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有声之音者,聋

作者:田之章  更新时间:2017-11-27 09:03:22  来源:解放军报  责任编辑:石头

  吴昌硕有一枚闲章,文曰:“听有声之音者,聋!”这枚朱文印,是在他听不见声音时刻制的。后来,他还刻了“聋缶”“墙有声”“吴昌硕大聋”等多枚印章,表达类似的意思。

  闲章不闲!印章的内容既是艺术家生理条件的反射,也是他精神和思想的反映。吴昌硕耳聪目明时,就对“听”有独到的见解和深刻的思索。他对来自各方的各种声音,既不拒绝,也不附和,而是取“二耳之听”的态度,并刻印一方,在边款中诠释曰:“一耳之听不若二耳之听也。”作为一代印坛巨擘,吴昌硕取得如此成就,除了学养深厚,也与他的“善听”、吸取和接受各方面意见不无关系。

  自然界的声音各种各样,是因为各个生物发声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发出的是有声之音,有的发出的却是无声之音。作为高等动物的人,能够把视觉、听觉甚至是触觉和嗅觉彼此打通,听出那些“无声之音”“弦外之音”,这在修辞学上称之为“通感”或“感觉挪移”。

  大家熟悉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用一个“闹”字,形容其杏之红,把杏花无声的姿态说得好像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但后来的诗人李渔,似乎就领会不到这种“闹”的声音。他说:此语很难理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我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如果“闹”之字可用,则“炒”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后来的人又举出例子来驳斥他:“寺多红叶烧人眼,地足青苔染马蹄”,非一“烧”字,不能形容其红之多,这同非一“闹”字,不能形容其杏之红,道理是一样的。

  在敏感的艺术家的眼里,声音不但会有颜色,如“鸡声白”“声皆绿”之类,而且会有气味,如“哀响馥”“鸟声香”等等。不仅如此,音乐家还能把声音分出肥瘦来。其他如“一阵响亮的香味迎着你父亲的鼻子叫唤”“碧空里一簇星星嘁嘁喳喳像小鸡儿似的走动”,都把声音写得有知觉、有形象,热闹极了。

  自然界里如此,社会生活就更复杂了。人作为万物之灵,感情表达的方式可谓丰富极了、微妙极了。笑不一定是高兴,哭也不一定是悲伤;说出口的不一定是真话,没有说出来的反倒是心声。光听有声之音,听到的不一定是心里话、真实的话。所以,有智慧的人用六根互用之法,“以耳视,以目听”,能够“耳中见色,眼里闻声”,更相信自己的目力,用眼睛“听”那耳朵听不见的东西。

  据说,明高宗在位的时候,就让太孙参与决策事务。有一次,太孙审理一起盗窃案件,抓到7个犯罪嫌疑人。太孙一见,即怀疑首盗非真。一审讯,果然如此。高帝复审,实情也是这样,他便问太孙:“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嫌犯?”太孙回答说:《周礼》听狱,“色听”为先。《尚书》亦称“从人的面貌中是可以查稽出线索来的”。我见这人面目闲静,听视端详,便知道他肯定不会干盗窃的事。这里也是把察颜观色作为听的一种手段的。

  还有一个故事记载在《东坡志林》里,故事的名字叫“庞安常耳聩”。“聩”就是聋的意思,说蕲州的庞安常,善医而聩,人与他说话,要用手指画字。可每次没写几个字,他就明白要说的意思了。苏东坡笑着对他说:“我与君都是有奇异功能的人。我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这难道不是异人吗?”

  “人藏其情,官用其听视。”不论古今,听到最真实的声音都是一件难事。古之人君总结出一个办法叫“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兼听”是指听许多人的话。但听许多人的话还不够,听的时候还应运用眼耳口鼻等多种官能,尤其要“于无声处”,听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这样或可免于听了半天却被人讥之为“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