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资料简报》1983年第12期刊载盛巽昌《毛泽东诗词二首》一文,在《七律(有田有地吾为主)》的小标题下,文中写道:1945年在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同志一首七律诗传抄甚广。这里据上海1949年3月13日《亚报》,并参照《新民报》的‘更正’,抄录于后,以供研究参考:‘有田有地吾为主,无法无天是为民。重庆有官皆墨吏,延安无屎不黄金。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斗争。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盛巽昌发掘出的毛泽东这首逸诗,不胫而走,引起了一些毛泽东诗词研究者的兴趣和重视。最早在1991年,马连礼主编的《毛泽东诗词史诗论》附录《毛泽东诗词辑逸》,就按照盛巽昌提供的版本(以下简称“盛巽昌本”)收录了这首诗。随后,1993年出版的徐涛编著的《毛泽东诗词全编》、罗炽主编的《毛泽东诗词鉴赏辞典》,1994年出版的季世昌主编的《毛泽东诗词鉴赏大全》,都按照盛巽昌本收录了这首诗。自此以后,仅我所见就有20多部毛泽东诗词注释本、解读本、鉴赏本等,收录了这首诗;但从标题、正文到写作时间,多有异文和讹误;并且对此诗的解读,众说纷纭,大都不符合作者的原意。近年来我试图考证这首诗,先后到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中国版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都未查到《亚报》,也未查到上海版的《新民报》,只有上海版的《新民报晚刊》,但在上面也未查到这首诗的“更正”。最近,寻访到了曾在上海图书馆、上海社科院工作过的盛巽昌,承蒙他在上海图书馆细心地查阅建国前出版的报刊,不仅找到刊登这首诗的《立报》,而且找到较早披露这首诗的《大公报》,并托人给我捎来了上述两报有关这首诗部分的复印件。据盛巽昌来信说,他发表在《文教资料简报》上的文章,原文是《立报》,误植为《亚报》;他文章中提到的《新民报》“更正”,据他回忆,所据仅是《新民报》某篇文章提到这首诗中“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斗争”一联,同《立报》上的文字不完全一样,觉得表述得更好,又因《新民报》刊载的时间比《立报》要晚,于是他对《立报》上的此联做了相应的“更正”。“更正”一词可能是他所加,这是造成他在《新民报》上暂时未查到“更正”线索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当时他在文章中未注明该报“更正”的具体时间。我认为,虽然这个“更正”暂时未查清,但是它一定是有依据的,因为这个“更正”的文字,同《大公报》刊载此诗的颈联一字不差。
一、版本和见证
这首诗从目前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大体上有四种版本。
第一,《大公报》披露的这首诗的版本(以下简称“《大公报》本”)。
王芸生时任总编辑的上海《大公报》,在1947年4月22日第八版“世象杂话”栏目下,以《金城延安》为题的短文中说:“前年和谈初启,毛泽东氏于填罢‘沁园春’一词后,尚有七律打油诗一首(曾载中国青年月刊),诗云:‘有田有地皆吾主,无法无天是为民。重庆有官皆墨吏,延安无屎不黄金。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斗争。遍地哀鸿满地血,无非一念救苍生。’”《大公报》上的这篇短文,不仅披露了这首诗,还表明这首诗曾载《中国青年》月刊。关于《中国青年》月刊,1939年7月创刊于重庆,1946年8月月刊社迁至南京继续出刊。我在国家图书馆查到了这个刊物,从1945年9月一直查阅到1947年4月,未见这首诗的踪影。遗憾的是,国家图书馆缺此刊1946年4月至7月共四期。我托人在重庆、南京等地图书馆查找这四期,也未查到令人期盼的结果。我想有可能因查阅不细致而漏查了。近日,毛泽东诗词版本专家宋苍松,给我看了他收藏的“文革”期间由华南师范学院红卫兵组织编印的一个油印本,其中辑录了当时流传的几首毛泽东诗词,这首诗也被收录了,全诗文字除了有两个明显的错字外,与刘济昆本完全相同。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在诗后作了一条注,说明此诗原载《中国青年》。这表明此诗可能最早是刊载在《中国青年》的。
第二,《立报》刊载这首诗的版本(以下简称“《立报》本”)。
著名新闻工作者成舍我于1948年前在上海创办《立报》。1949年3月13日《立报》第四版以《毛泽东的诗》为题,在刊载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和《七律·长征》的同时,刊载了毛泽东的这首七律诗。这篇文章中说:“在重庆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民主?要炸桥破路!他写过一首七律作为答复云:‘有田有地吾为主,无法无天是为民。重庆有官皆墨吏,延安无屎不黄金。炸桥破路谈团结,毁屋攻城是斗争。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这篇文章指明了毛泽东写这首诗的初衷,是为了答复有人关于“炸桥破路”的指责。
第三,刘济昆辑录这首诗的版本(以下简称“刘济昆本”)。
香港学者刘济昆在1992年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全集评注·新版前言》中辑录了这首诗,题为《七律·重庆谈判》,全文是:“有田有地皆吾主,无法无天是为民。重庆有官尽墨吏,延安无屎不黄金。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斗争。遍地哀鸿遍地血,无非一念救苍生。”刘济昆辑录这首诗没有提供版本或稿本的出处,估计来自“文革”中红卫兵的传抄件。据说,1966年秋在北京大学校园内曾有大字报公布了这首诗,自此在全国各地广为流传。上世纪90年代以来,研究毛泽东诗词的有些出版物就受到刘济昆本的影响,如这首诗的首联出句“皆吾主”,尾联出句“遍地血”,依据的就是这个版本。
第四,王奇提供这首诗颔联的版本(以下简称“王奇本”)。
王奇曾任民革中央机关报《团结报》的总编辑,在1985年王昆仑逝世后,他撰写《重庆,一道冲破浓雾的闪电——论四十年前中国政坛的一件往事,并以悼念王昆仑同志》,载《新观察》1985年第18期。他在文章中写道:“中国共产党中央主席毛泽东,豪情满怀,挥笔写下了‘重庆有官皆墨吏,延安无土不黄金’的雄联。”王奇虽然只提供了这首诗颔联的版本,却深深影响了研究毛泽东诗词的不少出版物,将这首诗颔联中的“无屎”改为“无土”。
王奇已于2011年过世,王奇本的依据已难以弄清。从团结报社了解到,王奇在1923年出生于新疆,1945年他没有到过重庆。那么,他怎样知道毛泽东在重庆写的这首诗呢?从王奇的生平经历得知,他于1951年8月调到民革中央宣传部任中央党刊编辑室主任,时任宣传部长的王昆仑成了他的顶头上级。自此王奇曾在王昆仑身边工作多年,王昆仑调离宣传部后,王奇还常为他起草文稿,也曾去他办公室和寓所面谈。据团结报社两位退休编辑推测,王奇能够提供这首诗的颔联版本,可能从王昆仑那里抄录到了这首诗。这个推测也得到王奇儿子王焱(曾任《读书》杂志主编)的认可。王奇写的回忆王昆仑的文章说过,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曾在红岩村约见王昆仑、屈武、许宝驹等作竟夜之谈。由此可见,毛泽东的这首七律政论诗在山城流传,王昆仑应当是知情的见证人之一。
另一个对这首诗知情的见证人是胡绳。重庆谈判期间,时任《新华日报》编委的胡绳,曾受到毛泽东的接见。1996年笔者和冯蕙、李捷随时任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逄先知去胡绳寓所听取他对《毛泽东诗词集》书稿的审阅意见。当胡绳谈完审阅意见后,笔者把从徐涛编著的《毛泽东诗词全编》书中复印下来的这首诗,拿给他看并问他:这是不是毛主席的诗?重庆谈判期间这首诗是否流传过?胡绳看后毫不迟疑地回答说:这是毛主席的诗,谈判期间流传过,是“延安无土不黄金”,不是“无屎不黄金”。胡绳回答的三句话我随手写在笔记本上,至今留存着。他的见证,消除了我对这首诗的存疑。
综上所述,从几种版本的情况和知情人的见证,可以得出下列结论:一是在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确实创作了七律政论诗;二是这首诗当时曾广为传抄,有的抄了初稿,有的抄了修改稿,有的在传抄中产生了笔误,这是出现几种不同版本的原因;三是几种版本虽有异文,但大同小异,容易校订出比较完善的版本。
二、对勘和校正
我从这首诗的标题、正文、写作时间三个方面进行校订。
第一,标题。
这首诗原是一首无题诗。刘济昆本拟题为《七律·重庆谈判》,这是最早的为此诗署明恰当标题的版本。随后,出版的多种毛泽东诗词注释本、解读本、鉴赏本,都由编者为此诗拟题,现在所见有“重庆谈判”“忆重庆谈判”“有田有地吾为主”“无法无天是为民”等标题。用此诗首句作为标题,是处理无题诗的惯用方法,但并不能表达此诗的主旨。拟题为《忆重庆谈判》,不符合此诗在重庆谈判期间曾广为传抄的史实。深入分析此诗的内容和主旨,正如刘济昆本,拟题为《重庆谈判》是准确而恰当的。第二,正文。将这首诗的几个版本对勘,发现《立报》本可能是此诗的初稿,证据是颈联出句“炸桥破路谈团结”,正是作者对有人指责中共“炸桥破路”的答复,这也是他写此诗的初衷。由于是信手写下的初稿,未加推敲,颈联中“炸桥”与“破路”语义相重,因“破路”包含“炸桥”和“挖路”;“毁屋攻城”用语略欠精当。首联出句,《立报》本为“有田有地吾为主”,这应当是作者写下的原文;《大公报》本和刘济昆本此句均作“有田有地皆吾主”,如果把这句诗解读为“有田有地都是我的主人”,这绝对不会出于毛泽东的笔下,“皆吾主”恐由“吾为主”错抄而成。首联对句“无法无天是为民”,几个版本文字完全相同。颔联出句,《大公报》本、《立报》本、
王奇本均为“重庆有官皆墨吏”,应当是正确无误。只有刘济昆本作“重庆有官尽墨吏”,“尽墨吏”均为仄声,“三仄脚”为格律诗的变格,在毛泽东的格律诗中仅见“坐地日行八万里”一句,因“八万里”是地理数据,故未拘平仄。“尽”字恐系传抄者的笔误。颔联对句,《大公报》本、《立报》本、刘济昆本均为“延安无屎不黄金”,这可能是本于作者的初稿;王奇本为“延安无土不黄金”,可以判断为本于作者的修改稿,因有王昆仑、胡绳的见证。再说,用“无土”显然比用“无屎”更恰当,因延安地处黄土高原,俗话说黄土变成金。颈联,《立报》本为“炸桥破路谈团结,毁屋攻城是斗争”,经版本对勘和反复研究,判定这出于初稿。《大公报》本、刘济昆本以及盛巽昌本均为“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斗争”,从遣词用字可以看出,这是对初稿的修改,经过琢句练字,达到了意足而语工。尾联出句,《立报》本为“遍地哀鸿满城血”,这应当是作者写下的原文;《大公报》本为“遍地哀鸿满地血”,刘济昆本为“遍地哀鸿遍地血”,无论是“满地血”还是“遍地血”,三字尾均为仄声,“三仄脚”是作者轻易不用的,恐系传抄者的笔误,由“满城血”错抄而成。
第三,写作时间。
这首诗原本不清楚写作时间。毛泽东诗词的注释本、解读本、鉴赏本等,收录此诗时编著者根据自己的研究,自定写作时间,现在所见大体上有“1945年”“1945年8月”“1945年秋”“1945年至1946年间”等。根据我的研究,把此诗的写作时间定为“1945年秋”是准确的,这也符合作者确定诗词写作时间的通常做法,即不清楚何月何日的标明某年或某年某季。《大公报》《立报》刊载此诗时都提到写于重庆谈判期间,胡绳也见证此诗在重庆谈判期间流传过,可以判定此诗最早作于1945年9月,最迟作于是年10月上旬,因此可以认定写作时间为“1945年秋”。
三、解读
通过对这首诗的标题、正文、写作时间的校订,此诗的全文是:
七律重庆谈判
一九四五年秋
有田有地吾为主,无法无天是为民。
重庆有官皆墨吏,延安无土不黄金。
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斗争。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1945年8月,在抗日战争胜利结束时,蒋介石为了抢夺抗战胜利果实,蓄意挑动内战,但慑于国内外要求和平民主的强大政治压力,同时也为了争取时间调兵遣将开赴内战前线,于是玩弄起“假和平”的诡计,在这个月接连三次发电报邀请毛泽东赴渝谈判。毛泽东为了揭露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同周恩来、王若飞于8月28日从延安飞抵重庆,从而国共两党进行了43天谈判,这是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史称“重庆谈判”。10月10日,国共双方签订了《会谈纪要》,即《双十协定》。毛泽东胜利完成谈判使命后于第二天飞返延安。
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用诗的语言记载了重庆谈判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创作了一首七律政论诗。这首诗随即在山城广为传抄,披露了毛泽东在重庆谈判中的心路历程。
首联出句,“有田有地”,喻指保存解放区;“吾为主”,“吾”指代解放区人民。本句意谓保存解放区,解放区的人民就能当家作主。首联对句“无法无天”,喻指保存人民的武装;“是为民”,“民”指代人民的基本利益。本句意谓保存人民武装,是为了保护人民的基本利益。毛泽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中说:“我们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绝不让国民党轻轻易易地占我们的地方,杀我们的人。”又说:“今年三月一日蒋介石说过:共产党交出军队,才有合法地位。蒋介石的这句话,现在还适用。我们没有交出军队,所以没有合法地位,我们是‘无法无天’。”(《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7、1128页。)毛泽东在《关于重庆谈判》中说:“人民的武装,一枝枪,一粒子弹,都要保存,不能交出去。”在重庆谈判中,中共领导的解放区问题和军队问题是两个重要议题,毛泽东同蒋介石几次面谈,蒋介石以“统一政令”“统一军令”为名,一再要求中共交出解放区、交出军队,都遭到毛泽东的断然拒绝,但表示愿作让步。毛泽东在《关于重庆谈判》中说:“在不损害人民基本利益的原则下,容许作一些让步,用这些让步去换得全国人民需要的和平和民主。”(《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161、1160页。中共方面在谈判后期曾同意让出八个解放区,军队缩编到24个师,还可以少到20个师。国民党方面仍认为违背政令、军令,中共方面据理反驳,最后双方在解放区和军队问题上未达成协议。
颔联出句“重庆有官皆墨吏”,重庆当时是国民党政府的陪都,指代国民党政府统治的国统区;墨吏,贪官污吏。本句意谓国民党政府统治的国统区,政治黑暗,官吏贪腐,搜刮民财,民不聊生。颔联对句“延安无土不黄金”,延安当时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指代中共领导下的解放区。谚语说,众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本句意谓在中共领导下的解放区,政治修明,干部廉洁,人民当家作主,万众一心,就连黄土也会变成金。颔联将重庆与延安做了尖锐和鲜明的对比,歌颂了解放区,抨击了国统区。此联承接首联,从解放区与国统区的对比中,阐明了保存解放区的正当性与必要性,对取消解放区的主张进行了反击。颈联出句“炸桥挖路为团结”,是说解放区军队开展交通破击战,“炸桥挖路”,是为了达到制止内战、国内团结、实现和平的目的。《毛泽东年谱》1945年9月17日谱文记载:“蒋介石在重庆谈判开始后,至本日止,还命令四个战区的司令长官傅作义、胡宗南、孙连仲、李品仙等,分别率领所部沿铁路线向解放区进犯。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决心开展交通破击战,打击沿铁路线进犯的国民党军,以求达到争取和平的目的。”(《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6页。)毛泽东在《国民党进攻的真相》中说:“国民党当局正在大举调兵,像洪水一样,想要淹没我整个解放区。”“而阻碍这种进攻,亦即有效地制止内战的武器之一,就是不许他们在铁路上运兵。”(《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168—1169、1169页。)颈联对句“夺地争城是斗争”,“夺地争城”指争夺抗战胜利果实。本句是说解放区军队同国民党军队争夺抗战胜利果实是一个尖锐的斗争。毛泽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中说:“抗战胜利的果实应该属于人民”,“不要以为胜利的果实都靠得住落在人民的手里”。“一批大桃子,例如上海、南京、杭州等大城市,那是要被蒋介石抢去的。”“另一批桃子是双方要争夺的。太原以北的同蒲,平绥中段,北宁,郑州以北的平汉,正太,白晋,德石,津浦,胶济,郑州以东的陇海,这些地方的中小城市是必争的,这一批中小桃子都是解放区人民流血流汗灌溉起来的。”“目前这个斗争表现为蒋介石要篡夺抗战胜利果实和我们反对他的篡夺的斗争。”(《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129、1130页。)尾联出句“遍地哀鸿满城血”,哀鸿,哀鸣的大雁,这里比喻灾民。本句意谓在国统区以及原沦陷区到处都是流离失所、贫病交加的灾民,并且国民党当局正在大举调兵进攻解放区的城镇,进行大肆烧杀,造成大量军民流血伤亡。尾联对句“无非一念救苍生”,“一念”,一个念头,指作者赴渝谈判的目的;“苍生”,本指生草木之处,多借指百姓,这里借指全国人民。本句是说作者来重庆参加国共谈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避免内战、争取和平以求拯救全国人民。
《七律·重庆谈判》,是政治家诗人毛泽东创作的别具一格、不同凡响的一首政论诗。此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具有鲜明的特色。
第一,思想境界高远,政见鲜明,针锋相对,论理犀利,入木三分,具有强烈的战斗性和震撼力。
首联对蒋介石在重庆谈判中要求中共交出解放区和军队的无理主张,进行了有力的批驳和反击。颔联勾勒了解放区和国统区的两重天地,一褒一贬,对比鲜明。颈联揭示了抗战胜利后国共之间面临的两场严酷的斗争,表明了中共正确的斗争策略。尾联揭露和控诉了国民党当局在国统区和解放区造成的灾民和伤亡,表达了反对内战以求拯救全国人民的赤子之情。
第二,愤激之情跃然纸上。
马克思说过:“愤怒出诗人。”毛泽东在重庆谈判的时候,面对蒋介石的无理要求和咄咄逼人的施压,同时眼见国民党军大举进攻解放区与大肆抢夺抗战胜利果实,一种愤慨的感情油然而生,这种强烈的感情贯穿于这首诗的字里行间。
第三,运用比、兴两法,涵蕴深长,寄托弥高,诗意隽永。
用比、兴两法就是用形象思维方法。比法,朱熹说是“以彼物比此物”,可以理解为明比。兴法,有一种是暗喻。刘勰《文心雕龙·比兴》篇说:“观夫兴之托喻,婉而成章”,“比显而兴隐”。就是说比法是明比,兴法是暗喻。这首诗中的“无土”比作黄金,“哀鸿”喻指灾民,“苍生”借指百姓,这都是明比,初读就能读懂。诗中的“有田有地”“无法无天”“炸桥挖路”“夺地争城”,用了典故,即用了今典,这都是暗喻,如果不了解这些用语的本事,一读再读也未必完全读懂。但是,只要深入研究一下此诗的写作背景,并读一读作者在重庆谈判前后的著作,就会弄清这些用语的本事。一旦弄清了诗句的原意,就会觉得这些诗句并不平淡枯燥,从而品味出隽永的诗意来。
第四,语言通俗浅显,新颖生动。
首联把有关谈判的两个重要议题、颈联把当时国共之间两场尖锐斗争,概括为诗的语言,运用了口头常用语,言简意赅,亦庄亦谐,鲜活风趣。颔联是此诗的警句,鞭辟入里,平中见奇,读了使人过目不忘。
第五,不避重字。
这首诗中用的重字,如“有”“无”“地”“为”“是”“城”,显得较多。但由于连用三联对偶句,涉笔成趣,并不觉得这些重字用得不合适。也许有人认为首联的两个“为”字用得不合适,因此将“是为民”改为“是尔民”。其实,这两个“为”字,不但读音不同,而且词类和词意也不同。“吾为主”,“为”读wéi,是动词,意为“做、作”。“是为民”,“为”读wèi,是介词,意为“为了”,表示目的。毛泽东写律诗,有时不避重字,例如《七律·长征》《七律·冬云》《七律·洪都》《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等,都用了重字。我国古典诗词中,有些名篇也不乏不避重字的例子。《七律·重庆谈判》,从字句上、风格上、表现手法上来看,同毛泽东晚年创作的题为《读报》的政论诗作比较,有不少相同之点,可以说这首诗为毛泽东写政论诗开了先河。这首诗因为写了重庆谈判这一重大题材,无疑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具有史诗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