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东方(三十三)
【第六章 和平之声播音站】
第二天一早,团政治委员周仆就同三位和平战士赶到前线阵地。郭祥和老模范在营的主峰迎接了他们。除黑人霍尔以外,琼斯和莱特都认识郭祥,大家见面非常亲热。周仆问起近两天的情况,郭祥兴致勃勃地说:“情况很好!我们广播的时候,敌人打枪越来越少了。前天晚上,我们把一个受伤的俘虏进行了包扎,抬到缓冲区,从广播上通知敌人去领。敌人已经抬走。从昨天起,几乎没有怎么打枪,一广播,他们就静静地听着。”
“那个俘虏讲了些什么?’周仆问。
“他讲,只要让他离开朝鲜,任何光荣的协定对他来说都是要得的。他们对停战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还说,他们对我们的广播很感兴趣,可以知道许多不知道的消息。”
“那太好了!”周仆说,“今天正好是6月25日,是朝鲜战争爆发三周年。又有三位和平战士参加,咱们应该大干一下。如果能争取火线联欢那就更好……”
“火线联欢?跟美军火线联欢?”
“你是怀疑做不到吧?”周仆笑着说,“十月革命前,列宁就很重视这项工作。咱们中国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以后,就同张学良的东北军进行过火线联欢。虽然咱们同美军还没有这项经验,也不是绝对做不到的。我们在主峰进行广播,你同李风在前沿喊话,注意观察情况,掌握火候。”
周仆又在细节上作了一些布置,郭样和李风就到前沿阵地上去了。
这里敌我之间,仅隔着200多公尺宽的一道小沟。早雾消散,对面山上密密麻麻的地堡群看得十分清楚。郭祥在交通壕里观察了一会儿,敌人的阵地十分安静,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显然由于我军迫击炮百发百中的射击,敌人在白天的活动已经很少了。
时针刚刚指上九点,那个设在山坡上隐蔽处的高音喇叭,已经开始了广播。首先播送了一个音乐唱片,接着就听见一个女播音员清亮的声音,她用流利的英语说:“美陆战一师〇八八阵地的官兵们!你们早晨好!和平之声播音站现在开始广播。今天是6月25日,是朝鲜战争爆发三周年。本台为了争取朝鲜停战谈判早日达成协议,实现和平,使你们能够早日回国,与亲人团聚,特约请你方被俘人员原英军二十九旅下士莱特先生,原美军二十五师中士琼斯先生,原黑人工兵连上等兵霍尔先生,亲自对你们进行广播讲话,希望你们注意收听!……”
女播音员广播完毕,接着男播音员以庄严的语调宣读了前线司令部的一项命令。命令说,为了使〇八八高地的美军官兵能够清晰地听到播音,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特决定停止炮击一天。如果他们愿意走出洞子收听,将不会受到枪炮的威胁。
这项命令,怕敌人听不清楚,稍顷又广播了一遍。接着是一阵轻松的音乐。音乐结束,就听到莱特老练持重的声音。他首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被俘经过和所受到的良好待遇,接着就宣读了由十六国俘虏签名的《和平宣言》。宣言号召所有“联合国”军的官兵向自己国内的家属和亲友写信,积极参与和平运动,迫使政府迅速结束这场干涉朝鲜独立的“肮脏可耻的战争”。
在整个讲话中,敌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枪。显然,气氛是良好的。
接着,活泼的琼斯“哈罗”“哈罗”地打了几声招呼,已经讲开了。
“伙伴们!亲爱的伙伴们!请允许我—美军第二十五师的中士琼斯向你们讲几句话。”
他用比平时稍为严肃的调子说,“战争开始不久,我想,你们和我都听到过这样的话:在当年12月我们就可以回到家里过‘圣诞节’。这是我们的统帅—一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一位愚蠢而骄傲的将军麦克阿瑟对我们说的。那时候,我们是多么高兴,简直把他当作穿着军服的圣诞老人,可是,伙伴们,现在怎么样了?现在距我们到朝鲜执行所谓‘警察行动’已经三个整年了,我们回到家里了吗?没有,而是仍然停留在我们发动战争的地方,仍然住在朝鲜的山地,尝够了炮火的滋味。倒是那位穿军服的‘圣诞老人’,他自己代表我们大家回到国内过圣诞节去了……”
琼斯锋利而有风趣的谈话,立刻引起热烈的反应。敌人的地堡里传出一片“哈罗”“OK”的欢呼声。还有人从地堡口里探出身子,挥着手喊:“哈罗!讲下去!讲下去!” “琼斯,讲下去!”
郭祥立刻把这些情况用电话报告给政委。琼斯的兴致更高,继续说:“在这个漫长的令人厌倦的战争里,我这个一向不喜欢思考的人,也不能不考虑这场名为‘反对共产主义,的战争,究竟对谁是有利的。对我们士兵是有利的吗?对美国人民是有利的吗?不,我们得到的是千千万万人的死亡,千千万万人的残废,更不要说这场不名誉的战争,带给朝鲜人民的灾难了。不错,我们还得到了一种‘恩惠’,这就是我们的家庭,我国人民赋税的加重。他们只要从这些税款里拿出一小笔钱,就可以廉价地买到我们的生命、鲜血和终生残废!而大批的钱却通过政府的加工定货流到了大资本家的荷包里去。自然,对那些在南朝鲜开办工厂和有巨大投资的人更加有利。他们正需要通过铺着我们鲜血的道路扩大剥削的地盘。你们想必知道,我前面提到的那位将军,他本人在南朝鲜就有大量投资。
可是,当我们忍受着与亲人分别的痛苦,在迫击炮弹下度着漫长岁月的时候,这些真正得到战争利益的人,却在远离战场5001英里的海洋那边,坐在美国的高楼上饮酒作乐。伙伴们!应当想一想:我们这些可怜虫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傻瓜似地去为他们卖命?既然战争是他们喜欢的,对他们是有利的,那就让他们的儿子来打仗吧!让他们来尝尝炮火的滋味吧!……可是,遗憾得很,在我们的战壕里,你水远也找不到一个资本家的儿子。因为这样的地方他们是不会来的!假若我琼斯的话是对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有所表示!”
郭祥密切注视着敌人的动静。琼斯的话刚一落音,对面地堡里就传出一片嘈杂的喊声:“O——K!”“O——K!”接着从枪眼里伸出一支红白两色的小旗,左右摇摆着。郭祥见此情况,也立即命令通讯员摆动小旗作为回应。对方的情绪显然更加热烈了,好几个地堡里都伸出了红白两色小旗,摇摆不已。
郭祥立即向主峰报告。政委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我己经看到啦!下面你要见机而作,不要丧失时机!”
广播机适时地播送了一支轻松愉快的曲子,被清凉的晨风飘散到远处。阵地上弥漫着一种特别愉快的气氛。
黑人霍尔用他庄严有力的声调讲话了。他是由读一封信开始的。这是美国古柏夫人写给美国总统杜鲁门的一封信。信是庄严而沉痛的。霍尔用重浊的嗓音读道:
杜鲁门总统先生:
今天,我把我的第一个孩子埋葬了。对于你来说,他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一本微不足道的一等兵小保尔古柏……
我现在把政府给我死去的这个儿子的紫心奖章和奖状退还给你。我把它退还时怀着这样的想法:在我看来,他是不必要的屠杀中牺牲的10.9万人的一个代表人物。这个所谓的警察行动的不必要的屠杀,对于爱自己的祖国和她的立国理想的美国人,未曾给予令人满意的解释,而且也永远不可能给予令人满意的解释。我们没有一个人会欣赏我们所必须忍受的由于这个打着幌子进行的战争所带来的贬降和嘲笑……
杜鲁门先生!假若为了保全自己的祖国而有从事武装冲突的必要,我应当骄傲地把我的儿子贡献出来,并珍视这一奖章。但是由于我儿子一生中从未有过名不副实的东西,我不能因为一个奖章和千篇一律的文字而损害了对他的怀念。这种奖章和文字毫无意义,不能为人们带来美好的明天……
霍尔读完这封沉痛而充满愤恨的信件,立即尖锐地提问道:“你们知道,像古柏夫人这样做的并不是她一个。他们为什么不接受这种奖章?他们为什么要把它退还给政府?原因很简单,这是因为:我们所进行的战争,并不是光荣的战争,而是肮脏的战争,可耻的战争,它使一切有正义感的美国人深深感到羞耻。从古柏夫人的信件,我们完全可以看到,美国人民是不支持这个战争的,是痛恨这个战争的,是反对这个战争的。因为这场战争仅仅对极少数发战争财的人有利,而却使大多数人蒙受死亡、痛苦和不幸。你们一定知道,我国人民的反战运动是很高涨的。我们的母亲,我们的亲人,以及许许多多美国人都参加了‘母亲十字军运动’,‘和平十字军运动’。我们的一个家属,接到我们的《和平宣言》,在三个星期之内,就征集到100万人的签名。英国也是这样。战俘的母亲和妻子已经在伦敦集会,她们向下院请愿,吓得邱吉尔只好从后门溜走。伙伴们!对待这场不义的战争,我们要积极地制止,不能只是消极地反抗。我们不能任凭别人套着我们的脖子牵来牵去,应当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也不能等遥远的将来,而是现在就要行动起来!假若你们同意的话,现在在阵地上就可以停火!……”
霍尔的话刚完,地堡里已经掀起一片欢叫声,还夹杂着几声美国兵特有的表现欢乐情绪的口哨。红白两色小旗从地堡里伸出的更多了。
郭祥见时机成熟,笑着对李风说:“大李,我们出去吧,是时候了!”
说着,就同李风从容地走出了交通壕,站立在山坡上。他打了个手势,接着喊道:“今天是6月25日。为了庆祝和平谈判取得新的成就,我们建议双方临时停火,你们同意吗?”李风作了翻译,对面地堡里一片声嚷:“O——K!”
“O——K!”
“停火,很好!很好!”
说着,从地堡口探出几个头来,见没有事,就从地堡里陆陆续续钻出五六个人,站在地堡顶上,向郭祥和李风招手。郭祥见第一步已经实现,又接着喊:“战俘遣返问题已经达成协议了,军事分界线已经划定了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方才听你们的广播已经知道了”
“对这个消息,你们感到高兴吗?”
“好消息!好消息!”地堡上有两个人跳起脚喊这时,从地堡里又陆陆续续钻出来20多个,伸着懒腰,大1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有的站在交通沟里,有的坐在地堡上。
“但是,也有不好的消息。”郭祥接着说,“停战协定正要签字的时候,李承晚破坏谈判,扣留我方战俘,还叫嚣要‘单独干’,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一个声音说,“让这个老家伙‘单独干’吗!”
还有两个粗大的嗓门,激愤地说:“应当枪毙他!”
“应当把这个老狗吊死!”
这时,广播机又开始播送唱片。从地堡里钻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看去总有四五十名。有的人干脆坐在地堡上,自由自在地悠打着双腿,为乐曲打着拍子。
郭祥等唱片放完,继续喊道:“为了在停战前夕留个纪念,我们想送给你们一面锦旗,还有一些好的礼物,你们喜欢吗?”
美国兵交头接耳嘁喳了一阵,纷纷问:“什么礼物?真的想送给我们吗?”
“好,好,谢谢你们!”
郭样从交通壕里取出一面深绿色的绣有白色和平鸽的旗子,高高地举起来在空中挥动。李风也举起礼物袋摇晃着,说:“你们过来取吧!”
敌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一个人说:“还是你们送过来吧,我们不打你。”
李风望望郭祥,郭祥笑着说:“他们是不敢过来的。还是按预定方案,你和小罗到缓冲区去。我们注意掩护。”
接着,李风解下枪来,在空中晃了一晃,放在地上,用英语喊道:“好!我们都不带枪。你们下来取吧,我们到缓冲区见面。”说过,李风同小罗拿着锦旗,背着礼物袋往山下走。敌方也有两个人高高兴兴地下了山顶。双方边走边喊,互相招手。这时,敌我双方阵地都鼓起掌来。在敌人阵地上,美国兵有的跳跃欢叫,有的挥手挥帽。正在播送的音乐也越发来劲了。双方都在观察着下去的人。他们下了山坡,愈走愈近,终于在缓冲区的一片荒废的稻田里相见了。当他们四个人彼此握手时,双方阵地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郭祥远远看到,李风打着手势谈了一阵什么,那两个美国兵就恭恭敬敬地接过旗子和礼物,再一次同李风和小罗握手。然后就一面招着手往回走。可是走出有十多步远,其中一个美国兵又转回来,蹲下身子在膝盖上写了些什么,又在口袋里乱摸了一阵,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一起交给李风。随后就匆匆地往回跑去。
李风和小罗回到阵地。李风一面擦脸上的汗水,一面兴奋地说:“情况很好!两个美国兵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临走感到很抱歉,就从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还给我们写了一个条子。”
说着,把打火机和那张条子掏出来卜郭祥接过条子,看了看,是临时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写了几行工工整整的外国宁,就问:“上面写的什么尹李风念道:“向伟大的人民中国致敬,美国人民永远是你们的朋友。美陆战一师上等兵詹姆、菲特。1953, 6, 25难忘的一天。”
郭祥笑了笑,又问:“那句最重要的话,你说了没有罗?”
“说了。他们答应明天下午第二次在这里见面。”
郭祥嘱咐李风亲自到主峰向政委汇报。接着继续观察敌方的情况。这时,那两个名叫詹姆和菲特的上等兵,已经回到阵地,地堡上的人乱哄哄地围了卜去。拿到礼物的人,纷纷举着礼物袋向我们兴奋地摇晃着,一面跳着脚高喊:“感谢!感谢!”那面深绿色的绣有和平鸽的旗帜,也被人插到地堡上,在微风里轻轻地飘荡。
可是,正在这时,从山背后走过一个人来,沿着交通壕急匆匆地走着,后面还跟着几个随从正在跳跃、欢叫的美国兵,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慌慌乱乱地钻进了地堡。随后,那面深绿色的旗子,也被这个家伙拔掉,撕碎,扔在了一旁。郭祥气愤地立即命令机枪射击,那个家伙已经溜进地堡去了。广播员当即向这个破坏阵地联欢的美国军官提出警告。但是上午的阵地联欢也只好到此结束。
下午二时许,又进行了广播和喊话。但敌人的阵地表现十分沉闷。既没有人答话,也没有摆动小旗。
第二天,第三天,也是这样。
“真烦人!打政治仗,就是不如打军事仗干脆,痛快!”郭祥懊恼地想。但因为自己已经是营级干部,又不好公开表示出来。
晚上,郭祥回到主峰,同政委一起,再次对政治攻势的细节进行了研究。凌晨两点钟,郭祥被电话员喊醒。他抓起耳机,只听李风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报告营长,有三个美国兵带着枪投过来啦!”
“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们这里。”
“好,马上把他们送来!”
郭祥立即喊醒政委作了报告。周仆笑着说:“我早说过,干这种事不要着急嘛!只要付出辛苦,总有收获!”
不大工夫,李风已经把三个投诚的美国兵带来。三个人身穿深绿色的美式军服,脚穿高腰儿皮靴,见了周仆“咔”地行了一个正规的军礼。周仆和郭祥上前同他们亲热地握手,随后又拿出烟来招待。二个人中有两个瘦高个子,看去都很年轻,另一个矮胖的人显得相当苍老。李风指着那两个年轻的美国兵说:“这两位就是我们白天在缓冲区见面的。这一位是上等兵詹姆,那一位是上等兵菲特。”
周仆笑着说:“噢,你们已经是老熟人了!”
李风把话翻译过去,两个人都望望李风,满意地一笑。
李风又指着那位矮胖的美国兵说:“这位是中士里奇先生。”
周仆见他长得相当苍老,总有40岁的样子,就问:“里奇先生,您有多大年纪了?”
“28岁。”
里奇见周仆的眼光里有些惊异,就笑着说:“这是你们的迫击炮把我变老了!”
人们大笑。但里奇不笑,又说:“这是确实的话:在朝鲜只要呆上30秒钟,我都觉着时间太长。”
周仆接着问:“你们今天的行动是怎样决定的?”
“阵地上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詹姆抢着说,“我们把礼物拿回去,伙伴们,包括我们的排长都很高兴。但这时候出现了意外情况,我们的团长和随军牧师都来了。他们没收了我们的礼物,并且对排长要进行军法审判。听说把我们三个也要当作‘叛国罪’抓起来。幸亏里奇中士得到了消息,我们才跑出来……”
周仆愤愤地说:“什么叛国罪?正是他们——美国的当权者,败坏了美国的声誉,破坏了美国人民与中国人民之间的友谊,破坏了美国人民与全世界人民之间的友谊。他们的这种罪行才是不能饶恕的。”
郭祥也笑着插嘴说:“不要紧,詹姆,那是他们的说法。等到美国无产阶级掌权的时候,你们不仅不是罪犯,而且是人民的功臣了!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詹姆、菲特和里奇都宽慰地笑了。
不一时,琼斯、霍尔和莱特都请来了。他们互相握手、拥抱,共同的心情使他们的话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般。坑道里充满着一种特有的热烈的气氛。周仆笑着说:“这才是真理的力量!”
【第七章 红旗飞舞(一)】
我军规模宏大的夏季攻势,第二阶段从5月27日开始,到7月上旬宣告结束。在开始的头两天,我军首先向北汉江以东的方形山地区、金城附近的栗洞南山地区等九处敌军阵地发起了攻击,给予守敌以歼灭性的打击。接着,我军在东起东海岸高城以南地区,西至临津江右岸高浪浦里地区的漫长战线上,发起了进攻。在北汉江两岸,我军突破整营整团的阵地,一直攻入敌人师的防御纵深,敌人吹嘘为‘首都高地”和“京徽山”的座首洞南山,和边沿洞附近的“八八三·七”高地一带,都被我军攻占,将战线向南推进了六公里。在这期间,全线各地几乎每天都有战斗,每处都在反击。真是战斗连着战斗,胜利接着胜利。在6月份的一个月中,就歼敌7万余名,扩展阵地约60平方公里,使敌人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6月8口,关于战俘遣返问题,本来已经达成了协议,这样停战谈判的各项协议都达成了,但是正当筹划签字之际,却发生了李承晚集团破坏停战谈判的严重事件。在18日至22日的四天内,以“就地释放”战俘为名,扣留我方战俘2.7万余人。看起来,不再给李承晚这个老卖国贼以严厉的惩罚,停战是仍然不能实现的。这样,规模空前宏大的夏季攻势第二阶段,就要开始了。
第三阶段的作战目标,是集中打击李伪军的第三师、第六师、第八师和首都师。作战地区是北汉江以西、金化以东和金城以南的弓形战线上。由于郭样所在的第五军,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也被调到这个地区来,准各对黑石岭的敌人展开进攻。
凡是郭祥战斗过的地方,他一般是不会忘记的,更何况黑云岭呢。回想两年多之前,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向回撤退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进行了一场艰苦的阻击。当时团指挥所就设在黑云岭的主峰,主峰以南不远,就是狮子峰和玉女峰,也就是郭祥和乔大夯、小牛等英雄战士跳崖的地方。郭样还清楚记得那场恶战的情景。那时真是肚里无食,枪里无弹,最后不得不跟敌人拚起石头来。尤其是那个地主的儿子谢家骥,竟然拿着大喇叭冲到面前,狂妄地高喊着叫他们“缴枪投降”,郭祥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头火辣辣地不能忍受。而今天,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我们的力量已经足以压倒敌人,是应该好好惩罚一下那些反动家伙的时候了。
当然,郭祥更加不能忘怀的,是那位还住在敌人后方的慈祥的朝鲜母亲。郭样清楚记得,他和乔大夯临走时,这位阿妈妮送了他们很远,并且拉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说:“阿德儿,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见面呢?”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阿妈妮!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现在是实践这诺言的时候了。这诺言究竟能否实现,就要看能不能消灭黑云岭的敌人,能不能突破敌军的防线了。
自部队移防金城前线,郭祥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在前两天团的作战会议上,已经明确确定他们营为进攻黑云岭的突击营,二营为二梯队,三营和侦察连由副团长孙亮率领进行穿插迁回。郭祥没费多大事就把这个任务抢到手,使他感到格外的愉快。但是,在对黑云岭的具体打法上,却发生了一番争论。这黑云岭是拔海800多公尺的一座巍峨的山岭。它沿着黑压压的主峰绵延而下,向东向西各伸出一条山腿。东面的山腿有两个山头,西面的山腿有三个山头。上面都修满了密密麻麻的工事。
当时在突破点的选择上,大部分同志都主张以东边的山腿为佯攻方向,主要攻击西边的山腿,然后夺取主峰。理由是,这条山腿距我最近,而且容易攀登,攻击容易奏效。而郭祥却提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意见,主张直取主峰,而以其他两点,特别是西边的山腿作为佯攻方向。理由是,如果我们从西边的山腿攻起,不会有出敌不意的效果;同时,攻下一点,再攻一点,容易形成逐点争夺,反而延长了时间,增大了伤亡。而直取主峰却可以避免这两方面的缺点。这两种意见争论了相当长的时间,虽然最后团长和政委同意了郭祥的方案,勉勉强强通过了,但是事实上有许多同志仍然不很赞成。这件事在郭祥愉快的情绪中又增添了一点不安的东西。他觉得自己是第一次作为营的指挥员指挥这次进攻战,必须更加兢兢业业才行。
在团的作战会议上,周仆和邓军都一再强调,虽然我们的进攻力量比过去大大加强,但是敌人的防御也比过去强固得多了。我们不但要看到自己变化的一面,还要看到敌人变化的一面。自从去年以来、由于我军火炮的大量增加,炮兵射击技术的显著提高,给了敌人很大的威胁,使敌人也不得不学我们的样子,修起了坑道工事。据前几天抓到的一个俘虏供称:在黑云岭上,除了地雷、铁丝网以及密密麻麻的地堡以外,光大小坑道就有20多条。尤其主峰上的坑道,分上下三层,总长度有204多公尺,里面还有节节抗击的设置。如何消灭据守坑道的敌人,就成为这次进攻战中一个新的课题。政委还在会议结束时郑重嘱咐他说:“郭祥同志, 上次在白云岭坚守坑道,在军事民主方面,你搞得不错;这次打敌人的坑道,我希望你搞得更好。这样复杂的战争,只靠少数人动脑筋,不管你想得多么周全,都是搞不好的!”
团作战会议结束以后,为了加强战前的准备工作,郭祥的这个突击营就被调到一个与黑云岭类似的山坡上日夜进行演练。郭祥和战士们在一起摸爬滚打,在那样的盛夏季节,脱下衬衣一拧,常常能拧出小半盆汗水来。
郭样虽然当了营长,还是那套老作风,他到哪里,哪里就活跃起来。这天上午小休息时,他为了进一步开展军事民主,听取战士们对打坑道的意见,就来到三连所在的一个小松林里。战士们顷刻就在他的身边围了一圈儿。他刚坐下把烟荷包往外一掏,就有好几只手伸过来卷烟,郭祥笑着说:“行,行,我这一套作风都叫你们学到手了!”
大家叽叽嘎嘎笑了一阵。郭祥说:“我今天主要是听你们的意见。你们看,打坑道到底存在什么困难?”
小钢炮把头一摆,信心十足地说:“没有问题!大炮一轰,我保证能冲上去!不是说,还有一个火箭炮营来配合吗?”
“炮火很重要,可是我们步兵不能有依赖思想。”郭祥说,“任何厉害的炮火都很难摧毁地面上的一切工事,何况还有坑道呢!”
郭祥看大家都不习惯在上级面前提出困难,就笑着说:“你们不要以为,谁一提困难,就是右倾。不!只有提出困难,才能找出解决的办法。政委说,这个才是辩证法呢!”
大家沉思了一会儿,小罗说:“有人说,咱们在白云岭退守坑道,敌人打了20来天都没有解决,咱们要打敌人的坑道,恐怕也不容易。”
“这就不能比了。”郭祥说,“守坑道的人不一样嘛!坑道在我们手里,敌人就拿不去;在敌人手里,我们就能拿过来。关键是你敢不敢进到坑道里去。”
小钢炮又把头一摆,说:“只要有口儿,我就能钻进去。就是怕找不到坑道口,黑灯瞎火的,又不准打手电。”
“对,这就是困难嘛!”郭祥说,“你找不到口儿怎么钻进去呀,大家可以研究研究。”
杨春在郭祥身后,两只猫眼忽闪了几下子,说:“呃,我发表个意见行不?”
郭祥扭头一看,见是杨春,笑着说:“你这个捣蛋鬼!说就说吧,总要挂点零碎儿!”
“我考虑——”杨春眨了眨眼,学着干部发言的神态说,“第一,敌人的坑道口,它必定在背我们的方向;第二,凡是坑道口,必定堆着一些挖出来的土堆石块;第三,坑道口也必定会有敌人的电话线;第四,凡是坑道口,又一定会有比较明显的小路,连着交通壕什么的……你们说是不?”
大家赞许地望了杨春一眼,郭祥也点点头说:“对嘛,就是要开动脑筋嘛!”
“找坑道口还不算难。”又一个战士说,“在坑道里怎么打手榴弹哪?要是扔不好,碰回来把自己也炸伤了”
大家又继续闷着头寻思着。那个小鬼班的郑小蔫只抿着嘴笑。他是一年也很难得说几句话的。郭祥故意逗他说:“瞧,小蔫要发言了,你们听着!”
这一下把郑小蔫闹得很不好意思,只得红着脸说:“可以搞水平投弹。”
他的声音那么小,像个小姑娘似的。有人问:“怎么叫水平投弹?”
郑小蔫站起来,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抽出一个手榴弹。他先将右臂垂直,向前猛投时,又用左臂一拦,手榴弹竟成水平方向飞出10多米远。大家一齐鼓起掌来,小蔫的脸更加红艳了。
“这个办法行,就是还要多练。”郭祥说。
接着,各人又提了许多战术技术方面的问题,在大家热烈的讨论下都解决了。最后,小罗又以他敌工小组组长的身份说:“我还有一个建议,就是加强我们的喊话工作。只要我们一打进坑道,敌人就乱了营了。如果我们能多学几句口号,准能多抓俘虏!”
大家正在热烈地议论,山坡上传过来一片笑语声。郭祥一看,现在已经是排长的乔大夯领着一伙战士,有的手里拿着爆破筒,有的夹着炸药包,一面擦着汗,一面说笑着走了上来。 郭祥见他们全身都被汗水湿透,滚得像泥猴似的,就笑着说:“大个儿,你到底把爆破任务抓到手了,是不?……可是也要休息一会儿嘛!”
乔大夯憨厚地笑了一笑,说:“我们排新战士多。”
他把一个很大的炸药包放下来,擦了擦汗,试探地问:“咱们是要打过去吗?”
“当然要打过去!”郭祥把右臂有力地一挥。
乔大夯满脸是笑,又问:
“打到哪儿?能打到金谷里吗!”
郭样心里蓦地一动,知道他同自己一样想起了那位朝鲜母亲。就说:“你是惦记着金妈妈吧?”
乔大夯眼里放出热情的光辉,充满怀念地说:“这两年,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样了?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她,叫敌人抓到监狱里了……我们俩仿佛还在那个山洞里住着。”
郭祥心里一阵酸辣辣的,因为在战士面前,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定能打过去!”
部队经过一周的紧张演练,7月12日上午,师政治部振人来授予担任突击任务的三连一面红旗,要他们把它插上黑云岭的主峰。三连的战斗情绪顿时达到沸腾状态,全连都在红旗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黄昏时分,突击营向前开进。邓军和周仆站在交通沟旁边,与出击的战士们一一握手。军文工团和师文工队的男女队员敲锣打鼓,喊着口号,说着快板。徐芳也夹杂在队伍里,挥动膀臂,激动地喊着口号。当她看到郭祥过来时,想上前说句话,当着大家又不好意思。郭祥深情地望了她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过去了。松树杈挂着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送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与《歌唱祖国》的歌曲。
小钢炮在前面高高地举着红旗,战士们一个个挺着胸脯,步伐越发显得威武雄壮了。敌我阵地之间,横隔着一道宽阔的金城川。为了在攻击时避免敌人炮火的拦阻射击,同时为了迅速而突然地攻上敌人阵地,指挥员们费了许多的心思,才想出一个新奇的办法,就是事先在敌人的山脚下秘密地挖一些屯兵洞,使部队在攻击之前偷偷地潜伏在这里。当然这种办法一旦被敌人发觉是极其危险的,是过去从来不曾听说过的。但它却是指挥员们依据当时当地具体条件的大胆独创。郭样的突击营于当晚午夜时分偷渡过那道宽阔的大川,在敌人山脚下的林莽之中潜伏下来。
自然,这种战斗方式,使各级指挥员在精神上都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他们惟恐敌人有一丝一毫的察觉,也惟恐哪一位战士在敌人盲目的射击下负伤而忍受不住。郭祥和老模范蹲在一个小小的洞子里,真是觉得百爪挠心,实在难捱。幸好后半夜下起雨来,使他们才宁静了一些。可是接着白天来临了,这是更危险的时刻。熬过这个白天,真比一年的时间还长。
终于天又黑下来。总攻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迫近了。通讯员小牛两只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我方阵地。当秒针刚刚踏上下午九点钟时,只听他尖声尖气地欢叫了一声:“看,信号弹飞起来啦!”
话音未落,人们就觉得身子猛地一震,炮火的风暴遮天盖地地轰鸣起来。郭祥和老模范等人立即出了洞口,向我方阵地一望,只见三颗红色的信号弹,还飘坠在空中。数百门大炮出口的闪光,像连续不停的闪电,把半面天空照得通红。尤其是成批的火箭炮弹,拖着长长的火尾巴从顶空穿过,像赤红的钢板一样,倾泻到敌人的阵地,使整个的大地都为之震动。眼前顿时火光熊熊,硝烟漫漫,成了一片火海。土木沙石不断地从空中落下来。郭祥和老模范等人在外面呆不住,只好回到屯兵洞去。
这场炮火急袭,整整进行了20分钟。霍地又腾起三颗绿色的信号弹,炮火延伸射击了。郭祥立即跃出洞口,举起驳壳枪高喊了一声:“同志们!冲呵!”部队在激越的冲锋号声中,向着黑云岭的主峰冲去。在火光与硝烟中,可以看到三连突击排的前面,有一面鲜艳的红旗,火团似地在向前滚动。
冲在最前面的是乔大夯率领的爆破组。他们拿着爆破筒,挟着炸药包,向前飞快地跑着。山坡上共有七道铁丝网,已被炮火摧毁了五道,第六道也被他们迅速炸开,只剩下最后一道了。一个战士接着扑上去爆破。烟尘还没有散,乔大夯就领着爆破组的同志冲了上去。哪知冲到跟前,才发现这道足有两公尺宽的屋脊形铁丝网,只炸开了一道小口,仍然不能通过。乔大夯立刻塞进一根爆破筒准备拉火,后面一片冲杀声回头一看,火光里闪着一面红旗,突击排已经冲了上来,只有几步远近,爆破已经来不及了。地堡里的敌人已经清醒过来,重机枪正哗哗地射击着。如果让红旗退回去,同志们就会遭到更大的伤亡。乔大夯心里一急,登时出了一身大汗。他立刻对爆破组大声喊道:“同志们!爆破来不及啦!我们不能让红旗老等在这里。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到啦!”
说着,他把手里的爆破筒往旁边一扔,就趴到了铁丝网上。
爆破组的其他四个同志也纷纷丢掉了炸药包和爆破筒,挨着他那长大魁伟的身躯,在铁丝网上趴成了一排。乔大夯还一个劲儿地挥动着他的手臂,大声地喊:“同志们!快过去呀!快过去呀!”
其他几个组员也跟着喊:“不要犹豫了!”
“为了胜利,快过去吧!”
突击排的同志停下来了。他们怎么忍心从自己同志的身上踩过去呢!连长齐堆心里热辣辣的,时不知怎样处理才好。带领突击排的副连长疙瘩李更急得什么似的,摆着手说:“不行!不行!快下来组织爆破!”
这时,郭祥和他的通讯员小牛已经赶了上来。他见到这种情景,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乔大夯听见郭祥的声音,又几乎用哀求的声调说:“营长!你就快下命令吧!为了胜利,你就让大家快踩过去吧!”
郭祥回头一看,红旗已经停止前进,后面还拥挤着数百名战士,队伍里正在不断地增加着伤亡,就把心一横,牙一咬,把驳壳枪果断地一挥,说:“同志们!踩过去!”
这一声号令,响彻云霄,震人心魂。在中国大地上,这一支战胜千难万险、冲过雪山草地的铁军,今天不得不踏着自己同志的肉身前进了。当他们踩上自己心爱的战友的身体时,从内心里惊呼起来:“轻点儿,轻点儿!”身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贯注了千百倍的力量,一刹那间变成了生着羽翼的天兵飞上了主峰。那面在主峰上飘扬的红旗,在硝烟与火光中也显得更加鲜红了。
【第八章 红旗飞舞(二)】
突击排迅速地越过山腰攀上主峰。
在敌人主要的工事集中地区,遇到三个火力点的顽抗。部队不得不在炮弹坑里隐伏下来。疙瘩李当即派出郑小蔫带领一个小组去消灭右侧第一个火力点。第一个火力点很顺利地被他们用飞雷消灭了。
杨春求战心切,马上要求去爆破中间那个火力点。得到批准后,他就带着两个战士向那个火力点接近。在接近到十几公尺处,那两个战士被打倒了。这时,杨春伏在一个炮弹坑里,睁着他那双猫眼,观察了一下地形。那个有掩盖的火力点周围平展展的,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地物,如果贸然冲过去,仍然不可能成功。他的眼向右侧一扫,看见右侧那个刚才被炸毁的火力点,忽然灵机一动,心中想道:‘据战前抓到的俘虏说,敌人的火力点都有盖沟通着,我何不来个废物利用,从这个废火力点里钻进去呢?”
想到这里,他就乘我方重机枪发射火力的时机,猛然跃出弹坑,像燕子掠过水面那样,飞快地跃到那个废火力点跟前。疙瘩李见他不搞中间那个火力点,反而向旁边跑去,以为他搞错了方向,正要制止他,齐堆拉了疙瘩李一把,悄声地说:“瞧,这小子可能有点鬼名堂!”说话之间,杨春已经从那个废火力点里吱溜钻了进去。
杨春跳进去,左侧果然通着一条盖沟。里面李伪军吵吵嚷嚷的,显得很混乱。杨春心中大喜,心想:“里面这么黑,正好浑水摸鱼!”他就顺着盖沟向前摸,很快就混进李伪军的人群里。正打主意,忽然后边一个李伪军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他吃了一惊,立即又镇定下来,心中想道:“这么黑,他们哪胆是发现了我,多半是规定的什么暗号。”也就朝旁边另一个家伙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时,盖沟里的敌人老是乱喊乱叫,显得很恐慌。杨春心想:‘我先把你搅成一锅粥再说!”这么想着,他就掏出两颗手榴弹,冲前面扔了一个,又冲后面扔了一个。自己却贴着一边悄悄地趴下来。只听轰轰两声巨响,敌人可就乱了营了。前面的打后面的,后边的打前面的,叫嚷得更凶了。等敌人镇定下来,像是在追查责任的时候,他早溜到中间那个火力点的附近。
借着枪火的闪光,他清楚看到,有五个敌人正撅着屁股,围着一挺重机枪,向外面疯狂扫射。杨春得意地想道:“这些蠢家伙,哪里会想到我小杨春就蹲在他们的身边呢。”他这么一想,乐了,把仅有的一颗手榴弹掂了掂,准准地打在五个敌人中间。顷刻火光一闪,硝烟弥漫,重机枪马上成了哑巴,五个人全被炸死。他自己也被硝烟呛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接着,外面传来同志们激越的冲杀声。但是,很快冲杀声又中断了。杨春踏着敌人的尸休,从射口里探出头一望,看见左侧第二个火力点仍然伸着长长的火舌,向冲锋部队疯狂地扫射着。杨春心想:“我何不顺着盖沟,把第三个火力点也炸掉呢!”但是,一摸身上一颗手榴弹也没有了。急得他抓耳挠腮地在盖沟里乱转。忽然想起,敌人这么多死尸,怎么会没有手榴弹呢!掏出电棒一照,小甜瓜手榴弹很不少,心里真是高兴,就把手榴弹兜都装满了。这时,从盖沟里过来一伙敌人,杨春抓起手榴弹就劈头打去,敌人吱哇乱叫,回头就跑,杨春紧紧追赶着,很快就追到第三个火力点。现在他有了充足的弹药,就把四个手榴弹连结在一起,一下掷到正在射击的敌人中间,敌人的第三个火力点也完蛋了。
等到同志们冲上来的时候,杨春已经从工事里钻出去,用他尖声尖气的童音喊道:“同志们!阵地己经占领了!”
这时,郭祥随着突击连冲了上来。他迅速观察了一下阵地的情况,发现好几个火力点,重机枪架得好好的,子弹也压得好好的,就是没有人影。他就对连长齐堆说:“现在,只能说占领了敌人的表面阵地。我看大部分敌人都跑进坑道里了。你们赶快找坑道口,准备消灭坑道里的敌人!”
齐堆立即指挥部队向两侧搜索,很快就向郭祥报告:在正南方向和东西两侧共发现了三个坑道口。郭祥略一寻思,说:“你先把南面那个坑道口炸坍封死,叫敌人不能逃跑,增加它的恐慌;然后在火力支援下,从东西两个坑道口同时向里发展。”
齐堆刚要走,郭样又叫住他说:“坑道战不在人多,多了反而增加伤亡。你只派两个坚强的小组先进去就行。要结合喊话,不要打哑巴仗!”
这时,一、二连和机炮连已陆续到达主峰。郭祥命令他们在已经占领的工事里隐蔽起来。尽管敌人的炮兵受到我炮火的严重打击,直到现在还没有还击,但是仍然不能放松警惕。
郭祥布置妥当,亲自赶到西侧的坑道口来。此时,坑道口的火力点已被摧毁,敌人全被压入坑道。战士们分布在坑道口的两侧,正准备进攻。只见小钢炮这个虎劲十足的班长,向洞子里扔了两个手榴弹,接着就要往里钻,郭祥止住他说:“不要慌!”
话音未落,里面的机枪就嗒嗒地响起来,接着又呼呼地喷出赤红色的火焰,火龙似地蹿出好几丈远。小钢炮气愤地骂道:“好狗日的,又搞火焰喷射器了!”
郭祥立刻命令调火箭筒来。火箭筒手瞄准洞口,连续打了三发,立刻从里面冒出滚滚的硝烟。小钢炮向事前指定的两位伙伴摆了摆手,乘着硝烟,端着冲锋枪就冲了进去。接着,小罗和李茂也跟着钻进了坑道。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小钢炮在前面一面打冲锋枪,一面前进。正要换梭子,从对面一梭子弹猛扫过来。他连忙把小罗和李茂拉了一把,三个人就贴着墙蹲下。由于敌人的自动枪不住点儿地射击,使得他们无法移动。这时,小罗情急智生,把那个歪把儿电棒向旁边晃了一晃,果然,敌人的自动枪便向另一侧射击起来,碎石末溅了他们一脸。小钢炮乘势来了个水平投弹,轰隆一声,敌人的自动枪停止了。
三个人继续向前摸了一截,坑道已是转弯处。这里躺着几个死尸,还有两个伤员,不断地呻吟。这就是刚才被打中的敌人。
小罗用手电照了照,这里已开始进入马蹄形坑道。不远处挤了一大堆敌人,乱吵乱叫,极为恐慌。小罗见时机已到,他这个敌工组长该发挥点威力了,就嗖地投过一个手榴弹去。随着爆炸声,就乘势喊起朝语口号来:“快快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啦!”
其他几个战士也接着喊:“缴枪不杀!”
“志愿军宽待俘虏!”
敌人顿时停止了吵嚷声,似乎在静静地听着。
停了片刻,小钢炮见敌方没有回应,又哗——地打了半梭子弹。小罗和李茂又乘势喊:“快快投降吧!不要犹豫了!”
“如果不缴枪,我们就要继续进攻!”
静寂了片刻。接着,有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说:“你们说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只要缴枪,就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小罗接上说。
“好,我们投降!”
说过,便把枪乓嗒乓嗒地丢在地上,一个个举着双手走了过来。小罗用电棒一照,数了数共有八名。这些俘虏一个个衣服破烂,脸色蜡黄,浑身上下滚得像泥蛋似的。
小罗为了减少他们的恐惧,语气和缓地问:“里面还有人吗?”
“有,有,大大的有!”
“小队长呢?小队长在哪里?”
有个俘虏悄悄地往旁边住室里一指。
小钢炮叫李茂把俘虏押下去,交给后面的人。接着猛跨了几步,向那个住室示威性地打了几枪,就喊起口号来。里面既不还击,也没有人应声。小罗影住身子,用歪把电棒往里一照,屋子空荡荡的,一张大毯子从床上直拖到地。丢在地上的一个烟头还在冒烟。小罗一个箭步就跨到屋里,把毯子猛地一揭,只听床下惊叫了一声,接着扔出一支手枪,慢慢地爬出一个人来,一个劲儿地筛糠。小罗见他怕成这样,连忙解释我军的俘虏政策,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从里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片,交给小罗。小罗一看,原来是我军在政治攻势中散放的“通行证”,外面还被他精心地包了一层玻璃纸呢。小罗微微一笑,用半通不通的朝语问:“你既然知道我们宽待俘虏,干吗还不出来投降?”
“你们士兵的宽待,我的知道军官的宽待,我的不知道。”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原来他是伪军的小队长。
小罗把他扶起来。为了消除他的疑惧,掏出一支烟递给他,他脸上显出深为感动的样子。接着,小罗就问:“里面的人还多不多?”
“里面,大大的有!”
“你能给他们喊话吗?”
伪军小队长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小罗让他在前面带路,继续向前摸去。
大约走了十几公尺,伪军小队长停住了,回过头悄声地说:“前面,大大的有!”
话没说完,前面就响起了枪声和混乱的惊叫声。几个人都闪在旁边的住室里。小罗拍拍伪军小队长的肩膀说:“你就喊吧!巴利巴利!”
他立刻面向前方,踏开脚步,开始了喊话。他以小队长的身分,训斥说:“不要打啦!志愿军已经占领了坑道,你们还打什么!他们的俘虏政策,你们不是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都不要紧,你们还怕什么!……”
枪声停止了。接着是一片窃窃私语声。不大工夫,就一个跟着一个地举起双手走了过来。小罗用电棒照着,数了数,一共是37名。李茂送俘虏刚刚返回,小钢炮又派他向后转送。这个四川战士嘟嚷着说:“我倒成了运输员了!”
“运输员也很重要嘛!”
小钢炮说过,又继续向前发展。一路打,一路喊,投降者立即俘虏过来,坚决抵抗者立即予以消灭。由于这位伪军小队长地形熟悉,发展相当顺利。
正在前进中,只听对面响起冲锋枪声,接着大声喊道:“站住!缴枪不杀!”
小钢炮一听,是郑小蔫的声音,急忙喊道:“郑小蔫!我们会师啦!”
两个战斗小组立刻合兵一处。郑小蔫告诉小钢炮,后续部队已经进来,正在肃清残敌。小钢炮高兴地说:“快!咱们到二层楼去!”
小罗叫过那个“小队长”问:“你们营长住在哪里?”
伪军小队长悄悄往上一指。小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你还当我们的向导!”
两个小组,一前一后,由这位不花钱的向导带着,很快就找到通二层坑道的楼梯。可是刚踏上台阶,上面就打下枪来。伪军小队长回过头为难地说:“上面的,不好去!”小罗说:“你快喊:自己人,不要误会!”他只得仰起脖子叫道:“营长在上面吗?”
“在。徐队长,你要干什么?”
“我要报告情况。”
上面停止了射击。伪军小队长慢腾腾地往上走,小钢炮怕他犹豫误事,抢在前面,嗖嗖几步就扑了上去,把楼梯口的两挺机枪踢在了一边,接着,就威逼五六个敌人放下了武器。
二层“楼”也是环形坑道。伪军小队长领着大伙向前走了不远,就停住脚步,胆怯地向旁边一指。小罗动员他喊话,他把两只手一摊,为难地说:“我的恐怕不行。”
“你试试看。”
小钢炮先打了半梭冲锋枪,用火力威胁,然后伪军小队长喊:“营长!营长!你在里面吗?”
“你是谁?”里面粗暴地叫。
“我是徐成吉,你听不出来了吗?”
“你不在下面守坑道,跑到这里干什么?”
“下面守不住了,共军已经打进来了!……”
伪军小队长刚说到这里,那个粗暴的声音吼叫起来:“爬比桶!(朝语:饭桶)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
这粗野的叫骂,显然刺伤了伪军小队长,他立刻抗声地说:“这样坚固的阵地,不到五分钟就被共军突破。到现在你还躲在这里,你才是一个十足的饭捅!一个光知道喝兵血的混蛋!再不投降,你的末日马上就要到了!”
对方大声怒骂道:“你这个叛徒!……”
伪军小队长也提高声音回骂:“只有你们这些靠美国人升官发财的家伙,才是可耻的叛徒!你应该算算,你喝了多少兵血!连志愿军圣诞节送给我们的礼物,都叫你没收了。你们还说共军的酒里有毒,可是你们倒拿去偷偷地喝……”
对方显然己经怒不可遏,大声斥骂着旁边的人:“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给我打!不打我毙了你们!”
说着,里面传出乓乓两声枪响。接着,几个士兵呼噜呼噜地跑了出来,把枪往地下一扔,投降了。
小钢炮早就不耐烦了。他急火火地取出一颗手榴弹,噢地一声就投到那个住室里去。等硝烟散去,大家在这个颇为讲究的洞子里,看到一个又肥又胖的家伙躺在血泊里。小罗用电棒照了照他的全身,他的胸前挂着好几个奖章,一只肥手里还紧握着一支粗大的皮鞭。住室里除了一幅阵地火力配系图之外,散落着许多淫秽不堪的照片,床下堆满了喝空的酒瓶……
“这里真是座人间地狱!”小罗恶心地吐了一口唾沫。
当小钢炮他们押着大队俘虏走出坑道时,郭祥和老模范的脸上堆满笑容。他们同小钢炮、杨春、小罗、郑小蔫等一一握手,郭祥深为满意地对老模范说:“看起来,当年小鬼班的这几个小家伙,表现都是蛮不错的!”
老模范笑着说:“你不也是这个班的小鬼吗?”
“我?”郭祥说,“叫我看,他们比我可强!论愣劲儿,有的比我还愣;论猛劲儿,有的比我还猛;论脑子活,有的比我还活……”
“这就叫一代传一代,一代胜过一代嘛!”
“对!你说得对!”
郭祥微笑着,抬头望望山顶,在火光照耀的黑石岭上,那面红旗正像红色的大鸟一般,在疾风里旋卷飞舞,仿佛要飞翔起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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