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染大榆洞】
打完了第一战役,摸了一下老虎的屁股,彭德怀心里就有了底。鉴于美军是机械化部队,逃跑起来一阵风,志愿军靠两条腿是追不上的,彭德怀决定采用我国古代“孙膑减灶”的战法,故意示弱,等追踪而来的敌人钻进了我们的“口袋”,再聚而歼之;或把敌军首尾拖开,分而治之。
对于这样的战术,作为军事战略家的毛泽东是满意的,因为“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是他一贯推崇的战术。毛泽东在批注《宋史》时,曾两次称赞契丹善于用“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术,他还批评宋太宗“总不省”、“不知兵”,不是契丹的“敌手”。
在代总长聂荣臻汇报第一次战役的全过程后,毛泽东兴奋地说:“入朝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取得了初战告捷,歼敌一万五千八百余人的胜利,了不起!”
德高望重的朱德在沙发上欠了一下宽大的身子,脸上绽放出比标准像更生动的笑容。他从军事角度谈了志愿军入朝后作战的经验与教训,不无自豪地指出:“一方面说明,我军在几十年战争实践中形成的战略战术是行之有效的;另一方面,也等于用实证说明了主席提出的‘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的理论是正确的。”毛泽东那经过国内战争锤炼得炉火纯青的军事艺术在这个国际战场上不仅得到了检验,而且又上升到一个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赞成老总的意见!”手里拿着烟嘴的刘少奇补充道,“这也等于给那些害了恐美症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知道美国人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更重要的是,让美国人,让一切侵略过我们的西方人都知道,重新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是惹不得的,如果惹翻了,是不好办的!”毛泽东吐出一口烟雾,严肃认真地说,“不过,在战术上我们还是要重视敌人,他们毕竟是真老虎。据苏联提供的情报,说美国通过无线电检测仪,正在侦寻我志愿军指挥机关的位置,然后再派飞机进行轰炸。要转告彭德怀提高警惕,预作防备。”
周恩来非常了解彭德怀的个性,正如毛泽东所评价的那样“林彪打仗刁、狠,彭德怀打仗勇、韧”。彭德怀从不被敌人的气势所吓倒,常常以自己临危不惧的风范坚定部属必胜的决心。为此,他十分策略地提出建议:“为了确保志愿军司令部的安全,我认为主席有必要亲自给彭德怀发报,讲明我们没有制空权,要经常变换司令部的地点,谨防敌机的突然轰炸。”
毛泽东当然知道司令部和司令员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为此他曾先后三次给彭德怀发过有关安全方面的电报:十月二十一日指示:“敌人测向颇准,请加注意。……熙川或其他适当地点应速筑可靠的防空洞,保证你们的司令部安全。”十月二十七日又电示:“你们的指挥所应移至安全地点,现在的位置不好。”十月二十八日再次督促:“你们的指挥所应速建坚固的防空洞,立即修建,万勿疏忽。”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央又有一份专谈防空问题的电报,经毛泽东、刘少奇、朱德、陈云和聂荣臻审批后,于当晚九时发给志愿军司令部。
志司党委会:
据从志司归来的同志面报,志司所在地尚无足够的防空洞,该地又为著名的金矿,志司在街上房屋中办公,而志司负责同志在飞机来时亦常不进防空洞,且志司附近又集中有四部电台,驻扎已近一月……更易暴露。故为保证安全,志司驻地应经常变动,电台分散安置,防空洞必须按标准挖好,并布置地下办公室。凡遇敌机来袭,负责同志必须进入地下室,任何同志不应违背。
中央
十一月二十一日
毛岸英收到来电后,立即呈送彭德怀。但是,志司刚刚制定好第二次战役作战方案,大战迫在眉睫,军务繁忙而紧迫,彭德怀认为敌人不会来得这么快,打算先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后再转移。因此他像一台二十四小时都在转动的机器,夜以继日地呆在那个叫作“彭总作战室”的铁皮木板房里,不时向各军发号施令,了解情况。
高瑞欣走进作战室,冲几位正在忙于工作的同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来到毛岸英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毛岸英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工作了。
毛岸英对这位新来的高参谋印象颇好。他黑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显不显地露出一点年轻人的拘束和羞怯。高瑞欣是河北饶阳人,抗日战争后期入伍,解放战争时期跟随彭德怀南征北战。入朝前是西北军区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几天前,他带着已有身孕的爱妻的美好祈盼,才从祖国的大西北来到朝鲜。
高瑞欣和毛岸英年纪相仿,又都是新婚不久,许多地方谈得很投机,仿佛两个人的境况相同就预示着有不解之缘似的,因此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过毛岸英很快发现高瑞欣的行为有点“古怪”,没事的时候,成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写着什么。偶尔毛岸英会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给媳妇写情书,他总是神秘兮兮地摇摇头,笑而不答。
更奇怪的是,他对美国人的飞机越来越感兴趣,能说出它们的机型和绰号,如F-51野马式、F—80流星式、F-84雷霆式、F—86佩刀式、B-29超级堡垒式等,以及它们的性能和威力。平时在国内很少看到低空飞行的飞机,尤其是十几架、几十架飞机一块飞。而在朝鲜战场上,满天飞的除了山鸡、麻雀、乌鸦外,最多的就是飞机了,美军每天出动数百架次,每次都是大编队,像一群蝙蝠似的在天上排成黑压压的好几层。因此,大家对飞机司空见惯了,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高瑞欣对飞机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只要听到防空警报一响,他就会动作麻利地跳起来,拉着毛岸英直奔防空洞。但敌机来了一趟又一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神经过敏”就有了一些看法,有人还善意地开玩笑说他得了“恐飞病”。其实,高瑞欣对美国的飞机很有研究,他的防空知识和防空意识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彭德怀要求从总部到每一个连队,直至每一个战士都要注意防空,注意安全保密。敌机频繁地过来侦察,说明他们还在摸我军的底。战斗还没打响,总部头顶上的制空权还在敌机的翅膀底下,千万不能暴露目标!
洪学智分管司令部的工作,总部机关的防空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见敌机总是不间断地在大榆洞上空转悠,联想到中央发来的电报,深感形势严峻,考虑到司令员的安全事关重大,于是和邓华商定就近挖一个防空洞,遇有紧急情况就让彭总进去躲蔽。
说干就干,洪学智调来一个工兵连担任此项任务。由于土质风化,石头坚硬,只好钻孔放炮。头一天晚上,爆破声惊动了正在睡觉的彭德怀,他大发雷霆之怒,连吼带骂把工兵连给撵走了。
洪学智感到奇怪,挖洞的战士怎么都走了?派人把工兵连长找来一问,才知道是彭总下了停工令,还说挖防空洞没有用,如此劳民伤财,还不如到一边练刺杀投弹去。
“他说他的,你们挖你们的,继续施工!”洪学智严肃地说。
“那可不行,彭总会发脾气的!他要是责问怎么又来了,我们怎么说?”工兵连长心有余悸。
“不用怕,就说是我洪学智让你们来的。你们可以一气打若干个眼,集中起来放一次炮。放炮前,叫警卫员通知老总一下,让他有个精神准备。但洞子一定得挖,任务还要完成得快,完成得好。”
就这样,连长又带着战士继续施工了。彭德怀听到咚咚咚的炮响,知道工兵又过来挖洞了,于是生气地找上门去问:“谁叫你们来的?”
“是洪副司令员叫我们来的。”连长理直气壮地说。
“马上给我停下!”
“洪副司令员不让停。”
彭德怀见工兵连长不听他的,便让警卫员把洪学智找来。洪学智一进门,彭德怀就大声质问:“洪麻子,你在山上瞎鼓捣什么,没事干了?”
“不是瞎鼓捣,也不是没事干,是挖防空洞。为了防空,保证你的安全。”
“大战之前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你都不管,光管这个?挖那玩艺儿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防空可管用了。现在不挖,等敌机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不怕飞机,美国飞行员不认识我彭德怀,我的防空不用你管!”彭德怀摆了一下他那荷叶般的大手,藐视美国飞机也藐视洪副司令。
“彭总,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不是我想管你。”洪学智搬出尚方宝剑来,“是中央要我管你,我是执行中央的命令,中央有命令啊!”
彭德怀脾气大,但党性强,一听这话就不吭气了。工兵连抓紧时间,白天黑夜不停地干,很快就把洞子挖好了。
然而彭德怀却从未到这个洞子防空过,还说:“我被你们捆得身不由己了,给我几口自由空气好不好?我住过十来年的窑洞,脑壳子都憋硬了。光用耳朵听飞机声、炸弹声,我会被闹得六神无主。用眼睛看着炸弹往下掉,心里才敞亮,炸弹什么时候掉到过我彭德怀的脑门上?”
十一月二十四日,当麦克阿瑟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驻地新安州向全世界公开宣布“联合国军”向北朝鲜发动“最后的进攻”,并向他的大兵许诺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时候,毛泽东又发来电报提醒防空问题:“请你们充分注意机关的安全,千万不可大意。”
毛岸英把电报呈送彭德怀阅批后,便和成普、高瑞欣一起出去散步。毛岸英说:“成副处长,我和三十八军梁军长说好了,打完下一仗就去他那里,到第一线直接参加战斗,这也是我要求来朝鲜的目的。到时你得帮我做做彭总的工作,请他高抬贵手。”
“啊,你想下部队,我看没那么简单,彭总是不会让你走的……”成普正说着,突然防空信号枪响了,紧接着两架美军飞机从大榆洞上空嗡嗡飞过,成普拉着毛岸英忙着找地方防空。
“不用紧张,这是两架‘黑寡妇’侦察机。”高瑞欣仰望空中说,“你看它们晃晃悠悠的,成曲线慢速飞行,而且马达声是空响,说明并未装载炸弹。”
果然它不像以往飞来的轰炸机、战斗机那样,即使没有发现目标也要投弹扫射一番,以显示美军不可一世的空中威力。这“黑寡妇”没有撒泼,它们像花样表演似的从高空、中空、低空盘旋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像耍累了的孩子一样懒洋洋地向南溜走了。
志司首长判断,美军侦察机可能发现了这里是一个轰炸目标。于是解方参谋长立即召开有关防空工作的紧急会议,作出了三条规定:一是次日天亮前一定要吃完饭,二是天亮后不准冒烟,三是都要疏散防空。
彭德怀要求作战处的同志尽快安排各部门的防空地点,并亲自检查防空的落实情况。还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注意防空,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该进洞而不进洞的是纪律问题。防空是今后战争的新课题,战时的防空是个大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洪学智接着彭德怀的话说:“你老爷子脑壳硬朗?才五十有二就倚老卖老。你光让别人防空,我们老同志也要注意防空。”
“哎,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只在阵前亡。我们这些被炮弹砸过的老家伙,看见飞机就夹着尾巴到处躲藏,那年轻人怎么能壮起胆来!”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彭德怀突然发现毛岸英还站在他身边,马上把脸一沉,厉声道:“围着我打啥转转,还不快点找个窝猫进去!”
彭德怀: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快跑出来呀!
这几天,志司首长们通宵达旦地忙于二次战役的部署,非常辛苦,当所有的战斗命令都下达完之后,他们才有了片刻的轻松时间。毛岸英为了让彭老总放松一下,主动挑战,在作战室摆开了棋局。两个人你车我炮,连杀两局,彭德怀皆输,连悔棋的兴致也没了。毛岸英颇感意外,抬头一看,只见彭德怀两眼红肿,满面倦容,这才知道老总太过疲劳了。
毛岸英丢下棋子说:“彭总,你已几天几宿未曾合眼,不如先睡上一觉,明日再下吧!”
彭德怀哼唧应了两声。毛岸英见状,赶忙起身扶住彭德怀,送入作战室隔壁小木屋,安置在一张行军床上,轻轻地放平躺好。年过半百的彭大将军指挥百万大军,叱咤国际疆场,雄风尤胜当年。但毕竟年岁不饶人,他有点老了,像一匹伏枥老骥。由于昼夜不停地连续工作,彭德怀的身体疲劳过度,不一会儿便鼾声雷动。
十一月二十五日,“朝日鲜明”之国还未看到曙光,人们还在熟睡,大榆洞便吹响了起床号。解方参谋长领着司令部的同志钻进南山的一座大矿洞,杜平主任领着政治部的同志钻进附近山沟的一座地下涵洞,其他总部首长钻进距离“彭总作战室”二三百米远的一座小矿洞。
太阳在人们的焦急等待中慢慢升起。躲在防空洞里的毛岸英伸头看了一下天空,还不见飞机的影子。由于他昨夜睡得太晚,一躺下就没顾上爬起来吃早饭,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了。毛岸英的新伙伴高瑞欣,也睡过了头,错过了吃饭时间。
“妈的,飞机怎么还不来?”躲在洞里的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骂道。
“敌人是不是吃了安眠药,睡不醒了!”
“俗话说:有钱难买星期六,吃个饱睡个够。今天是周末,飞行员找日本花姑娘可能还没起床!”有人戏谑着,引起大伙一阵哄笑。
由于防空警报“狼来了、狼来了”地叫了一遍又一遍,造成了志司人员一种矛盾的心理:既警惕又麻痹,你炸你的,我干我的!十点过后,毛岸英对高瑞欣说:“高参谋,我想回作战室看看,不知文件都放好了没有。”
“等一等吧,警报还没解除呢!”高瑞欣嗫嚅着。
“不用怕!我看飞机一时来不了,就是来了,哪会偏偏炸中这个地方。当年国民党的飞机经常轰炸延安,可爸爸忙于工作,就是不进防空洞,还说他投他的弹,我办我的公,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没事嘛!爸爸的榜样,儿子不学谁还去学。”
高瑞欣和徐亩元看到毛岸英冲出了防空洞,就赶快追了过去。毛岸英来到作战室,脱掉身上那件杨凤安送给他的呢子大衣,就坐下来处理电报文稿,高瑞欣忙着在火炉上热饭。
上午十一点左右,四架B—26轰炸机排成战斗队形,像令人生厌的秃鹫终于出现了。大家见它掠过大榆洞上空一直向北飞去,以为这几架飞机是去轰炸北边的鸭绿江大桥,都没十分在意。惟有在作战室值班的成普急忙走进里间屋,晃动还在睡觉的彭德怀,大声喊:“彭总,敌机来了,赶快进防空洞!”
睡得连炮弹都震不醒的彭德怀,睁开惺忪的睡眼,唬着脸恼怒道:“飞机谁没见过,你这么怕死呀!”
一句话把成普给噎住了。正当成普目瞪口呆怔然无措时,恰好洪学智破门而入,其实他跑过来也是叫彭德怀防空的。成普如同见到了救星,赶紧催洪学智把彭德怀叫起来。
在志愿军总部,谁都知道只有洪学智不憷彭德怀。洪副司令员是一个乐天派,常常在嘻嘻哈哈之中就把正经事给办妥了。他平时喜欢和彭德怀开个玩笑,这又增添了彼此间的几分亲昵。洪学智掀开彭德怀身上的被子,大声喊:“彭总,飞机来了,快快快,快躲飞机去!”
彭德怀把脖子一梗,眼睛一瞪,骂道:“洪麻子,你这么怕死呀!”
“不但我怕死,我还怕你死呢!美帝没打倒,我们谁都不能到马克思那里去报到。”洪学智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拖起彭德怀,在他的身后推搡着,绕过正在办公的毛岸英,向门外的防空洞走去。
“你松开手,我自己走。”彭德怀说。
“杨凤安,把彭总的办公用品拿来!徐亩元把彭总的铺盖卷起来,和行军床一起拿到防空洞去。”出门的时候,洪学智又叮嘱毛岸英一句,“岸英你也快点!”
毛岸英头也没抬,应了一声,忙着清理他手中的电报。
送走了彭德怀,成普松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悠闲自在地吸起来。此时,毛岸英也登记完了电报,从子弹箱里抓起一个大苹果,边吃边说:“对付彭总,还是洪副司令员有办法!其实,只要把彭总须臾都离不开的作战地图‘先斩后奏’地移到防空洞那边去,还怕老爷子不进防空洞?”
突然听到一声轰鸣,原来敌机从北边又飞回来了,再一次掠过作战室上空。这两天敌机老是飞临大榆洞,来往反复就是不投弹,令成普产生了疑窦:敌机刚刚北去又折返,莫非要耍什么鬼花招?他扔掉手中的烟蒂,几步跳到门口抬头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头顶上有几十个银白色的亮点——原来敌机正在投掷凝固汽油弹。
“不好,快跑……”成普的话音未落,炸弹就像下饺子一样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单是房顶上就掉下十几颗汽油弹。顿时,熊熊烈火奔腾汹涌,眨眼间蔓延成一片火海。成普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推到了沟里,半边衣服烧着了,半面脸上烧蜕了皮,幸好没有昏厥,他就地一滚,把自己身上的火扑灭了。
警卫团五连一排战士正在矿洞“营房”里学唱歌,突然听到叭叭叭几声报警的枪响,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天在摇、地在颤、人在晃,如同八级地震一般。这时电话铃声大作,据司令部洞口的哨位报告:“敌机四架袭击我志司机关驻地!”
就在战士们进入警戒状态、作好迎战准备的时候,指导员邵发亮突然从洞外冲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作战室被炸!一排长,立即派一个班过去,把文件抢出来!”
“一班,跟我上……”一排长的命令一下,一班郭班长和十一名战士立即出动。
四架敌机在空中发出刺耳的怪叫,穿梭般地俯冲、扫射、轰炸。随着一阵尖涩凄厉的爆炸声,只见作战室房顶火光冲天,浓烟翻滚,火势异常炽烈。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扑向火场,一次次冲进房里,抢出一堆堆文件和地图。
飞机在盘旋,炸弹在爆响。隐蔽在防空洞里的彭德怀正在对着作战地图凝思默想,听说作战室里还有人,他扔掉手里的铅笔,一跃而起大声吼道:“都是谁?怎么没疏散?快去救人!”说着就想往外跑,却被警卫员景希珍死死抱住,彭德怀气得大骂,“你放开老子!放开,再不松手老子毙了你!”
小景仍然紧紧抱住彭德怀不撒手,泣声说:“你毙了我吧,毙了我也不松手!”
抢救战友,刻不容缓。火越烧越旺,火势之大,蔓延之快,温度之高,不仅无法扑灭,而且靠近不得。但我们的战士英勇无畏,一个个奋不顾身地闯进了火海。
这时邵指导员跑到火场说:“情况有变!不要再抢文件了,屋里还有两位同志,马上把他们救出来。”接着他又强调一句,“快救人,这是彭总的指示!”
敌机仍在空中轮番轰炸、扫射……轰隆隆,一声巨响,铁皮木板房的一面墙被气浪掀倒了,火苗、烟雾、尘埃绞成一团,火药味、汽油味,裹着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睁不开眼睛。敌机俯冲的怪叫声、扫射声、爆炸声和战士们寻找战友的呼唤声混成一片,尽管战士们拼命地呼喊寻找,但没有回音,也没有战友的踪迹……
敌机投完炸弹,俯冲扫射了一阵,摇摇摆摆地飞走了。这时候传来消息:毛岸英在敌机投弹时没来得及跑出来。人们闻听此讯,心不由一沉,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彭德怀听说毛岸英还在里面,顿时情急,冲着起火的作战室大叫:“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快跑出来呀!”
一时间,火场外聚集了不少人,毛岸英的好友赵南起急得直跺脚,眼里溢出了泪花。彭德怀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神情焦躁不安。警卫战士都知道,在变化莫测的敌情面前,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彭老总一向沉着刚毅、稳如泰山,可如今他的表情却是少见,看来情况十分严重。
“同志们,到火堆里去扒!”邵指导员大声提醒道,“动作要快,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没有时间找工具,战士们就赤手空拳迎着火舌扑上去。他们的头发烧着了,眉毛烧光了,身上的衣服起火了,双手烧伤,但谁也没意识到危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定要把战友救出来!
“这里有人!”火海中有人大喊一声。
郭班长等人循声扑过去,只见一个人倒在墙角下,全身是火。大家一边扑打他身上的火苗,一边往外拖。
“这里还有一个!”又是一声呼喊。
只见那位呼喊的战士头发是火,身上是火,双脚是火,就像神话中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他用两只带火的臂膀飞快地扒着。郭班长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拉开那个红彤彤的“火神”,大声喊道:“下去,你给我下去!”
那个战士像没听见似的,仍和战友们一起拼命地扒着带火的杂物。透过迷茫的烟雾,只见桌子下面压住一个人,身子烧焦了,脸烧煳了,辨不清模样。大家把带火的伤员拖起来,由郭班长背着冲出了火海。
把伤员平放在地上后,大家才开始扑打自己身上的余火,擦拭脸上、手上、腿上的烧伤。彭德怀的脸色像块烧铸的青铁,双眉紧锁,俯身察看伤员,用低沉而又急促的口吻催问正在检查伤员的军医:“怎么样?”
军医摇摇头说:“都已经……”
“抢救,抢救!”
军医再次俯下身去检查,然后无可奈何地对彭德怀说:“心跳、呼吸早已停止,救不过来了。”
大家看着地上两位惨不忍睹的烈士遗体,分不清谁是谁。经作战室的同志回忆,毛岸英个子高一些,戴着一块德国造手表,腰间有一把斯大林赠送的手枪。根据这些特征,人们才把两位烈士的遗体区分开来。
毛岸英,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的长子,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军的人,就这样带着他那二十八岁火红的青春年华牺牲了,牺牲在异国的战场上,是那样的平凡,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令人遗憾,甚至难以置信。他还没来得及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没来得及经历一个战斗中的壮烈场面,没来得及亲手去刺杀一个敌人,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倒下了……
彭德怀凝视着毛岸英的遗体,紧紧咬住嘴唇,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溢出来。他把目光转向远方,用凄楚的声音说:“唉,为什么偏偏把岸英给炸死了?”说罢挥挥手,转身离开了现场。大家望着彭总蹒跚的背影,心里难过极了。
夕阳被犬牙交错的峰峦一口一口地吞没了,留下红彤彤的血渍,从山顶一直流到山底。
“喂,注意了,各班往这边凑一下,咱们开个紧急会议。”邵指导员声音低沉地说,“请各班查对一下人数,除了上岗的都到了没有?”
全排集合完毕,这些被烟熏火燎得灰头土脸的战士互相用眼色询问,不知又有什么新的任务?团政治处主任钱正平扫了一眼队伍,开门见山地说:“现在向大家通报一个不幸的事件:这次扑救任务只有你们五连一排的同志参加了,所以团党委决定只在你们一排传达,要求保密,不得外传。”
钱主任停顿一下,待情绪略为平定,又接着说:“今天上午敌机轰炸了作战室,我们牺牲了两位战友,彭总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他指示袁团长代表他向同志们表示感谢,并要求团党委表扬你们在抢救遇难同志时不怕牺牲的精神。他还让团里向大家讲明白,你们抢救的两位同志,一位是高瑞欣参谋,另一位是毛岸英秘书。毛秘书是咱们毛主席的儿子。”
说到这里,钱主任声音嘶哑,语调悲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两位烈士为朝鲜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烈士们的精神永垂不朽……”
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牺牲的噩耗,犹如一股强大的悲风,席卷在战士们的心头。全排战士骤然凝聚成一群雕像,他们站着一动不动,每个人的目光、呼吸甚至思维全都锁定在钱主任的嘴巴上。
“彭总指示,烈士的遗体就地掩埋,这个任务仍交给你们一排去完成……”
第二天,教导员董安澜和郭班长爬上后山,选好地点挖了两个深坑。晚饭后,一排一班参加抢救的十二名战士,来到大洞门口,那里停放着两具灵柩,两位烈士的遗体已装殓完毕。
太阳躲进西山,夜色把大榆洞捂得严严实实。正当大家拴好绳结套上抬杠准备出发时,从山涧里蹿出一颗照明弹,把这一带照得如同白昼。凭借亮光,人们看到一个身披黄呢大衣的熟悉身影,迎着呼啸的寒风,蹚着积雪大步走来。他站在毛岸英的灵柩前脱帽伫立,默哀良久。
“毛岸英是我们志愿军的第一个志愿兵,党中央毛主席刚任命我当志愿军司令员时,他就找我报名了。他给我读过多少宝贵资料,给我宽过多少次心啊!他入朝一个多月就牺牲了,他才二十八岁啊!”
停了一会儿,彭德怀又来到高瑞欣的灵柩前,语气悲怆地说:“高参谋跟我在西北战场好几年,是个能干的青年参谋,刚把他调到朝鲜才几天就牺牲了。唉,他的爱人正怀着孩子呢……你们,把两位烈士掩埋好以后,要做个标记。”
北风在泣诉,雪花在漫舞,三千里江山在颤抖!彭德怀挥了一下手,用悲恸的目光向大家示意可以出发了。他的身躯像长在雪地上的一棵苍松,立在那儿岿然不动,湿漉漉的眼睛发出两个亮点,照着缓缓而行的送葬队伍,照着自己的战友入土为安。
彭德怀:毛主席把他的儿子托付给我,我怎么向他交代哟!
呜呜作响的山风,放荡而狂悖,像一个妇人发出凄切的哀吟。太阳悲痛地把脸埋进云层,那云层像被烧过的棉絮黑一块青一块的。空气中有一种异味,那是汽油弹燃烧后呛人的气味。大家默默地打扫着现场,一任狂风卷起燃烧后的灰烬盘旋不散。他们知道,那是两位烈士的缕缕英魂不忍离去。
大榆洞被炸以后,志司各处室人员像各显其能的八仙一样全部迁入“洞府”办公。这是一条长约六百米、高约二米的矿洞,据说是日伪时期的产物。洞内有一条运输矿石用的窄轨,洞的两端都有出口。在这个阴暗、潮湿、嘈杂的矿洞里,他们用布帘子隔成一间间办公和睡觉的地方。靠近出口的四号洞是彭总作战室,面积不到八平方米。
彭德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着一闪一闪的烛焰,看着流淌不止的烛泪,心里很不是滋味。恍惚间,他觉得毛岸英正站在烛光下,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喜欢这个性格爽朗勤奋好学的青年军人,绝不仅仅因为他是毛主席的儿子。入朝以来,他们朝夕相处,有了胜似战友、介乎父兄之间的感情,这决不是和平时期庸常人等之间的感情,而是在特殊的环境中锻造的人间至情至烈的感情!彭德怀眼里噙着从不轻弹的泪花,那是悲恸的泪花,悔恨的泪花,愤怒的泪花!对于毛岸英的死,他承担一些责任倒也不怕,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领袖。他开始内疚起来,心里受到自谴自责的折磨。
司令员的情绪感染着大家,整个志司机关弥漫着一种异常压抑的气氛,这是悲痛的沉默,愤怒的寂静!但静穆之中给人一种火在升腾、恨在奔流的感觉。人人都面带悲情,一句话也不说。
志司首长们也都沉默不语,洪学智在未得到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时,还对正在包扎创伤的成普快活地大笑:“哎,成普,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下可好了,马克思在天显灵,彭总没被炸着,这回我们要打大胜仗了,哈哈哈……”现在,他反剪双手默默地站在地图前,似看非看,目光滞郁。
志司机关食堂的炊事员和大家一样,心情极为悲痛。他们以泪洗面,勉强把饭菜做好了,盛在碗里,却没人去吃。就连炊事员自己也是呆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进食的胃口。
下午三点,彭德怀召集志司党委开会,当解方请示要不要把岸英牺牲的消息报告给毛主席时,彭德怀铁青着脸,沉吟半晌说:“岸英同志为国捐躯光荣,我想迟早都是要报的,迟报不如早报,今天就上报。岸英的死我有责任,给中央的报告我来写。”
彭德怀伏身于一张小木桌上,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拿了几十年枪的手却怎么也拿不稳那支笔。纸短情长,落笔千钧。他写了一遍,撕掉了,又写,又撕,短短几行字的电文竟写了一个多小时。
军委并高(岗)、贺(晋年):
我们今日七时已进防空洞。毛岸英同三个参谋在房子内。十一时敌机四架经过时,他们四人已出来。敌机过后,他们四人返回房子内,忽又来敌机四架,投下近百枚燃烧弹,命中房子。当时有两名参谋跑出,毛岸英和高瑞欣未及跑出被烧死。其他无损失。
志司
二十五日十六时
彭德怀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将电报递给值班参谋:“马上发,报告毛主席、党中央。”
机要处的同志已从一公里外的铁路隧道返回司令部,呈现在他们眼前的铁皮木板房已面目全非。大家正惊愕间,一份经彭德怀签署的向军委报告毛岸英遇难的“绝密”电报,由作战室转到机要处。杨志明等三名译电员怀着沉痛的心情,眼含热泪译完了电文,这是他们替自己最熟悉的战友、最尊敬的兄长毛岸英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毛岸英牺牲的日子,正是我志愿军入朝作战发动第二次战役前夕。此时,彭德怀的心中燃烧着怒火,声音充满着愤恨。他执意要离开帅位亲赴前线指挥作战,狠狠打击美帝侵略者。在大家的竭力劝说甚至强行阻拦下,他才冷静下来,命令韩先楚代他去坐镇指挥。彭德怀紧紧握住韩先楚的手说:“韩副司令员,穿插部队必须一插到底,切断敌人退路,为岸英报仇!不插到指定位置,别回来见我!”
韩先楚顿首领命,驱车而去。二次战役的部署基本就绪,只待各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发起攻击了。
彭德怀平时不大抽烟,现在却向他的参谋伸手要烟抽了。参谋把烟递给他,用火柴帮他点着。彭德怀吸了一大口,被呛得吭吭咳嗽几声,又把刚刚点燃的纸烟扔得远远的。他突然对洪学智说:“洪大个,来,杀一盘!”
大榆洞被炸以后,志司各处室人员像各显其能的八仙一样全部迁入“洞府”办公。这是一条长约六百米、高约二米的矿洞,据说是日伪时期的产物。洞内有一条运输矿石用的窄轨,洞的两端都有出口。在这个阴暗、潮湿、嘈杂的矿洞里,他们用布帘子隔成一间间办公和睡觉的地方。靠近出口的四号洞是彭总作战室,面积不到八平方米。
彭德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着一闪一闪的烛焰,看着流淌不止的烛泪,心里很不是滋味。恍惚间,他觉得毛岸英正站在烛光下,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喜欢这个性格爽朗勤奋好学的青年军人,绝不仅仅因为他是毛主席的儿子。入朝以来,他们朝夕相处,有了胜似战友、介乎父兄之间的感情,这决不是和平时期庸常人等之间的感情,而是在特殊的环境中锻造的人间至情至烈的感情!彭德怀眼里噙着从不轻弹的泪花,那是悲恸的泪花,悔恨的泪花,愤怒的泪花!对于毛岸英的死,他承担一些责任倒也不怕,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领袖。他开始内疚起来,心里受到自谴自责的折磨。
司令员的情绪感染着大家,整个志司机关弥漫着一种异常压抑的气氛,这是悲痛的沉默,愤怒的寂静!但静穆之中给人一种火在升腾、恨在奔流的感觉。人人都面带悲情,一句话也不说。
志司首长们也都沉默不语,洪学智在未得到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时,还对正在包扎创伤的成普快活地大笑:“哎,成普,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下可好了,马克思在天显灵,彭总没被炸着,这回我们要打大胜仗了,哈哈哈……”现在,他反剪双手默默地站在地图前,似看非看,目光滞郁。
志司机关食堂的炊事员和大家一样,心情极为悲痛。他们以泪洗面,勉强把饭菜做好了,盛在碗里,却没人去吃。就连炊事员自己也是呆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进食的胃口。
彭德怀平时不大抽烟,现在却向他的参谋伸手要烟抽了。参谋把烟递给他,用火柴帮他点着。彭德怀吸了一大口,被呛得吭吭咳嗽几声,又把刚刚点燃的纸烟扔得远远的。他突然对洪学智说:“洪大个,来,杀一盘!”
颜斶齐王各命前,
多年矛盾廓无边,
而今一扫纪新元。
最喜诗人高唱至,
正和前线捷音联,
妙香山上战旗妍。
真是“胸中百万兵,笔端起风雷”啊!听到“正和前线捷音联”一句,周恩来不禁想起了在前线英勇献身的志愿军战士,恍惚中毛岸英的身影像一方石碑矗立在眼前。其实,周恩来这次过来除了向毛泽东报告志愿军第二次战役的战况和金日成访华的日程外,还想顺便通报一下毛岸英遇难的情况。现在看到毛泽东挥毫泼墨,诗兴正浓,他不忍心破坏毛泽东良好的心境,只好把通报毛岸英牺牲的事再放一放。
“怎么样,恩来?”
“哦……”周恩来一怔,这才想起毛泽东正等着他评诗,忙结结巴巴地说,“不错不错,‘妍’字用得好。这首诗充分表达了主席对抗美援朝捷报频传的喜悦心情,‘而今一扫纪新元’、‘妙香山上战旗妍’这些佳句,也是对前方将士的巨大鼓舞。”
毛泽东坐回沙发上,一边点烟一边问:“志愿军第二次战役打得如何?”
周恩来把手中的电报递了过去,高兴地说:“仗打得出色啊!美国共和党首领塔夫脱说‘是美国历史上从未遭受的最完全的失败’。韩先楚率领的穿插部队有力地配合了正面进击的两个军,将第二次北犯之美、英、土、伪军三万六千余人全部歼灭,迫使敌军全线溃退二百公里,不仅夺回了朝鲜首都平壤,而且还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广大地区。三十八军上次没打好,他们的军长被彭德怀响鼓重槌地敲打一顿,这次打好了。”
“三十八军是四野的部队,彭大将军耍的是别人的大刀,他当然要敲山震虎喽!”
“梁兴初还是能打的,遇上了彭德怀就更能打了。”周恩来兴奋地说,“彭德怀给他们题词是‘万岁军’!”
“哦,‘万岁军’?恐怕到不了一万年,美帝国主义就被消灭光了!”毛泽东高兴地问,“还有什么新情况?”
“金日成同志定于十二月三日到北京访问,主要是想讨论一下朝鲜战争形势和协商组建中朝联合军队司令部等问题。”周恩来递给毛泽东一份电讯稿,又接着说,“杜鲁门最近对记者说,他一直在积极考虑使用原子弹。杜鲁门的言论已经遭到全世界舆论的反对,就连他们自己的报纸《华盛顿邮报》也说‘在国内引起一片混乱’,还说‘他是被中国的胜利吓昏了’!”
毛泽东看完电讯稿,以藐视的口吻说:“原子弹没什么可怕,他们从美国发射出来,我们可以再让它打回美国去爆炸,因为地球是圆的呀!再说原子弹又不是一家有,斯大林也有那件东西嘛!”
“一向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中国共产党人还怕杜鲁门的核讹诈吗?他们总想再来一次八国联军进北京,再来一次火烧圆明园。他们是在白日做梦,历史岂能重演!”周恩来激动地说。
“多亏了志愿军挡着!当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如今十七国联军却打不过志愿军。彭总电报说的是啊,战士们连着打了两个战役,太苦了!对他们的后勤保障一定要搞好,不能冻着饿着我们的战士,他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啊!”
毛泽东有滋有味地深吸一口烟,烟雾顺着嘴角飘逸而出,脸上露出一丝满足感。由于他的感冒还没有痊愈,一口烟就呛得他没完没了地咳嗽吐痰,还能听到从他胸腔里发出的拉得很长的咝咝声。他抽完一支烟,把手又伸向茶几上的烟盒,忽然发现香烟不见了。
“我的‘枪’呢?”毛泽东盯着周恩来笑道,“恩来,你缴了我的‘枪’啦!”
“你吃药,我就发‘枪’。”周恩来知道毛泽东有病从来不吃药,还说医生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只能听三分。
“好好好,吃药,吃药!”毛泽东边吃药边说,“这还是高岗从朝鲜带来的战利品‘登喜路’,喜烟呢!没有烟拿在手中吸吸,思考问题时就像少了点什么。岸英让我用吃糖果、嗑瓜子来代替吸烟,我试了一下,糖果和瓜子根本起不到这种作用。”
送走了周恩来,毛泽东顺便在庭院的甬道上走一走。他的兴致不错,步子轻快而有力。走着走着,他忽然驻足,凝目远眺。夕阳西斜,红霞满天,在霞光的掩映下,院子里七株苍翠的巨柏在清风中微微摇曳。毛泽东伸出双臂扩展一下胸部,深吸一口气,做起了自己发明、被卫士们命名的“毛式”体操。
“爸爸,天挺冷的,小心着凉!”
毛泽东回头一看,原来是儿媳刘思齐站在身后。看到刘思齐脸蛋被寒风吹得通红,就知道她刚从外边进来,于是笑问:“是思齐呀,你怎么好久不来看我?”
“您工作忙……”刘思齐嗫嚅着。她说的是实话,因为怕影响公公的工作,自从毛岸英“出差”后,她改成两个星期进中南海一次。此外,她觉得自己与毛岸英结婚不久,总到这里来怕老人家认为自己是在打听丈夫的消息。可是,岸英将近两个月不来一封信了,也的确使她心不踏实。
“忙是忙哟!”毛泽东笑道,“再忙也不能孤家寡人嘛……怎么样?岸英有信来吗?”
原来公公也没有得到岸英的讯息!“爸爸,我正要问您这个事呢,岸英有两个月没来信啦!”
看到刘思齐神情焦急,毛泽东笑了:“是不是又想岸英啦?关山阻隔,音讯杳无,没么子要紧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岸英出差远行,步履匆忙,一时疏忽了也是常事。古人说得好:两情长久,岂在朝暮。思齐呀,你要耐得住寂寞。”
“嗯……”刘思齐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低下头。
“好,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你给我讲讲外边的情况……”毛泽东一边向餐厅走去,一边问刘思齐。
跟在毛泽东身边的刘思齐顿时神采焕发,连珠炮似的讲着她的所见所闻:“在党中央提出的‘保卫世界和平、反对侵略战争’的伟大号召下,全国各地涌现了参军热潮,父母送儿子参军,妻子送丈夫参军,兄弟俩争相参军的动人事迹屡见不鲜。岸英要是不去出差的话,他也会报名参军的……”
“好嘛,这是人民觉悟后焕发出来的政治热情,空前的政治热情,人民的支持始终是我们胜利的保证!”毛泽东高兴地说,“走吧,弟弟妹妹在等着你呢!我们吃饭去,吃红烧肉。在延安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红烧肉就算过年了,可是江青不让我吃。我说李自成进京当了皇帝,天天吃饺子,他是饺子命。我是红烧肉和辣子命,你不让我吃,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金日成: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十二月三日晚上,中南海丰泽园灯火通明,笑声朗朗,毛泽东正在会见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委员长、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内阁首相、朝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同志。
在金日成到访之前,毛泽东和周恩来就朝鲜战局的发展问题又交换了意见。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征后,短短一个多月,已经打了两个战役,把逼近鸭绿江边的侵略军打回了清川江以南,并正在乘胜前进,准备收复三八线以北的大片土地。捷报频传之际,毛泽东舒展了眉头,对初战的胜利表示满意,对战局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事战略家,但是指挥当前的这场抗美援朝战争,对他来说毕竟是一个新课题,这是在一个新的战场同一个新的敌人在作战,如何打赢这场战争,确实需要在实践中不断积累和总结新的经验。 下午四时,金日成在周恩来、高岗、聂荣臻等陪同下来到菊香书屋。毛泽东以东方式的国宾礼仪款待了来自友邦的客人,战场上的胜利给两位领袖的会谈增添了愉快的气氛。
客人落座后,毛泽东说:“原先我一直担心两个问题:一是志愿军过江后能不能在朝鲜站住脚,经过第一次战役,这个问题解决了;二是靠现有的装备,能不能和装备现代化的美军交战,交战后能不能取得胜利,现在这个问题也解决了。事实证明,我们不仅可以与美军交战,而且能战而胜之,看来原来的担心不必要了。”
“我首先代表朝鲜劳动党和朝鲜人民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表示感谢!”金日成的汉语带有东北口音,“感谢你们派出了中国人民的最优秀的儿女,特别感谢你们派出功勋卓著的彭德怀将军,帮助我们打击美国侵略者。朝鲜人民将世世代代牢记中国人民的深情厚意,是你们在朝鲜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最有力的援助。”
金日成将军提到“中国人民的最优秀的儿女”,当然包括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周恩来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在大榆洞发生的那场悲剧,顿时眼圈红了起来。为了抗美援朝,为了保卫世界和平,我们共和国的领袖、党的主席把他的亲生儿子都送到战场上去了,这是亘古未有的事啊!考虑到毛泽东尚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已血洒疆场,周恩来赶紧抑制情绪,强装欢颜。
“我们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我们两国人民要相互支持,相互援助。”毛泽东笑着说,“目前,战争虽未结束,但胜利已不是空中楼阁。下一步将如何办,是需要我们坐下来好好研究的啰!”
“是的,我也正是为了这一目的而来。”金日成面带微笑对毛泽东说,“十一月三十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在朝鲜战场上不排除使用原子弹的可能。这一消息在全世界各方面引起了恐慌和严正抗议,不知毛主席对此有何看法?”
“这是一种恫吓,是赤裸裸的核讹诈。”毛泽东大手一挥,“不要说苏联已经掌握了核武器,杜鲁门不敢冒险打一场原子战争,就是他们真的要像对付日本那样也想在朝鲜投放原子弹,那他杜鲁门也没有义务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先作作准备呀!说来说去,杜鲁门这种做法的实质就是威胁与恐吓。”
“有道理,有道理,毛主席的分析鞭辟入里!”金日成频频点头。
“那么中国共产党人会不会被杜鲁门的核讹诈吓住呢?不会的!今天的中国人民,已经是在先进阶级的领导下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他不会再屈服任何外来的压力。”毛泽东点起一支烟接着说,“具体到朝鲜战场嘛,既然美国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人民志愿军就奉陪到底。”
“我完全同意毛主席的看法,应当乘胜前进,‘宜将剩勇追穷寇’嘛!”金日成引用了毛泽东的一句诗词,接着兴奋地称赞道,“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得很英勇,这次歼敌三万六千人,其中美军就有二万四千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呀!”
“斯大林同志看到二次战役的情况通报,得知我军三所里、龙源里、松骨峰阻击战打得悲壮惨烈,这位有钢铁意志的格鲁吉亚人激动得流泪了。”周恩来插话道,“他称赞这是一支伟大的军队。”
“这就是中国先进阶级的军队,当他明确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后,必然是一往无前的!”毛泽东在烟雾缭绕中说,“战士们是为正义为和平而战,靠的是一股气,一股革命的正气。我看志愿军打败美军,靠的就是这股气;美军就不行,他们钢多气少。你说呢?金日成同志!”
“对对对,尽管我们的武器装备差,结果还是打败了装备精良的美国侵略军,靠的就是革命精神和无畏的气概。”金日成说,“当然,还有毛主席和彭司令员的正确领导,这也是至关重要的。”
宾主不拘形式,一边抽烟品茶,一边侃侃而谈。关于部队的作战和供给问题,双方又进行了认真的讨论。周恩来说:“我已和高岗同志商量过,准备在东北召开一个铁路运输会议,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要保障铁路畅通,建立一条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
“只要运输问题解决好了,我们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他杜鲁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奉陪多久,直到把他们赶过三八线,赶出朝鲜半岛!”
听毛泽东如此说,金日成非常激动,他嗓音微微发颤地说:“毛主席,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毛泽东把他那扭转乾坤的大手一摆说:“不用感谢,我们是邻居,是同志,是战友嘛!如果要感谢,倒是要谢谢我们的对手杜鲁门哩,是他给我们创造了条件,让我们摸了一下美军的底,无非是个纸老虎!”
毛泽东一番幽默风趣的话语,使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周恩来和金日成却笑得很不自然,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令毛泽东难以接受的事实已经发生了。金日成还记得,在志愿军总部被炸的那一天,他急忙驱车从几百里外赶到大榆洞。得知毛岸英牺牲了,他非常悲痛,指示朝方人员先将毛岸英遗体就地掩埋,等战局稳定后再寻找合适的地方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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