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古旧市场淘得一本名为《狂妄轶录》的线装残书,色泽灰黄,边角损破,繁体刻印,字迹模糊,何年何月,已不可考。翻阅浏览,方知以当时民间白话,记载一些为世俗所鄙的偏执狂人的荒诞轶事。内有一篇名为《阿刁偏传》的文章,倒颇觉有趣,只是后半部纸张破碎甚多,文字不全,但前半部不伤大观,每节独立成篇,还算完整。现辑录下来,供大家茶余饭后玩味:
阿刁者,本名不可考,怀唐人。时人谓其行为乖张,秉性偏狭,好与人争论是非曲直之究竟,世道沧桑之源流,人多忌避之。又喜与白丁布衣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不愿折了性情,依附攀援,逶迤屈身,故而多为盛之时者所恶,私下隐其姓名,谓之“阿刁”,即言其“刁蛮任性,不可点化”也。有好事之人,将其事迹大略记述,因惮时人之责毁,故不录真名,不署作者,且以“偏传”讽之,以期得以谬种流传,点化世人也。
学未入世须赋闲 欲效时俗偏招蹇
刁年少时,常追慕东土长老之高风,外出求学问道,不喜附风雅,厌习显学,谓之不着边际,夸夸其谈而已,偏爱异域太平四长老《太平宝鉴》及东土大长老《大同宝鉴》之学。此学要旨在于鞭挞时弊,讲求均贫富,等贵贱,探知古今未来,天圆地方,宇宙大同之道。十数年间,日夜细细研读,手不释卷,名言警句谨记在心,不曾稍有二意;其他经史子集,也多有涉猎,自觉有所小成。
及壮,学成返乡。时东土长老已驾鹤仙逝日久, 风土人情悄然演化,侠道义气不复淳厚,劳苦共作其势日衰;偷奸使巧,蝇营狗苟,挟公谋私,各奔前程之风渐兴渐起,几成蔓延之势,可谓“春草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好不热闹。然于此清浊交汇之际,虽说泥沙倶下,亦可大浪淘沙。
依旧例,凡学成归乡者,村长老会依其所学所长,分派职事。刁既还家,等候差遣,多日不见动静,心中纳罕。这日,无事村中闲逛,遇幼时伙伴阿建正荷锄而归,满面惊喜,进前执手道:“建兄一向可好?”阿建亦欢喜道:“刁兄一别数载,今喜相遇,幸甚幸甚!早闻刁兄返乡,本应前去拜会,怎奈农耕繁忙,不敢稍歇,且粗鄙之人,不善言辞,恐兄见笑。”“哪里话来?幼时,攀树捉鸟,下河摸鱼,怎不快活?智趣执业不同,哪有雅俗高下之别?”“刁兄有所不知,如今不似大长老之时,人自有高低贵贱之分,那手眼通天的,已吃用不尽;似某等无知无助之辈,只能种田糊口而已。”“哦……”刁心一惊,不知如何应答。“刁兄既归,所任何事?”阿建亦不愿细言,转口问道。“尚待分派,未有消息,正心自烦闷。”刁叹气而言。“兄可曾拜过执事长老?”“向来都是统筹差事,何拜之有?”刁心疑惑。“兄特不更事耶?而今,处处关节,不能打通,岂可顺畅?那同村阿顺乖巧,献上拜礼后,已入职广汇钱庄,兄岂不知?”刁心咯噔一下,阿顺乃不学无术之徒,只因其父耍奸占下村之矿场,颇有资财,为其捐资助学,与刁一处读书,一同还乡,未想却早已占了肥缺。刁心甚是烦乱,不能应答。阿建所见,只得把言相劝,“刁兄还是早早拜见执事长老,谋个好差事吧。”“……啊,好好,建兄先忙,待得空时再叙旧情,弟就此别过……”刁胡乱应承,向阿建拱手作别。
是夜,刁不能入睡,暗忖阿建之言自没道理,惯例之事,何来如此烦琐?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转念道,既已学成,总得应用,虽有不甘,亦别无良策,恭勤任事,或可有成,且曲身而进罢。辗转反侧,悄然而眠。
这日,刁前往执事长老家中拜见。原来,长老们已不再与村民合居,已单独辟得一处好去处,于村外依山傍水之风水宝地,起了鳞次栉比的高墙深宅,方圆十里,唤作“永兴苑”。
阿刁到得“永兴苑”执事长老门前,递上拜贴,贿得门人通秉,进得正堂。这厅堂甚是宽敞,迎门正墙挂一横幅,上书大长老所倡“众生之仆”四字,只是许久未曾拂拭,有些纸皱尘封。屋内上方中央摆一茶案,案上各色茶具茶叶俱全,琳琅满目。另有一小巧罗汉香炉,檀香枭枭,扑鼻而来。茶案四周一圈春秋大椅,雕龙画凤,做工精巧。四面靠墙倚柱摆着各式台架,台架上都是些名贵玉雕瓷器、珍奇花草。这各式家具一色紫檀打制,古朴有致,明亮照人。阿刁环顾一周,暗暗称奇,不想离家多年,原本邻里相处,一般无二的长老已是今非昔比矣!
阿刁正惊异间,只听两声微咳,忙抬眼观瞧,只见执事长老方步徐徐,从里门走出,在春秋大椅上正襟危坐,双目微张,面带微笑,摆手示意阿刁坐下,和言道:“阿刁贤侄,自你幼时离家,多年未见,如今,俨然成熟有才。”“不敢不敢,还需长老教诲。”刁慌忙应承。“呵呵,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长老目光黠猾,扫过阿刁。刁起身恭施一礼,轻声道:“晚辈前来,所为职事分派一事。归乡已月余,尚赋闲在家,早想为村尽力。”恰逢侍女进茶,正把茶碗放至桌上,长老便漫不经心把手拂过侍女玉指,一面端茶一面斜眼瞄过侍女红颊,即轻捋长髯,正色道:“如今,事务繁多,不能全一布置,只得见缝插针,分批安派,也实乃权宜之计。不意让贤侄久候了。”刁低头只作未见,恳言道:“还请长老费心。”“容得空暇,办得一办,且候着便是。这几日颇有劳顿,恕不亲陪。”长老摆一摆手,作出送客模样,便起身转入后堂。刁既见此,只得转回家去。
长老进得后堂,把门人招来,问询阿刁进得甚么礼物。门人回禀:“只有脩脯十条”。长老听得,颇觉不爽,只道一声“好刁顽不明也!”遂皱眉而去。
数日后,阿刁入职村长老会行走,实则抄录誊写,洒扫整理,交通传递一概杂役,所谓“未入流”者也。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