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力：雷锋日记里的毛主席语录

　　今天重读雷锋日记，一个引人瞩目并且令人不适应的方面，是他对毛主席语录的频繁援引，这尤其发生在雷锋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的关键时刻。例如：

　　“……高奎云同志调到我班的第三天就病了。我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觉得自己有重大责任去关心他，体贴他，给予他温暖。一清早，我请卫生员给他看了病，并给他打开水吃药，打洗脸水，给他洗脸，做病号饭送给他吃，把自己的棉大衣给他盖在身上，安慰他好好休息。到澡堂洗澡的时候，我给他擦澡……”（一九六一年十月十四日）

　　这样的例子在雷锋日记里不胜举引。比如在新年佳节到医院探望伤病员（一九六一年二月十六日），在大雨中护送母子三人回家（一九六一年五月三日），甚至在纠正多吃一块锅巴的错误的时候（一九六二年三月二十四日）－－毛主席语录都在决定行动的时刻被完整准确地援引了。

　　这是一种有趣的、耐人寻味的现象。

　　应该说，60年代初叶的政治空气还远不像文化大革命的十年，高举紧跟、活学活用在那时还没有成为一种政治强迫；同时，雷锋在私人日记里也没有矫饰的必要。然而，每当救助他人之时，毛主席的教导便频频回响在耳畔，这在今天需要特殊的解释。

　　这里面潜藏着一个深刻的伦理学问题。

　　新中国结束了屈辱的百年近代史，颠覆了延续几千年的剥削制度，它缔造了全新的社会，确立了全新的价值观，使亿万被压迫群众获得温饱和尊严。毛泽东作为这一空前绝后的巨大历史运动的领导人，以非凡的思想、才智和魅力凝聚了中国社会，成为那个时代众望所归、至高无上的“神”，他的正义声音代表着绝对真理。

　　因此，雷锋之所以频频引述毛主席语录，在无意识中想要表达的是：救助他人的善举并非仅仅出于他个人的好心，更非一种个人偏好，而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一种无与伦比的伟大意志的实现。雷锋一贯反对“自以为正确”，“光凭个人的心愿去做事情”（一九五九年八月三十日）。个人的道德行为应具有“普遍立法”的性质，这正是古典伦理学的要义。

　　今天，雷锋三月里来四月里走，来去匆匆，犹如春风，留给我们久久回味的只有一册薄薄的雷锋日记。在雷锋式的德行不再能被遵循的时代，雷锋至少应当得到我们后辈善意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