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庆市忠县涂井乡长溪村,三位乡村医生走在乡间路上,准备入户为患者进行身体检查和健康生活知识宣讲。新华社发
规划师在安徽省大别山区的潜山市万涧村调研传统村落保护情况。新华社发
近年来,贵州省贵定县大力推进美丽乡村建设,形成以“赏花经济”为特色的农旅结合产业,吸引众多游客前来赏花观光。新华社发
【返乡手记】
编者按:
近期发布的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对乡村发展、乡村建设、乡村治理作出全面部署。“大力抓好农业生产,促进乡村全面振兴”,也是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2022年政府工作任务之一。
家乡是游子永远的牵挂。这两年,新冠肺炎疫情降低了人们返乡探亲的频率,但很多“到田野做学问、向社会学知识”的知识分子依旧没有停下在乡间探索的脚步。我们邀请几位“归乡者”,讲讲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他们眼中的乡村生活图景,让大家感受乡土中国在文化习俗、生态建设、经济发展等方面的变迁。
让乡土文化植根田野、蓬勃生长
讲述人: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教授 何慧丽
我自小在黄河岸边的村庄里长大,真正是“生在村社里,长在田野间”,对山村的环境、人事都有深厚感情。2012年以来,我在河南灵宝市小秦岭山脚下的乡村里,以创立的书院型公益组织“弘农书院”为平台,以“乡土文化的复兴和发育”为切入点,开展“弘农试验”。9年多来的“弘农试验”可以用16个字概括——“孝亲为根,生态为本,合作为纲,文化为魂”。
2022年春节期间,我带着大学生调研团队在灵宝市某村庄进行调研。这个位于黄河中游的村庄风景旷秀,生态宜人。村里有300多户、1000余人,但常住人口仅600余人。调研发现,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但同时,传统意义上的家文化、孝亲文化似乎有所弱化。该村外出务工或读书的人占一半以上,受疫情防控影响,回家过年的人少了,“孝亲礼仪”也日益少见了。这引发了我的思考:我能为家乡、为乡土文化做些什么?
我18岁时挥别家乡外出求学,但研究方向一直没有离开乡村。2003年,我挂职兰考县副县长,亲身投入乡村建设。其他时候,除了完成大学里的教学、科研工作,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扎在村庄里,每年驻村时间超过3个月,在豫东开封的兰考、通许、杞县等地村庄调研了近10年。对我而言,家乡意味着情感、学问和行动的高度合一。没有乡愁、乡恋和乡建,就没有我的生命价值、学问成绩。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五次会议的农业界、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界委员时强调,乡村振兴不能只盯着经济发展,还必须强化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重视农民思想道德教育,重视法治建设,健全乡村治理体系,深化村民自治实践,有效发挥村规民约、家教家风作用,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这让我深有感触。作为一名人文社科领域的知识分子,我密切关注着灵宝市的乡村振兴行动及其成果。灵宝每年开展“灵宝好媳妇”、“教子有方”好家风评选、中国农民丰收节之中国(灵宝)苹果文化节等活动,有效提升了灵宝的文化教育价值、生态涵养价值。
文化振兴助力乡村振兴。以文化教育为先、为根、为魂,注重新农人培养,是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把思乡之情化作实际行动
讲述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常纪文
每当看到蒸鱼、莲藕、糍粑等美食时,我总是想起家乡——鱼米之乡湖北监利市朱河镇。从儿时起,每到农历腊月二十四,外出务工的人们便纷纷返村,家家晒腊货、摊豆皮、擂糍粑、打豆腐,至今未变。到了大年三十,更是户户贴春联、挂灯笼,摆一桌丰盛的传统特色菜。现在条件好了,会摆上大闸蟹、水煮虾等品质菜。这种年味,是远方游子最强烈的期盼。
2021年,我返乡两次,发现家乡又有了新变化。河道更整洁了,推行河长制的文字公示牌上加了二维码,村主干道两旁种植了桂花树苗……环境更整洁,水体更清澈,空气更透亮,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产业兴旺、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乡村振兴新图景。
和乡亲们聊天,很多人的“念想”也更具体了:乡村经济集约化发展,以培育更多龙头企业;乡村教育走优质化发展之路,以培养更多乡村振兴需要的人才;有效防治农村农业污染,以改善区域和流域生态环境……
近几年,我每次返乡总是征求乡亲们的建议,结合自己的研究与实践,组织一批志同道合的远方游子开展活动——为家乡村组织捐赠垃圾分类桶,树立垃圾分类宣传栏;为村两委和村民代表讲授垃圾分类课程;组织捐赠桂花树苗,让家乡变成生态特色村;疏通农田水系,改善家乡交通状况等等。2021年,我们组织社会力量为家乡小学捐赠了一批图书、电脑和手机,捐建了国际半道标准游泳池,今后将作为荆州市首个乡村小学游泳教学池,对中小学生免费开放。
我们期待家乡的人才队伍继续壮大,产业发展更加兴旺,生态环境越来越美丽,百姓生活再上一层楼。只有家乡美丽了、乡村振兴了,我们这些远方游子心里才踏实,对家乡的未来才更有信心。
系紧城乡沟通的精神纽带
讲述人:济南大学文学院讲师 白洪谭
郭白村是我的家乡鲁西平原上一个普通的村子。一到过年,父亲总会带着我和弟弟回到村里。家里老屋已多年未住,村里很多年轻人也陆续离开。但回来扫扫院子、贴贴春联,和村里老人说说话,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老家至今还保持着一些过年的习俗:蒸花糕、炸年货、贴春联、走亲戚等,村头巷尾充满了热情的问候。
对于很多远离乡土、进城生活的人来说,过年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们从被工业化和城市化主导的生活中抽离片刻,享受情感的沟通,积蓄前行的能量。在中国人的情感世界里,这是城乡之间一根独特的精神纽带。
攻读博士期间,我就在家乡开展乡建实验,把家里的老宅改造为“文光书院”,邀请了许多学者朋友到村里给孩子们讲学。近年来一次次返乡,我每次都能感觉到家乡的变化:路修通了,村容村貌整洁了,小学变漂亮了……这些变化让我开始寻找和记录乡村振兴的重要推动力,也让我看到了很多基层工作者的辛勤付出。这些村干部、驻村干部、包村干部、第一书记、科技特派员、基层警务人员、返乡新农人,以及市、区、乡镇联系单位和企业的工作人员等,是乡村振兴的中坚力量。他们和村民一起努力,让乡村变得更美好。
当然,在乡村日渐宜居的过程中,我也注意到了一些离开家乡,到城里给儿女看孩子的老人。随着二胎、三胎政策逐步放开,这些“因孩进城”的老人成为青年人养育子女的重要帮手,也成为城乡交流的又一纽带。如何安顿好他们的身心、发挥好他们的作用,也是乡村振兴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在外求学、工作多年,虽然常自我安慰“此心安处是吾乡”,但我依然坚持认为,只有在故乡,心灵才最安宁。我希望和更多学人一起时刻倾听乡村的声音,发现更多支撑乡村振兴的力量。
像“布谷鸟”那样播撒信心与希望
讲述人: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探村博士联盟”成员 张曾
2015年春节前夕,网络上几篇“返乡体”文章引发了全社会对乡村发展的热烈讨论,刚上大学的我也更加关注乡村。中国乡村未来会怎样?带着这样的问题,次年暑假,我组织同学回到家乡江西进行调查,来到了赣湘边界的贫困乡——江西万载县赤兴乡。
调查发现,即使那些较贫困的空心化村庄,也潜藏着乡村文化的活力,而这种活力恰恰孕育着乡村发展的动能。我们由此完成了题为《发展中的贫困山村:状态、困境与行动》的调查报告,获得2016年清华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农村调查研究奖”,并在颁奖会上发言交流。此后几乎每年寒暑假,我都对赤兴乡进行回访调查,至今仍在关注。
2017年夏天,在和一位当地村民交流时,他满怀期待地说:“你们是国家培养的大学生,一定要帮我们老表多想想路子,让留在农村的人日子能过得更好。”这不正是农民对乡村美好生活的深切向往吗?此后,我一直追问自己:如果只是问卷调查,对这些村民有何意义?我该怎样为他们做更多事?不久之后,党的十九大响应亿万农民期盼,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这让我异常欣喜,也萌生了投身乡村振兴的愿望。
很快,我发起成立“布谷鸟”团队,决定在村庄开展系列行动,推动贫困山村走向振兴。布谷鸟,是农民的报春鸟、吉祥鸟,象征着春天和希望,我们希望自己像“布谷鸟”一样,飞入广阔田野为农民服务。2018年,我们以高校青年学生和村庄本土青年为主体,在江西万载县皂下村建立首个村级乡村振兴青年工作室,开展乡村振兴行动。我们基于调查研究,向基层政府提出了很多建议,相当一部分都被采纳和实施了。
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要“创新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有效平台载体”。我对此深有感触:很多外部力量在以各种方式促进乡村发展,但是,当外部力量撤出后,应当留下什么样的机制,又怎样真正激发乡亲们自身的精神动力?为此,我们注重培养乡村本土人才,持续发掘村庄内生动力。2018年春节前夕,我们发动村民组织“村晚”,克服了种种困难,全村老少80余人主动报名演出,近400人现场观看,最终活动十分成功。从次年起,村庄当地青年就主动把筹备组织工作揽了过去,积极性越来越高。2019年开始,我们在寒暑假开展乡村儿童文化艺术营,组织高校学生志愿者为当地儿童提供丰富的“第二课堂”活动,带动乡村的艺术教育。现在,这一活动已经由当地大学生组织开展,影响范围扩大到多个村庄。
我始终相信,只要青年人才的心灵不脱离乡土,以各种形式投身乡村建设,乡村振兴战略就一定能够化成乡村发展的内在动力,中国乡村的美丽田野就会处处响起“布谷鸟”之歌。
“探村博士联盟”在行动
讲述人:浙江大学医学院博士生、“探村博士联盟”成员 淡松松
我出生在陕西农村,自小生活在秦岭终南山脚下,一直奔走于城市和乡村之间,本硕博所学专业横跨农、生、医等学科,现正在浙江大学医学院传染病诊治国家重点实验室求学深造。经历了30余年成长后,我切身体会到“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对家乡的感情也更加浓厚。
我的家乡位于秦岭主峰太白山与终南山北麓交界地带,2017年9月,这里成立了陕西省第一个村级联合党委——丹阳联村党委。这些年来,大批扶贫干部投身建设,帮扶贫困家庭、促进经济发展,让村里的基础条件日益好转、乡村面貌焕然一新。然而,脱贫之后,在缩小城乡差距、促进产业兴旺等方面,仍有许多难题等待破解。
于是,我在业余时间翻阅了大量相关资料,尝试寻求“解题秘诀”。看到果农们积极参加猕猴桃果王大赛,我灵机一动:能否在优质猕猴桃产业上做文章?这个想法得到了村里大力支持,并且很快变为行动。我牵头成立了秦岭乡创联盟中心,吸引了一批“青年创客”来到乡间大显身手。为壮大乡镇基层村集体经济,我又想到,可以因地制宜开启“秦岭药王谷”特色医药康养项目,让家乡的绿水青山真正变为金山银山。
我还深度参与了家乡的疫情防控工作。从扶贫干部和村民们身上,我看到了基层的执行组织力、乡土社会的文化纽带和乡村振兴的巨大潜力。乡村除了有自然环境、文化传统等天然优势,更有党员干部们在脱贫攻坚中练就的务实经验、坚强意志、过硬基本功。这些宝贵财富,辅之以日益改善的农村生活生产条件、医疗卫生状况,都有利于有效阻断疫情传播风险,促成“大疫止于乡野”。
2017年暑期,我参加了中国乡村建设学院首届研习营,成为第一个有医学背景的跨学科学员。其间,我和各地多所高校的十余位博士生朋友共同发起成立了“探村博士联盟”,旨在扎根乡土,见证时代变迁,为乡土发声、助乡村振兴。如今,这个联盟已经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博士近百人,大家“抱团”探索,为了心中的乡土各展所长。
2022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支持脱贫地区发展特色产业”“增强脱贫地区自我发展能力”,给了我们更大信心与动力。我们深信,乡村振兴需要全民共同努力、久久为功,以“造血”和传承的方式,实现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让广袤乡村越来越美好。
(项目团队:本报记者 王美莹、张蕾、王斯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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