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庭首次迁移
在几年中,我的母亲由于腰伤严重,出工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干重活,挣高工分。生产小队干部们经过商量,决定派些轻活比如田间管理事情让我的母亲去做,这样相应地,我的母亲也就只能挣低工分。那几年里,广播报纸连篇累牍提倡改革开放,宣传农村形势需要变化,指出全国即将分田到户。我家没有壮劳力种田,母亲基本不能从事农业生产。鉴于这种实际困难,母亲经常满面愁容唉声叹气,夜不能寐,心想家里没有壮劳力,自己腰伤不能恢复健康身体,分了田也无法种。
父亲每次回家休息,母亲都会不停歇地唠叨,如果分田到户,家里面可是怎么办。父亲听罢,觉得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外加自己的四个儿女分别各处一个地方,全家难以得到团圆。想到这些,父亲告诉母亲,他到柏林供销社以后打电话向县供销合作联社里面反映一下自己家庭的实际困难情况,试着看看能否得到帮助。县供销合作联社领导班子开会研究,考虑我的父亲长期主持基层供销社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轻易诉苦叫累,因此答应我的父亲先可以把家属接出来,在单位宿舍里面居住生活,但是农转非户口问题暂时没有办法解决。
那个时候年幼的我,内心世界充满无穷无尽的美好幻想……元旦期间,我得知自己全家要离开农村,迁居镇上机关了,就像电影里面那样干净的地方,我心里甭提有多么高兴啊,以为外面世界一切精彩无比。那一段时间里,我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等待搬家出发,真的是无忧无虑,不知世事艰难复杂的可能性……
1981年阴历正月初八,我家正式迁居二十里外的柏林供销社,父亲当时工作的地方,一个小镇。那是春节过后的一个阴天,气温还比较低。那日清早,父亲吩咐我去村口东面等着来帮助搬家的大卡车。八点钟左右时,父亲单位的两位中年同事乘坐一辆东风牌大卡车过来了。我以前曾经在父亲工作单位里面见过这两个中年人(老胡和老蔡),互相比较熟悉,招呼过后,就引着他们乘坐的大卡车直接开到我家屋门前面场子上。我的父母听见汽车声音,连忙走出家门迎接。在父母的安排下,早已来到我家帮忙的亲戚们争先恐后,赶紧把衣柜木床等等各种大小家具用品搬到汽车上面。中午十点钟的时候,我跟随第一趟载着家具用品的汽车前往柏林供销社。从此,我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接近十三年的故乡。故乡,是我的根本所在的地方……
那辆东风牌大卡车往返两趟,我家大小日常用品基本搬运完毕,剩余部分物件,连同房屋都留给伯父家人使用。下午五点多钟,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随着第二趟车来柏林供销社的,有伯父的二儿子(三十岁,已婚)、三儿子(二十五岁,未婚)、三女儿(十八岁,未婚),帮忙搬运家具用品,其实,他们都想在我家新居房里住一宿。在柏林供销社新家里面,母亲忙着烧火做饭。吃了晚饭以后,父亲告诉他的三个侄儿:“天已黑下来了,今天夜晚你们就在这里歇一宿,到了明天吃了早饭,你们再回家去。”说了这话,父亲让我去附近的电影院那边买回了四张电影票。父亲又交待由我陪着堂哥堂姐他们出门去电影院,看那一场电影。我很高兴,接受了父亲的吩咐。
去了电影院里,我们没有能够看好那一场电影,相反,却遭遇上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因为是首次迁居异地那天夜晚发生的不祥事情,所以我记忆深刻难以忘却。
当时按照票上号码,我和堂姐一起坐在电影院中间的倒数第三排,两位堂哥则一起坐在我们的正后面,即倒数第二排。我们的正前面,即倒数第四排,坐着当地的一位暴躁青年妇女,近三十岁,抱着她的约两岁的女儿,旁边挨坐着她的小姑子,一位十七岁左右的粗鲁女孩。我对她们比较面熟,她们是住在柏林供销社附近的农民。电影放映中间,那位妇女端着她的女儿小便,尿液顺着座椅流在我的跟前,由于人地生疏,我没吭声,尽量压抑心中不悦。然而哪里知道,那位妇女的女儿除了小便紧接着大便,稀屎臭不可闻,而且溅到我的衣服上面。那姑嫂俩,就像没事一样不知道打招呼。实在忍受不了,我就下意识地发出了“啊”的一声,泼辣的堂姐也憋不住了,面朝那位妇女大吼一声“你们真是讨厌”。顿时,那位妇女及其小姑子怒火中烧,迅速站起身来开始大声叫骂我和堂姐“哪里来的东西”,欺负我们这两个外来的人。这时,我身后的三堂哥(伯父的三儿子),站了起来,正要开口帮腔,忽然从他身后猛地窜过来三个青年男子,都有二十多岁,蜂拥而来伸手按住了堂哥的后背。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是那位妇女的本家叔子,满脸络腮胡子,膀粗腰圆,他用一只手狠狠用劲按住我的三堂哥(伯父的三儿子),另一只手猛力挥着拳头砸了下来。我的二堂哥(伯父的二儿子)吓坏了,在旁边怕得胆颤心惊接连哆嗦面如土色,嘴里赶忙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几分钟后,那位彪形大汉收住拳头,因为他也知道,遇到事情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恰巧,电影放映完了。他们那家人先走之后,我们四人也走出了电影院,没有看成电影,倒是不幸遭遇那一次极大的不愉快。
我们四人回到柏林供销社宿舍家里,三堂哥(伯父的三儿子)气着说要拿菜刀找那位彪形大汉拼命。母亲听罢,赶紧合掌作揖,请他千万不要蛮干,否则会给我们全家带来巨大灾难,因为我和哥哥还未成年。我的父亲也竭力劝他不要胡来,他才没有再要菜刀。其实三堂哥(伯父的三儿子)只是心里有气,有菜刀也不一定去行动。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只不过有时候心胸不够宽广,小农意识比较重。
那个晚上,我们全家人都没安寝。何止不安,简直就是提心吊胆。在我的记忆中,自己好像没有十分着急,刚一落枕,就很快睡着了。年幼,往往就是那样没心没肺。
次日吃了早饭,父亲送自己的三个侄儿上了公共汽车,然后,才稍微放心转身回来了。
首次搬家那天夜晚遭遇很不吉利的事情,必定带给我的父母内心里面深深的不安。那天夜晚,也许我的父母都未合眼。少不更事的晚辈们,哪里能够理解长辈饱经风霜的内心苦衷。
母亲本来就很封建迷信,始终认为新家里面空间太低,如同泰山压顶,不像农村瓦房那样高大敞亮。母亲没有文化而且身体虚弱,总是左思右想天上地下的诸多事情。也许在进新房那个时刻,母亲就因里面空间太低而产生心理阴影。人的心情,多半都是自己思想造成的。
父亲也是农家出身,难免也心存旧思想,搬家那夜的不愉快事情,也会记忆深刻。他送侄儿们上路后,可能还要牵肠挂肚担心很久。
普通人啊,称心如意平安活着不太容易。
从那次搬家起,二堂哥(伯父的二儿子),更加痛恨我,变本加厉,经常在亲戚们中间信口开河,刻意渲染夸大其词,胡说我在外惹祸害他的弟弟挨打受伤。家住汉口的二姑父听了以后信以为真,帮着宣传。他们的伤人言语,我已多次当面听见。随意伤害年幼的小孩,作为成人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人与人相处必须投缘,否则都累,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家外。人心如果受到了伤害,就会留下一定的痛苦印记。人心的伤口,如同瓷碗的裂缝,很难完全复原,所以理智者尽量不要轻易伤害人心。如果伤害人心,自己必须付出代价。
首次迁居的新家,是在柏林供销社的旅店南边两间东西方向连通的房子里,旅店的后面(西面)围有一个院子,可是晾晒衣服的好地方。那时,我家在院内紧挨住房处砌了一个小厨房。
平日院子里面比较安静,我很喜欢。每天晨曦初露,我起床活动身子,刷牙洗脸完毕,赶紧拿出课本反复背诵英语单词,那个习惯,持续了很多年。
迁居异地的生活,必然不会诸事如意,这也难怪,世上无人诸事如意。人生苦乐,都是相对而言之事,如果没有痛苦,相应也就没有欢乐。世上有人痛苦多欢乐少,有人痛苦少欢乐多。
总体上说,我家情况不太顺利。父母的愁苦面相,部分地遗传给了自己的子女们,尤其是我,人生道路接连不断坎坷泥泞。
心中如果存在心理阴影,往往就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