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打工人”的各种梗火爆网络,相应的创作持续产出,年轻人对此乐此不疲。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早些年,广大年轻人把工作称为“干事业”、“拼前程”。带有轻视意味“打工仔”一词,主要指珠三角、长三角工厂里的工人,其标志性的场景是流水线及将频发的断指事故;那个时候,坐办公室用office软件的叫白领;处于鄙视链顶层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融操盘手及在时代科技浪尖起舞的程序员。
后来,白领、导购等上班族变成了“社畜”,意即自己被公司像畜生一样压榨;每天与钱打交道的金融行业的操作层及基层管理,或每天埋首于各种报表之间,或每天追在人屁股后面问,股票基金要不来一支,最后不得不自嘲自己是“金融民工”;去年初,“996.ICU”传遍全网,人们才发现,支撑起一个个暴富神话背后的广大“码农”们,原来是用自己的命赚钱。
但,哪怕这样,劳动者群体的鄙视链依然存在。门店导购看不起流水线的工人、坐办公室的白领看不起门店导购、码农和金融民工相互看不起又都看不上前述各类。
同样,焦虑的年轻人不断地买课、买书,明知自己被“大佬”割了韭菜也要迎头上,只为能学到一两招逆天改命的招数,早日获得所谓的“成功”。焦虑之下,最火的公众号文章是咪蒙团队的《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财务自由有十层,你在哪一层》之流。
结果,时移世易,就在最近几天,大家都不再焦虑,躺平自嘲,自认为是“打工人”了。这才几年呀!
这是一种意识的觉醒,劳动者之间的区隔开始消失。无论从事哪一行,无论什么样的劳动者,人们都逐渐意识到,集体荣誉感是骗人干活的,积极向上是哄你免费加班的,画大饼是要榨干你青春的,35岁是要被辞退的——说来说去,就是一打工的。
一句话,劳动者之间的高墙正在消解,无论职业、收入,所有劳动者都在共同一个命运,都同属于一个阶级。
的确,越来越多的人切身体会到了,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强度越来越大,但工资涨幅永远跑不赢通胀和房价、劳动所得远不及资本回报、身体透支却无人关心。这时的人,会无助、会迷茫、也会思考——到底路在何方。
说到底,无论何种行业,工作的强度及收入分配不公的严重程度,都已经能让年轻人轻易地认识到剥削与被剥削是真实存在的,自己就是被剥削的对象。这也说明,资本的统治已经横扫一切。
这也难怪,去年阿里马公然宣称“996是一种福报”,996的始作俑者任我行更是公然宣称我们这里没有996,最近互联网企业扎堆的鹏城大礼包中就有暂停或变通使用劳动合同法,“探索特殊工时管理制度”——网友惊呼,鹏城应该改名为福城,福报之城。
年轻人的父辈,上班的状态是,听到闹铃一跃而起,动力满满、充满激情地去上班;现在的年轻人,闹钟设三五个,哪怕不吃早饭也得多睡一会儿,不挺到最后一分钟,坚决不起床,心中还颓丧地默念:唉,难熬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也容易理解:
上一辈人生活的时代背景是公有制为主体,他们多在国企或事业单位上班,生活、工作与集体是一体的,住房、医疗、教育等保障制度也比较到位。因此,他们真的是很容易以厂为家,主人翁精神也非常足。“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90年代的时候,虽然变化已在发生,但《新华字典》里的这个例句可以说是亲历者的真实感受。
现阶段,占主体地位的是私有制,资本雇佣劳动,榨取剩余价值,劳动者出卖劳动,以维持劳动力再生产。随着资本向各个领域渗透的加深,劳动的雇佣化自然会浮出水面。
有意思的是,如果没有接触和了解,新一辈的年轻人已经很难理解上一辈人的行为和意识了。长期进行新工人研究,写下《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等著作的社会学者吕途,在一次访谈中就发现,当她问自己的一位长辈和她的许多同事早早的守在工厂门口、有人甚至翻墙进去,这是为什么时,在场的年轻人从自己经验出发,只能猜是不是要去干什么坏事——经济基础的巨大差异,让他们难以想象,那一代人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热情去主动加班,加班竟然还没有加班费。
显然,“打工人”一词反映正是劳动者对自己当前所处境地的清醒认识。“打工人”目前只是自嘲,是消极的反抗、无声的控诉,但种种迹象表明,历史果然是螺旋曲折向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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