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肺病,中国最大的职业病类型。今年寒假,艾劳动的10位同学到湖南省“尘肺之乡”双喜村进行了实地调研。
艾劳动即将连续刊发尘肺病村调研实践的一系列报告和感悟。这些文章中即将出现的一个个名字,在世的、去世的,病轻的、病危的,年轻的、年长的,积极的、等死的,以及中国土地上几百万无法一一提及的尘肺病人们,再多的调查往往都导向一个结论——他们,终究是被希望遗弃的生灵。
今天的文章,是关于一个尘肺病患者的家庭,一个打上贫困与疾病双重烙印的家,他们所面临的困局和他们的选择。
贺伟平:"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1月12日下午,经过一昼夜的旅途,我们终于到达了双喜村所在的导子乡上。接待我们的是一名尘肺三期的病人,大家都叫他贺大哥,他家里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蛋糕房——导子蛋糕店。
贺大哥人长得很瘦,凹陷的脸颊显得颧骨很高,他苍白虚弱的脸上挂着虚弱的笑容,眼睛却明亮,显然,他看到我们时,心里仍然怀着一些希望。
我们到访时,他的状态除了虚弱一些外便与常人无异,这不由得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尘肺病很温和。这错觉使我的双眼像是蒙了纱似的朦胧,暂时忘记了他身患的是逼得人自杀以求解脱的不治之症。事实上,他那天的状态,完全是靠吃一种名为“醋酸泼尼松片”的激素类药物罢了,而众所周知,这东西不光治标不治本,副作用也是相当可怕。
“我本来吃了这个药轻松多了,心想这药好啊,还便宜,”说到这个激素药,贺大哥无奈地笑了,“可医生说不能多吃。”
我们在导子蛋糕店暂时歇下脚来,他让我们九个人围在并不暖和的暖炉旁,自己则坐在靠近门的一边,就这样,我们向他了解了一些基本的情况:
“家里几个孩子?在哪里上学呀?”
“当年维权具体都经历了些什么?”
“都尝试了哪些治疗方式?”
“孩子的学费困难吗?”
“……”
在交谈中,贺大哥时不时要费好大力气去吐一口痰,他拿装痰的纸杯的动作,像他每次眨眼一样迟缓,又像他平时走路说话一样虚弱。我们总是思索半天才能提出问题,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可以想象——没有钱,就什么都办不成。
谈起他的病情,贺大哥说了这样一段话让我难忘:
“要是我 58了,今年走,明年走,好像都一样了,小孩子能够生活了,50岁是年轻,但是你得了这个病有什么办法,只能这么想了。你不去打牌也不去玩,走也走不了,不是天天想这个事?”
饭后贺大哥打开手机看视频,里面是一个和尚站在讲坛上。这位大师好像用上了人所能想象的一切美好词汇来拼凑这次讲演,告诉人们一心向善就能过上好的生活。而贺大哥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想起那句话:“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此刻这声叹息未免也太沉重了。
出乎意料的是,贺大哥并没有激动地陈说自己的苦难,他缓缓地叙述着,像最平淡的记叙文,夹杂着一点自嘲的苦笑。 这种自嘲的表情,在我们后来走访的过程中,几乎成了尘肺病人们的标志性笑容。
徐大嫂:"我只希望他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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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接触的尘肺病家庭里,贺伟平大哥家里的条件算是比较好的了。他们住在镇上,打理着一家蛋糕店,还种了一些杉树。
贺大哥在2009年就被诊断为尘肺病三期,如今他已经是仅剩的几位当年确诊为尘肺三期的病人之一。随着岁月流逝,身边的病友们一个个地离开了世界,给他们的家庭留下了难以弥合的伤痕。而贺大哥一家,每一天都似乎在与死神进行争夺,挣到的每一笔钱都花在了治疗上。面对不幸,他们的武器只有爱——亲情,爱情,所有将一家人凝聚在一起的东西,在病魔的撕扯下执拗地抓住每一丝希望。这个艰难的家庭却给了我们超过想象的热情与信赖,贺大哥说:“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是大学生,还能来看我们。”
究竟是谁给谁添麻烦了呢?这些尘肺病人本来应该靠着同情心生存吗?三四十年的劳动力在十几年甚至几年内被劫掠殆尽,只留下一身的病痛,却无人愿意承担责任,这样的事情应该发生吗?
文\ dxy 魏成 小胡
图 \ 日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