多呆,你在后头老磨蹭什么呀!”

  周仆急步赶上前去。一行人说说笑笑离开鸡鸣山阵地。师长多日来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感到特别的轻松愉快和充实。走在归途上,他深有所感地说:“老周,主席讲:在人民中间,实在有成千成万的诸葛亮。确实一点不错!今天,我觉得群众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周仆也点点头,深思着说:“是的,历史就是这些普通人创造的。不过,你今天也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