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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里的农耕:有土地的地方才有希望的阳光

作者:侯凤文  更新时间:2015-11-04 11:12:48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责任编辑:石头

  小蔓家的五亩晚稻责任田坐落在竹山坑,一条蜿蜒潮湿的黄泥小路,野草遮没了路面。

  阴历八月,稻子的成熟和绵绵的秋雨一起来了。禾垂雨珠,小蔓下田割了七株,取禾茅绕成一个禾束握在手中掂量,只觉得谷穗沉甸压腕。谷穗的厚实给小蔓带来了丰收的喜悦,看着这一坑湿漉漉金色的谷子,她又担心一个弱女子收割不完,到时只能瞪着眼看快到手的谷子在秋雨中生秧。她打手机给在温州打工的丈夫,要他请假回家收割稻子,可五天过去了还不见他归来。再打手机过去回答是关机,她心里有淡淡的抱怨,也有一点儿担忧。

  只有小蔓一个人收割的山坑太寂静,能听清自己湿漉漉的割禾声。收割的声音让小蔓心里开始害怕,她不敢抬头看远处的谷穗和稻田边的山峦,一手镰刀,一手稻秆,一握一割,割七八株取禾茅做成一个禾束,放在已割完禾的空地上。禾束铺满了地,小蔓的腰也开始隐隐酸痛。突然眼前密匝的禾丛中,嘭地惊飞起一只蹲窝孵蛋的野鸡,田间野鸡猛惊人,吓得小蔓的心怦怦狂跳不已。此时的小蔓是多么需要一个收割的伙伴。

  小蔓似乎听到了山坑中丈夫的声音。小蔓知道丈夫远在浙江温州打工,这是去年丈夫和她在一起秋收的声音。以往秋收的情景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男人在杉木禾斛上打谷的咚咚声,震得山坑也有颤动的回音。听得出深山土地养育出的男人强壮,也听出了靠土地和卖气力吃饭的家庭充满着活力。丈夫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强壮劳力,这让其他的女人羡慕,也让小蔓的脸上沾尽了光彩。每年的秋收,再繁忙,丈夫也不让她打谷,只让她干手上的巧活——割禾,并且割一会儿,就让她休息一刻。她不听,他就念一遍又一遍,叨念得她发笑。丈夫常说,你和我就像两兄弟,每天日出同出门,日落同进门,在田间有娇妻陪伴,我干活不累。又说,你只管休息,你干的那点活计,不及我少撒一泡尿的工夫。她听了,山里女人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收割的路上,人们常会碰在一起。满满的一担沉甸甸的金黄稻谷,越挑越沉,肩头的感觉告诉农人今年的谷子比上年饱满,丰收的喜悦在心头滋生。有时人们会在半坡搁下谷担故意歇一会,歇脚时会彼此看对方箩里的谷粒,年轻的后生看到对方箩中四分之一是青谷,不禁多一句嘴:叔,七分半黄的谷子也割了,每亩要减少一撮谷,计三十斤。被指出的大叔先是笑了笑,心中觉得后生经验不足,偏肯乱指点。而后说今年收成好,估算每亩要增产一百多斤,按每日三担谷子的收割速度,要多出十几个收割工时。如果不提前收割,待到九分黄正割时开镰,只割七八天谷子就到了十分黄,那时收割,最先成熟、最饱满的那批谷子便会沙沙响落满田,田间像撒了秧谷一样,不好割,那每亩要减少两百多斤。大叔是在告诉年轻人收割的经验,同时也间接地表明今年他种的田才是大丰收。年轻人听了信服地点头——那些年,山里男人的欢乐和被人认可皆来自丰收的土地。

  傍晚,丈夫进了厨房,做小蔓的帮手,灶上帮忙洗菜,灶下添柴加火。灶火温暖如橘,小蔓切菜的砧板唱着歌谣,这时从窗口吹进的秋风像春风一般。

  夜里,秋风吹窗,忙了一天收割的小蔓,一点也不觉得疲倦,轻轻靠着床头板,坐在被子里,一针一针地织起女儿的毛衣来。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床另一头的丈夫说着秋收的话题。织倦了,歇一会,睡在身旁刚满三岁的女儿稚嫩的小脸像一个红苹果,打量一眼,令人眩晕的幸福不期而至。小蔓觉得靠土地上的收成过日子,生活苦点但实在又温馨。

  秋收与土地的回忆是甜蜜的,但时间不早,小蔓该打谷回家了。回去晚了,在村里私人办的幼儿园学习的四岁女儿放学回家,见不到母亲会哭着满村找她。没有男人在家的女人是可怜的。一想到女儿,小蔓赶紧打完谷子装进谷箩,在泥泞的小路上歪歪扭扭挑担回家。回到家,看到女儿一个人伏在门槛上睡着了。

  小蔓收割了十天谷子,丈夫仍没有回家,打手机过去还是关机。小蔓知道那是丈夫怕她在电话里哭闹着要他回家。现在丈夫务工的工地请不了假,再说就是能请假他也不想回家,建筑工地钉模板每日工资五百多元,种一亩田一年的收入还不及他一日的工钱。是金钱让可爱的丈夫变得对土地不亲。但小蔓坚信土地的生命远比一沓金钱更为旺盛持久。

  小蔓收割了十天,竹山坑的五亩晚稻只割完了两亩,剩下的大部分禾谷,由于秋雨成片铺地倒下,用手掀起一看,谷子长出了一根根白芽。绵绵秋雨中,看着快到手的金黄谷子发了芽,小蔓不禁对天长哭,一边哭泣一边骂:天做事天担当,不该长雨生禾秧。骂完老天再骂丈夫。

  狭窄的村口风水林树叶落光了,小蔓的丈夫从打工的温州回家过年了。旧历年底的日子是最温馨的日子,冬夜短了许多。

  第二年正月初六,小蔓丈夫收拾好行李又要出去打工,出门前,再三叮嘱妻子:放弃耕种,带着女儿到县城租房子居住,让女儿转到实验小学借读。丈夫的叮嘱,小蔓根本没听,出门的丈夫看了,也很无奈。离家的小路上,男人有如风的叹息。走着走着,离愁男儿唱起了山歌:锄田郎,锄田郎,你一天锄头落几行!锄田郎,锄田郎,你将漂流于何方?

  这年的三月一号开学日,小蔓狠心将女儿寄宿在梅杏乡姨娘家,借读于梅杏小学幼儿中班。而她又回到了生养她的小村。村子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七十多岁无儿无女的老人留守在家,门口的菜园子荒芜了,没有菜园子的村庄,不再有丝毫当年的乡村气息。小蔓回来了,小蔓喜欢春播、夏忙、秋收、冬闲的农家日子,喜欢山里蓝色的天空和黄土地。她觉得待在有土地的地方,才有根基,才有希望的阳光。再说,吃自己土地上生长的谷子才放心。小蔓对今年竹山坑的耕种也做了调整:分为两批,第一批栽三亩晚稻,第二批栽两亩晚稻,为的是把收割区分开,不让长秋雨烂禾谷的痛心现象再现。

  一个山中春色正好的早上,穿着一身耀目的红色唐装的县国际酒店刘老板主动找上小蔓家门,要以高出市场四倍的价格,订购她竹山坑的谷子。不过要求:不施化肥,禾苗打苞以后,不再喷射农药,用传统的人工耘禾,不用除草剂,为的是保持水、土壤、空气环境不污染,让净土长出自然的绿色净谷。他的酒店将以绿色的大米饭作为招牌。小蔓欣然答应了刘老板的要求,并与他签订了一个收购协议。不久,刘老板打造的绿色食品成为县城饮食业的一盏明灯。

  每日清晨,小蔓按时起床进厨房生火做饭,从狭窄的村口风水林里吹来的一阵晨风,吹起了小村土地守望者一缕炫目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