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已经淡出大众的生活很久了。每当我们听到当今诗坛又出了什么爆炸性的新闻,往往都是负面新闻。最近作家冯唐翻译泰戈尔的《飞鸟集》,以其荷尔蒙激情迸射的独特风格完全改变了泰戈尔原来的诗风,引起了许多诗歌爱好者的愤怒和嘲笑。让我们不禁感叹:最近诗歌界的事情,实在出得太频繁了一点。
2015年7月3日,湖南耒阳市文联主席熊艾春因为网友讽刺其诗歌写得烂,冲到耒阳社区网站,将其工作电脑扫到地上砸毁,并留字条:“熊艾春恕(应为“怒”)砸社区电脑。”“怒”字,他错写为“恕”,而“砸”字则完全不会写,还要向边上的网站工作人员临时请教。
其实,这样的文盲诗人,古已有之。在唐朝武后、中宗时期,有一位叫做权龙褒的人。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有意思,今天读起来和“全脓包”差不多。事实上他确实是个脓包,不过是个比较可爱的脓包。他喜欢写诗,但是连基本的声韵格律都不懂,只是一通乱写。
在武则天万岁通天年间,权龙褒到沧州当刺史,刚刚到任,就挥毫泼墨,写了一首诗给各位同事:“遥看沧州城,杨柳郁青青。中央一群汉,聚坐打杯觥。”大家看了暗笑,但是表面上都夸奖道:“公有逸才。”“逸才”,就是指独特的才能。大家这么说,其实是讽刺权龙褒。但是他也听不出来,一本正经很谦虚地回答说:“不敢,趁韵而已。”所谓“趁韵”,又称为“凑韵”,是指作诗时为了符合押韵的要求,用那些虽属同韵,而意义不贴合的字眼,勉强拼凑成诗。对于那些诗写得烂的人来说,“趁韵”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这两个字也成了权龙褒的口头禅。
权龙褒又曾经作过一首《秋日休怀诗》:“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彊。饱食房里侧,家粪集野蜋。”他的部下参军看不明白,就请他解读诗意。权龙褒说:“鹞子檐前飞,直七百;洗衫挂后园,白如雪;饱食房中侧卧;家里便转,集得野泽蜣蜋。”听者暗地里嗤笑不已。如果用我们今天的诗歌翻译家追求押韵的笔法,大概此诗可以这么翻译为现代汉语:
鹞子在我檐前飞啊,
这玩意值七百钱哎呀我的妈。
衣服洗干净雪白雪白哒,
挂在后园绵长如舌吻啊。
吃饱了饭啊侧身我就睡啊,
粪坑聚集的屎壳郎萌萌哒。
权龙褒不学无术的例子还有许多,一时被好事者广为传播。但是这样一个人官运却一直不错。看来古往今来,笨蛋当官都是常见现象。不过权龙褒也曾经倒霉过一段时间,他被亲戚牵连,给贬到很偏远的地方,后来到唐中宗时得以放归,任命为左武卫将军。为自明清白,同时表达感激之情,他献诗给皇帝说:“龙褒有何罪?天恩放岭南。敕知无罪过,追来与将军。”中宗看了这么幼稚的“诗作”,不禁大笑。唐中宗每次与学士在一起玩赋诗的游戏,权龙褒都一定要主动凑热闹,写一些歪诗。中宗觉得好玩,戏称他为“权学士”。
有一次皇太子举行宴会,大家赋诗。权龙褒吟了一首《夏日诗》:“严雪白皓皓,明月赤团团。”有人问:“‘严雪白皓皓’,这难道是夏天的景色吗?”权龙褒不慌不忙地回答说:“趁韵而已。”但是“严雪白皓皓”是上句,根本不需要押韵,也不知道权龙褒这么写,终究趁了哪门子的韵。下句说“明月赤团团”,就是说明月像一团火一样的,非常非常红。合着这哥们儿连太阳月亮都傻傻分不清。连太子都看不下去了,提起笔来就批道:“龙褒才子,秦州人士。明月昼耀,严雪夏起。如此诗章,趁韵而已。”权龙褒的“诗名”由此更加卓著。
到了清朝,最喜欢写诗的要算乾隆皇帝。他一生一共写了43000多首诗,产量为古今第一,真可谓是写诗劳模。要知道整个《全唐诗》,也不过收集到了48900多首唐诗。乾隆爷一个人就可以在产量上与之抗衡。皇阿玛生性好大喜功,喜欢卖弄,他到处题字题诗,自然会招来一众朝臣的阿谀奉承之声。可是他的诗歌水平实在不高,没有一首好到足以流传后世,得以流传的,反倒是一些笑谈。
有一年冬天,乾隆皇帝和一群大臣去西湖游玩,正遇上下雪,乾隆诗兴大发,开口就吟:“一片一片又一片——”马屁精们都纷纷叫好,具体情景请参考金庸《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相关情节自行脑补。乾隆被这么一吹捧,乐开了花,于是继续吟道:“三片四片五六片,七片八片九十片……”就有点接不下去了,低头沉吟起来。正要冷场下不来台,大诗人沈德潜挺身而出,接上最后一句:“飞入梅花都不见。”乾隆大悦,厚赏了沈德潜。
到了民国,又有军阀、山东省主席张宗昌出来凑热闹。这个人不认识几个字,却爱作诗。姑且选几首代表作,以飨读者:
《游泰山》: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笑刘邦》:听说项羽力拔山,吓得刘邦就要窜。不是俺家小张良,奶奶(的)早已回沛县。
《俺也写个大风的歌》: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大明湖》: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游趵突泉》:趵突泉,泉趵突,三个眼子一般粗。三股水,光咕嘟,咕嘟咕嘟光咕嘟。
张宗昌的诗歌后继有人,尤其是在21世纪被发扬光大。前些年有赵丽华的“梨花体”,后来又有乌青等人的“废话体”。乌青的代表作是《对白云的赞美》:“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确实极有想象力。
其实我一直觉得,写诗是一件门槛很高的事情,文盲不带玩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文字是属于大家的,谁也不能垄断使用的权力。你搞你的阳春白雪,我玩我的下里巴人,井水不犯河水。况且那些自命为阳春白雪的小圈子,创作水平就真的很高吗?恐怕也未必。历史上主宰文坛的一些诗人和诗人集团,后来在文学史上地位也并不高。而奇葩诗人给大众带来的乐趣,还真是别的东西所不能替代的,让我们在每天的辛苦奔波之余找到了一种轻松的慰藉,难言之隐,一笑了之,促进了社会和谐,真可谓“别是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