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忠诚”的边界：起诉PDD的王太虚“赢了”吗？

　　PDD前员工王太虚（花名）被开除的事过去已经整整一年了。

　　估计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件应当被载入历史的事件，我们先来简单回顾一下：

　　2020年底，PDD23岁新疆女员工加班猝死；2021年初，另一名员工在家自杀。两起悲剧的接连发生，引发了社会舆论广泛关注；而PDD比996更加“残暴”的超长加班以及故意减少厕所防止员工“摸鱼”等等一系列残酷压榨员工的行为，引发了公众的广泛声讨。

　　出于对PDD不作为及某些举动的义愤，王太虚在“脉脉”（一个职场app）上“匿名”发布了自己看到的另一位同事被救护车拉走的照片。

　　几天后，王太虚被HR威胁，继而在半小时后被PDD开除。

　　随后，王太虚在微博和B站发布视频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引发了更广泛的关注。

　　王太虚的讲述再次佐证了“拼多多总部员工要求每月工作300小时，买菜员工要求工作380小时，否则会被质问是不是工作不饱和”的事实；而关于“拼多多总部厕所坑位极少”的事实印证，也让新时代的“周扒皮”形象更加活灵活现：“只有坑位少，员工才能少上厕所！”

　　在其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被违法开除的王太虚先是经历了向上海市长宁区申请劳动仲裁失败，进而向法院提起了诉讼。王太虚的诉讼请求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对PDD系“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行为的认定，二是关于“加班费赔偿”的索求。

　　这场诉讼直到2021年12月24日才宣布了判决结果，1月3日，王太虚以“赢了，但没完全赢”为题，时隔一年再次发布视频讲述判决的结果。

　　所谓没有“赢了，但没完全赢”，指的是法院最终支持了王太虚关于“加班费赔偿”的诉求，而对于PDD系“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行为的认定却不予支持。

　　笔者对青年人王太虚是由衷钦佩的。第二条诉讼请求获胜，等于宣告王太虚可以获得他应得的“实际的”经济利益。这时他完全可以“拿钱走人”，悄无声息地开启人生的下一站；然而，他依然冒着一定的风险出来发声，完整地讲述这场判决——正所谓，“不争馒头争口气”，王太虚不仅仅是在给自己“争气”，也是在给天下所有支持他的打工人“争气”，实质上是对人间正义的维护，是对无产阶级利益的维护！

　　王太虚给出的部分判决书内容显示，长宁区法院对于PDD系“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行为的认定诉求不予支持的理由，竟然是“劳动者对用人单位负有忠诚义务”，王太虚骂了老板，就是“不忠诚”，PDD解除劳动关系就成了合理合法的：

　　这条理由是荒诞可笑，更是令人感到悲哀的。

　　首先需要说明，劳动法规也是有阶级性的，必须首先考察其所适用的生产关系的阶级性，而这主要是由生产资料所有制决定的。具体到PDD的这起案件，法规所针对的也是雇佣劳动制关系，抛开阶级问题，要求雇工对雇主忠诚，这在社会主义是说不通的。不过这个层面的问题笔者只是提出，本文暂时不在这个层面讨论。

　　然而，仅在雇佣劳动制关系前提下进行讨论，所谓的“劳动者对用人单位负有忠诚义务”也是有边界的。

　　当前的《劳动合同法》为了“构建和发展和谐稳定的劳动关系”，明确规定了劳动合同双方当事人的权利和义务，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劳动者合法利益包括很多方面，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劳动报酬、社会保险、劳动条件及劳动保护、职业危害保护，以及双方当事人对约定服务期的执行及违约赔偿，等等。

　　劳动者的“忠诚义务”也只能适用于雇佣劳动制下合乎相关劳动法规规定的权利与义务。

　　在PDD违反劳动法实行超长加班、PDD傲慢回应践踏员工尊严的情况下，王太虚仅仅是在网络上发发牢骚表达不满情绪，上传了一张不涉及公司机密且完全符合事实（“倒下了”并不是一定指“猝死了”）的照片，没有做出任何对企业经营构成损害的行为，怎么就构成了不“忠诚”？劳动法规何时规定打工人连口头骂老板的权利都没有了？

　　所谓的“忠诚”，难道就是打工人只能对老板歌功颂德、对老板违法行为沉默不语吗？

　　视频中，王太虚还举了另一个很好的例子，长春生物车间老员工实名举报疫苗生产线有问题，这算不算违反员工的“忠诚义务”呢？换句话说，劳动者在面对用人单位明显违背劳动法规、社会公序良俗的恶行时，究竟有没有权利去公开批评甚至向执法监督部门进行举报？

　　问题讨论到这一步，相信绝大多数人都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然而，这份所谓违反“忠诚义务”的判决无异于开创了一条性质极其恶劣的先河。王太虚输了，输的远不仅仅是他个人！

　　笔者此前已经提过两起PDD员工劳动仲裁失败的案例，在该司超长加班现象几乎已经尽人皆知的前提下，长宁区的劳动仲裁部门竟然不予认可员工加班的事实：

　　职场app“脉脉”上，一位自称“前PDD员工”的网友发了一段消息，似乎是关于一场劳动仲裁官司的：

　　那个被辞退的PDD前安全员“@Flanker_017”还提供了另一位员工的仲裁遭遇：

　　这样的“裁定”是令人震惊的，而王太虚索要加班费的诉讼也并未全被认定。

　　也难怪很多劳动者权益受侵害的事件，只有在得到舆论的广泛关注的情况下才能解决。如果劳动者连将自己的合法权益受侵害的事实诉诸于舆论的权利，都要被以“违反忠诚义务”剥夺，那么，以后劳动者又该如何维护自己的权益？又怎么去“构建和发展和谐稳定的劳动关系”？“和谐”总不能是单方面地要求劳动者“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当牛做马”，对老板的违法举动不能有一丝怨气吧？

　　说到这里，笔者还得呼吁一下，什么时候才能公布劳动监察部门对PDD用工情况的调查？这都过去一年多了：

　　前两天，媒体都在关注合肥某企业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在公司里面违法规定，“员工迟到一次扣除1000元工资”。这个事件最终肯定也会得到合理的解决，但笔者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以“店小二”的心态，哪怕只是维系和谐雇佣劳动关系的劳动法规都很难得到公平贯彻，这才使老板们胆大到制定“迟到一次扣1000元工资”这样的违法规定。

　　舆论监督治标不治本。不仅仅因为舆论监督是滞后的，也因为它的监督面是有限的，很多罪恶照不到阳光之下，更因为群众的舆论监督也是有“能力边界”的——而这个边界，就取决于“忠诚义务”的边界。“忠诚义务”要求越广，群众监督的“能力边界”就越窄。王太虚的诉讼不就是在舆论广泛关注的前提下失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