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故事:《吕玉兰》连载:大学生活
1982年8月26日上午,玉兰来到位于保定市的河北农业大学,开始了为期3年的大学生活。
“从今天开始,俺就是一名大学生了!”她在当天的笔记本上,记述了自己的心情,“当俺走进农大校园,阳光是那么灿烂,校园是那么美丽。大道两旁挺立的白杨树上,叶子哗哗作响,像是欢迎俺的到来!”
玉兰要求上大学深造的愿望由来已久。但是,把这个愿望变为现实,前后却经历了10多年的努力。
长期的基层工作实践,使玉兰早已感到科学文化知识的重要性。特别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要求认真看书学习的教诲,更使她增添了学习的动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次中央会议上,周恩来总理亲切地问玉兰读了哪些书:“玉兰子,你是中央委员里最年轻的一个,要多读些经济的、文学的、现代科学技术方面的书,知识面要宽一些,博一些。”在朱德委员长家里,他老人家握着玉兰的手,说:“全世界的妇女要解放。你要好好学习,多做工作,希望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要努力为妇女解放多做贡献。”
领导的关怀,工作的需要,使她决心补上文化知识这一课。每当领导上让她去读书班、党校学习,她都积极参加。1971年我国第一次选拔工农兵大学生,当时担任临西县委第一书记的她,曾向上级党组织提出了上大学的建议,然而没有被采纳。1979年,正在省委工作的她,自费报名参加了山西刊授大学的学习,后来由于受到免职和审查而中断。
1981年,她听说其它省市有的劳动模范进了大学深造,再次产生了到大学学习的愿望。在省人代会上,她见到河北农业大学校长王健教授和河北工学院潘承孝教授,谈起自己想上大学的强烈愿望,立即得到了两位老前辈的支持。他们还向省领导进言:“让玉兰上大学吧,可以作为培养干部的试点。”不久,河北省委第一书记高扬批准了她的这一要求。河北农大还专门制定了《关于吕玉兰同志来校学习的安排意见》,安排她在农业经济管理专业学习,单独拟定了教学计划。
一个来自农村的妇女干部和劳动模范,后来又当过县委书记、省委书记,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如今又要上大学,可真是一件新鲜事,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那几年,凡是到我们家来串门的,都要向玉兰打听上大学的情况,她也很乐意向人家讲述一些上大学的趣事。
那天,玉兰在河北农大听完课,几个女同学见班上新来了个中年妇女,觉得挺好奇,便上来搭话:“老师,你是教什么的?”
玉兰忙摇头:“俺可不是老师,是个学生。”“哪有这么大的学生?”“你们看俺有多大年龄?”“二十七八?”“30出头?”“都不对,再猜猜看?”玉兰见这几个同学都不敢往上猜了,就问其中一个同学:“你妈多大啦?”“我妈今年38岁了。”这位同学答。“俺比你妈妈还大呢,42了!”同学们听了,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们都无法理解,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来上大学?于是,玉兰就向她们回顾了自己小学毕业就回乡务农的经历,讲述了由于文化程度低影响工作的苦衷,勉励她们珍惜上大学的机会,为人民多学点知识。
然而,已经人到中年的玉兰,同年轻的大学生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学在一起,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像小山似的横在了她的面前。
我至今还记得,玉兰讲述她上第一节课的情景。这是节植物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大堆化学分子式,边讲边写,速度很快。玉兰看着满黑板的“洋码子”,有的根本听不懂,有的听懂了又记不上,有的只顾得听顾不得记,不禁有些手忙脚乱。课在不断地上着,她的血压在不断地升高,心率也在逐步地加快,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乱哄哄的。下课了,老师热心地问她:“吕玉兰同志,我讲的课好不好啊?”玉兰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阵阵恶心,“哇哇”地大口吐了起来。
那些天,玉兰心情烦躁,连续失眠,刚上学的热劲,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不是自找苦吃吗?早知道这样,何必到这里来受这份洋罪呢?”此刻,几位老领导的亲切鼓励,又在玉兰耳边回响。
在1982年8月举行的党的十一届七中全会上,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得知玉兰要上大学的消息,向她伸出大拇指,朗朗地笑着说:“上大学好嘛,我支持!”
邓大姐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好嘛,我拥护河北省委的决定。你有这么多年的实践经验,需要系统地学习理论知识,进大学深造几年,这是党对你的关怀和培养,也是四化建设的需要”。
“这个决心下得好” 在习仲勋副委员长的家里,他鼓励玉兰上大学,他说,“你要珍惜这宝贵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现代科学文化知识,这是党和人民对你的培养和期望。”
想到这里,她不禁责问自己:上大学的梦做了十几年,现在刚碰到点困难,就想打退堂鼓,这怎么对得起党的培养呢?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只要咬紧牙关,刻苦学习,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攻克文化关,确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玉兰在课堂上听不懂,就在课下向老师和同学们请教,一遍不行就来两遍三遍,直到弄懂为止。有多少次,她把不懂的问题记到纸上,利用买饭,打开水排队的机会,向周围的同志讨教。有多少次,她把同学们的课堂笔记借来,端端正正地抄下来。有多少次,她利用坐火车、坐汽车的间歇背讲义。又有多少次,她的课堂作业完不成,就利用课余时间加班加点,常常做到深夜。大家反映,她晚上从来不看电视,节假日也不出门游玩,把在学校的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怪不得,河北农大老校长王健教授、河北农大农经系主任孙颖洲教授和系党总支书记邸文祥等学校领导、老师和同学们,纷纷称赞玉兰:“为大学生树立了一个刻苦学习的好榜样!”
玉兰对学习的要求是严格的。有的领导考虑到她文化基础较低,学习特别吃力,生怕考试过不了关,就建议在她选学的课程中,把主要课程考一考,其它课程就不一定都跟学生一道参加严格的考试,可以考虑采取考查的办法,根据平时成绩、实验报告和作业情况,给一个分数算了,以便减轻她的负担。但是,玉兰坚决不干:“俺要跟学生一样,不能搞特殊。”
在不断探索和总结的基础上,玉兰慢慢找到了学习的“窍门”,总结了这样三条体会:首先是笨鸟先飞,搞好预习。她遇到难懂的课题,先借来讲义看,带着问题听老师讲课。其次是着重抓理解,在理解的基础上背东西,以便于把东西记住。为此,她剪贴和摘抄了数百万字的资料,做了近50万字的笔记。再就是注意劳逸结合。刚进大学时,她白天上课,晚上自习,临睡还要背一段,每天要学习十几个小时,结果弄得精疲力竭,影响了第二天的学习。后来她逐渐养成了有规律的学习生活,每天睡觉前散散步。
理论联系实际,这是玉兰多年来开展工作和学习的一贯特点,这次上大学她也这样做了。她不但按学校的课程学习,还注意带着在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学。她到正定后,主要抓的工作是包括庭院经济在内的多种经营。于是,她把这个作为学习农业企业经营学这门功课的重点,写了一篇题为《庭院经济大有作为》的考试论文。文章首先论述了发展庭院经济的重要性:“在我国农村,家家有宅基地,户户有小庭院。农村有8亿人口,约有1.6亿户,一户3分地算,约有耕地5000万亩。因此,充分利用好房前屋后,进行庭院经营,开展种植业、养殖业、加工业,发展商品生产,既增加了社会财富,又使个人收入得到了补充,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应当引起重视。”文章还论述了庭院经济的经营经验、管理措施,并引用群众的话来形容它带来的变化:“电视带彩色的,缝纫机带锁边的,自行车带冒烟的,手表能看星期天的。”
“俺上大学的最大收获,是养成了自学的习惯。”那次我到河北农大去看望玉兰,刚吃过晚饭,她兴致勃勃地领我去看学校的阅览室。远远望去,阅览室所在的一排平房里,白炽的荧光灯亮如白昼,把黑夜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儿好静啊!当我们走进阅览室,只见正在学习的同学们,神情是那样的专注,学习气氛是那样的浓厚,仿佛掉根针也会惊动人们。玉兰不断地对我咬耳朵:“这儿是俺经常看书的地方”,“这儿是借书的地方”,“这位是管理员小田同志,待人可热情啦!”在回去的路上,玉兰又告诉我,没进大学,自个儿总觉得工作忙、时间紧,读书学习坚持不好。入学后,开始也坐不下来。到了阅览室,看到那么丰富的藏书,真是知识的海洋,而且环境安静,条件优越。她就天天来,在那儿看啊,写啊,度过了她的大部分业余时间。
生活关对于玉兰来说,也是一个考验。她上大学那一年,已是42岁了。本来,吃60%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和大锅菜,住人员拥挤人声噪杂的集体宿舍,以及种种不便,对于她这个从农村出来过惯艰苦生活的人来说,不能算是什么困难。但是,她身上的多种疾病、父母先后病故,特别是政治上受到免职和审查,却从体力和精神上,给她的大学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她一直坚持和学生一道排队买饭,吃一样的饭菜。入学不久,她由于学习紧张,月经期变得不正常了,有时竟提前十几天,而且经血超出常量的好几倍,常常出现头重脚轻,浑身无力的感觉,脚也浮肿了。终于,有一天她突然晕倒了。经医生检查,她患了多发性子宫肌瘤,因出血过多造成了严重性贫血。这种疾病没有其他彻底的治疗办法,最好是住院作切除手术。怎么办?住院治疗,就要耽误她好几个月,甚至一个学期,说不定会使整个大学学习中断。她反复思考,终于拿定了主意:边学习,边治病,只要活着,就要把大学课程学到底,决不能半途而废!就这样,她几年来一直带病坚持学习。
玉兰在这里,无论是同领导、教师,还是职工、学生,都相处得很好。我每次到学校去看望她,她都领着我走东家,串西家,路熟门熟人更熟。有的老师病了,她提着水果去看望;她看到有的老师住房太紧,主动找学校领导反映困难;有的学生毕业分配找她商量,她也帮着出谋划策。人们都亲切地称她“吕大姐”、“吕阿姨”。我还看到,她周围的许多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学习困难,纷纷伸出热情的支持与援助之手:有的利用节假日,单独为她辅导功课;有的把抄好的课堂笔记,送到她手里;有的把学习的参考资料,借给她使用。
我在学校还发现,她经常打扫卫生,扫完楼道又扫厕所和洗脸间。我问:“宿舍区怎么没有清洁工?”
她说:“有是有,就是一天只来一趟,有的人乱扔东西,扫的还没扔的快。”
她给我讲到,有一回,她在洗脸间用拖把擦地,有个新来的女学生对她说:“这儿擦完了,再把女厕所擦擦。没见过,厕所这么脏!”她笑着对我说:“这个女学生,还以为俺是一个清洁工呢!”
那几年,玉兰从石家庄到保定,不知往返多少次。她从保定回家,主要带两件东西:书和晒干的馍馍。带本书,是为了利用坐火车、坐汽车的时间抓紧学习。带干馍馍,这里还有个故事。
有一回,玉兰母亲见她背回一书包大小不一的馍馍头,用水泡开后喂鸡,就埋怨她说:“多好的馍馍,咋喂鸡?吃不了,就别买这么多!”
玉兰解释道:“娘,你都想不到这馍馍是咋回事!都是学生吃不了,扔在饭桌上、洗手间和宿舍的楼道里,俺拣回来放在阳台上,晒干了带回来的。”“这么好的馍馍,咋就扔了呢?败家子。”母亲说。“俺给学校领导提意见了,号召学生节约粮食,实在吃不了,不要到处扔,可以扔在泔水缸里,让郊区农民拉回去喂猪。”玉兰说。
为这事,玉兰还曾多次对我们的两个女儿谈起过,深为一些来自农村、学习农业技术的大学生不爱惜粮食而遗憾,教育她们在任何时候都要珍惜劳动人民的果实。
玉兰还常常向我赞扬河北农大老师们诲人不倦、治学严谨、作风朴素等优良品质,一再建议我,采访一下老师们上太行山传播科学技术的事迹和成就。她说:“这是农大老师在太行山上谱写的一篇大论文,新闻界应当大书特书!”在王健教授家,玉兰称赞这位年过花甲的老校长,亲自率领各系主任、专业老师,几次到太行山进行实地考察和技术论证;在杨文衡教授家,玉兰竖起大拇指赞扬:“杨教授是中国有名的果树专家,不摆架子、不要报酬,到了山区,亲自上树剪枝,手把手地向农民传授技术。”……正是在玉兰的建议和督促下,我在这里采写了《他们的论文写在太行山上》、《科技上太行》等通讯和专著。
3年时间,玉兰坚持学完了农业经济学、农业计划学、农业企业经营管理学、农业区划、农业政策与法规、植物学、土壤学、植物栽培学和林学等14门必修课和两门选修课,共计1430个学时,其中6门功课考试成绩达到80分以上,有的高达96分,还有2门功课补考获得通过。
“上不上大学就是不一样!”玉兰曾这样对人们谈起自己上大学的收获,“到大学进行一番学习,俺觉得知识面广了,理解问题深了,说话有根据了。在知识的海洋里,应该学的东西太多了。”
为了总结上大学的收获,玉兰写了一篇文章叫《我的大学生活》。她在谈到上大学使她获得了比较系统的现代农业科技知识时说,过去几十年,她一直搞农村工作,按说对农业应该是很熟悉的了,学习农业方面的知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是通过在大学的学习,她体会到过去的许多农业知识是非常肤浅的、零散的、片面的,深感接触农业生产并不等于懂得农业,只有通过长期实践和理论学习的结合,才能真正懂得农业。就拿施肥来说,就有不少学问。过去光知道化肥施氮、磷、钾,现在懂得这还不够,农作物还需要铜、铁、锌等各种微量元素,应当注意有针对性地给农作物施入微量元素肥料。过去以为施肥对于不同的地块和每种农作物都是一样的,现在懂得了这样做是非常不科学和不经济的,应该根据不同地块、不同农作物所需的不同肥料,因地制宜地施入不同的肥料。再如过去施追肥时,常把没有腐熟好的厩肥施入地里,现在懂得了这样做的效果不好,致使许多微生物繁衍,破坏了幼苗根茎的生长,甚至使它们坏死。
在农业经济管理知识方面,玉兰懂得了任何经济工作都必须把提高经济效益放在首位。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领导农村工作中,往往是把增加产量,特别是把粮食产量作为工作重心。一切工作都围绕着粮食亩产超“纲要”、过“长江”来进行,所谓“粮食不过江,书记不好当”,就是这种指导思想的反映。事实上,这种不计成本、不讲经济效益、不研究投入产出关系的结果,往往成为高产穷队、高产穷县的重要原因之一。拿正定来说,过去是有名的高产县,粮食平均亩产在千斤以上,但同时也是一个穷县,农民生活水平很低,严重地影响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此外,玉兰在农业生产结构和经营方针方面,也增长了许多知识。总之,难忘的3年大学生活,使玉兰今后更好地为党为人民工作,有了新的思想与文化素质基础。正如她在一篇文章中所说的:“俺就像孙悟空经过了八卦炉的冶炼,自身素质有了质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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