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疫灾倒逼餐饮方式改良
新冠疫情伊始,关于饮食卫生中的共餐与分餐话题再被热议。
3月3日,由成都市多部门共同向广大市民发出“文明餐桌·公筷公勺”行动倡议书,呼吁就餐时使用公筷公勺。
此倡议十分应景,有意无意间对此次爆发疫情的“武汉百家宴”模式提出了拷问,并指出改良方向,同时,因为成都等等太多地方同此所好,故有普遍意义,也必应得到广泛认同。
十多年前,钟南山院士即呼吁,在家中也要使用公筷。此疫期间,钟院士再次强调家庭用餐公筷制(并不可行,后议)。
其实早在2003非典期间即有一波热议浪潮,并且其后也曾有过一波人均一份的分餐制推广运动,一度收获一定效果(若干年前还见到过一人份的小火锅)。随着危情远去,分餐运动渐渐淡出视野,共餐制再次卷土重来,多人一菜的“口水餐”蔚然成风。至于其中佼佼者---传说中的重庆火锅的泔水油老锅底美食,美味之外的卫生问题更需商榷。
从民间和成都官方的意愿来看,改良多限于公筷、公勺层面,本已相对比较保守,加之多数人用餐习惯积习难改,实践中将继续大打折扣。故表面是对03非典用餐版本的细化升级,实是整体妥协和倒退。
想要彻底阻断交叉传染风险,还需更强力方案。
二、改变餐饮习惯为什么这么难?
成都倡议针对的是二人以上、包括家庭共餐在内的中式餐饮为主的情况。
中餐的特点是共产、共用、共享。
本文主要讨论家庭共餐之外的公共场景下的社会化共餐改良。
1、制作方式
中国此前是农业文明,最小的社会单元是家庭,然后不断扩大,依次是家族、乡亲、血缘、种族。在古代,一般不超出“十里乡亲”的熟人社交范围。
这也是中餐的来源次序:以家庭为单位,以朋友为外延,以乡亲为边界,天然的信任度和熟习程度良好,制作工艺上自然倾向于不分彼此和亲密无间的单品单作(也可称整作)工艺。
中餐的单菜单作,还倾向于精工细作并附加艺术化风格,致每单菜品出炉后具有不可分割的“大一统”特征。
由此想起前些年引发争议的范大师国画创作中的批量加流水线创作,违背了艺术伦理,曾饱受诟病。但二者适用场景各不相同,区别对待。
2、就餐形式
国人有尊权敬威的文化传统,并以此为荣,中式就餐中的长幼尊贵排序制就是经典体现:就餐人不平等,致每单菜品无法据此平等分割。
平级之间,如老乡、同学和朋友聚会,也会对现有身份加以考虑:权贵居中,依次排列。再不济,还有做东与宾客之分,总能找出一个等级排序的理由。
此前,在有客主之别的家庭正式餐宴中,妇女和儿童一般不上餐桌,或餐后就食,或旁食。三纲五常的等级制下,只有尊老、敬客,却不爱护幼、妇。
用餐时的习惯礼仪是先客后主,时常主动代人夹食劝食,不经意间形成交叉风险。
近年风行的涮锅类饮食,更是互换口水的亲密接触过程。
以上是大众用餐的主流表现。
至于有各级领导或权威参加的国宴以下的公开和私人中高档宴餐,出于或真或演的爱锅表达,多会主动选择中餐场景示人。如若是有权威而无修为者居主席位,其带头大哥的身份无异于强化了中式餐宴的仪式感,也加巨了口水互动机率。
随着人们走出家庭、走进饭店和商务宴请频率的增加,中式餐饮的共餐制已形成上行下效,全民同欢的中式餐饮嘉年华。经济危机阴影下,唯有餐馆生意一枝独秀。
从上可见,相对陌生人间的共餐尚难落实公筷公勺,家庭内部更无可能有此自觉。故,钟院士的倡仪可行性明显不足。
3、圈子文化
现代社会非血缘人群接触频率的无限提高,包括饮食在内的交往圈子逐渐向外扩展达至亲友的亲友、伙伴的伙伴,处于陌生人相对的状态。传统共餐制体现出的亲密无间的团圆氛围,在中国仍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滥熟方案而为大众首选。功能包括:拉近亲友心理和情感距离,增加信任催生商业机会,摆脱社团文化和宗教文化不张形成的个体精神寂寞,实现心理依托。
共餐制实际上如同户籍制一样,在其上寄托了太多的餐饮之外的隐性和显性的社会化隐喻,超越了餐饮本身。可见,围桌共食(饮)的共餐制如同一个完美无缺的全功能媒介,一个万象圆球体,从全角度满足了共餐诸人的多元化需求。
外出就餐增多,商务宴请成为日常,强化了共餐制的地位。更甚至,共餐后还要达到共醉、共歌、共浴、共裸、共嫖的高度堕落和透明程度,以互相捕抓、交换对方的最隐私部分,来相互展示诚信,消除不安全隐患。这是共餐后的“升华”。
4、酒文化
必须看到,我国现阶段的社会交往方式、渠道、机会仍显稀少,以传统酒文化充当社交“万斤油”,进而替代餐食成为餐桌主角。待客之道皆“无酒不成席”,食酒权重倒置,餐食为辅,酒水为主,豪饮之下不醉不归,体现出视死如归的江湖豪气。以山东齐鲁酒文化为代表的所谓“陪酒制”,是传统等级制的强化版,更严格且无聊。其它地方效行为常,竞相攀比。无数曾在酒桌上表现出强大战斗力的 “幸存者”,在私下语话中无不表示:令人可憎,却也无奈。因此违法醉驾、引发疾病送命的例子,屡见不鲜。
酒文化是对餐饮文化的消费升级,但完全走偏了文明的方向。酒文化压制下的共餐文化,让等份制如同过街老鼠。 “八项规定”泰山压顶,但全民纵酒继续以另外方式呈现。
到是茅台们的酒产业因此身价倍增,暗中窃喜。
5、积习难改
之所以说本次的成都方案不彻底,是因为越是低端的大众餐,共餐人越不注意、不讲究,有人为了争食还对衷情的菜品抢先下手占为己有,在基层社区和农村以“乡亲团”为主的红白宴上经常发生。档次高的中产聚餐只能说“稍好”。所以,不来点修渠引水那样别无选择的强制引导,共餐时的口水交换情形和低素质表现,是不可能自然消除的。
既然已达饮食文化和酒文化的高度,这些用餐礼仪中的细节必改之不易,但欲步入现代文明,恐怕也是公民教育的第一步。
三、餐饮方式的替代方案
关于中式饮食的传统社会谱系是:农业文明---血缘种族---乡情亲友---熟人圈子---饮食际交。
人是群居动物,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共餐是人类特别是中国人传统的有效交往手段,加之刚刚走出温饱阶段,饮食方式仍处于实现精细化和品质化目标的过程中。
病从口入。疫情压力下,原熟人亲友、商务圈子间的饮食卫生、病疾防控和文明就餐成为新课,共餐中的等份制(平等),是大势所趋。
1、理念层面,倡导相对硬性的等分制(不提分餐制,易误解),引导、甚至强迫人们接受等份制,实属必要。
2、制作层面,中档区间及以下餐饮可适度降低工艺化追求,学习、完善批量制作工艺,同款多份制作。
值得关注的是,食堂式批量生产的低端“大锅饭(菜)”,流程上已与西餐的制作制式等同,只是在上菜和食用阶段产生分野:西餐是个人分餐,中餐是共餐。说明中餐有极大改良空间和机会。
3、餐饮氛围营造方面,为了卫生、清静、文明和礼仪,适度牺牲和淡化心理意义上的园圆喜庆、喧闹嘈杂设计。
单人份量不足,可另加。
不难发现,非常正式的国宴场景反而更照顾友帮贵宾的习惯,各方面做得非常到位。
本次疫间,世卫组织成员来华的招待宴席,虽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安排,但足可借鉴。另外领导人见面时“相距甚远”,也是环境倒逼的结果,皆有启示作用:并不影响交流效果。
4、从更宏观和长远看,现代文明是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社会结构,处于马斯洛生存需求理论的中位层面,淡化温饱层面对“吃”的依赖,走出舌尖上的民族自豪,进而追求“交流为主,吃喝为辅”的饮食新格局,已显必要。
5、除了淡化酒食文化的影响之外,更彻底,更有力的解决方案,其实是社会公共治理视角的问题:开放民间社会,培养多元组织结构,满足民众除餐饮活动之外的多元交往需求,如读书会、茶话会、书画会等同趣会,以及慈善组织、公益组织、行业协会等各种民间机构,用更多的非餐饮活动来替代餐饮的现有功能,既避免了共餐传染风险,也远离了酒水俗文化,更提升了民众的文化道德素养和规则意识,其益无穷矣。
6、随着民间社会日益发达,与之匹配的公共意识觉醒和公共规则建立以及遵守和执行,即显得刻不容缓。这时候,就是法治国家的基本标配在呼唤了。
一定程度上说,对以酒文化覆盖下的餐饮文化的理解水平,体现了一个社会的现代化水平。当吃吃喝喝不再是首选,而只是一个简单的媒介时,人类才会去追求更多的尊严、权利和科学一类的东西。
基于马斯洛理论的中式表达就是:由贫而富,由富而贵,由贵而雅,由雅而信。这明显是一场由餐饮改良而引发的社会革命,希望这是诸君一致的人生想像。
二〇二〇年三月七日星期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