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飚：毛主席接见十大使

　　我和毛主席已有五六年未见面了。此刻，我看着面前这位伟大领袖的魁梧身躯和他那透着红光的笑颜，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交织着崇敬和喜悦的感觉。

　　毛主席一面和我握手，一面风趣地说：“喔，老乡来了!”

　　我的老家和毛主席的家乡都在湖南东部，相隔不远。1939年，我的父亲到延安，我陪着他去拜访毛主席。毛主席拉着我父亲的手亲切地说：“我们都是湖南老乡，欢迎你到延安来。”接着，他向我父亲询问了许多关于家乡的情况。所以，后来毛主席也称我为“老乡”。

　　“主席，您好!”我紧握着毛主席的手说。

　　毛主席微笑着点了点头：“长征时我在你那儿吃过西瓜，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还有那顿饭吃得很好;在延安还吃过你送来的老虎肉……”毛主席所说在我那儿“吃过西瓜，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指的是1935年秋冬之交，红军长征到达甘东部时候的事情。10月初的一天下午，毛主席和周恩来、张闻天、叶剑英、博古、王若飞等同志，一齐骑马来到驻在通渭县城的红军第一大队队部。我当时任大队参谋长，大队长是杨得志同志。我们一商量，决定由杨得志向他们汇报工作，由我负责招待。我见大队部的伙房里穷得一点油水也没有，便拿出几个银元，到城内家饭馆里订了两桌酒席招待他们。酒席摆好后，刚要分别入座，毛泽东同志忽然挥了挥手，连连说：“合兵!合兵!”当时把会师叫做合兵。于是，我们将两桌合在一起。大家频频碰酒碗，为长征胜利到达陕北而干杯。饭后，我命人撤去残席，搬上儿个西北大西瓜来。毛主席见到西瓜，很高兴，就叫把一盘辣子留下。他把辣子、米醋、酱油一齐抹在切开的西瓜上，边抹边说：“这叫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吃起来香得很哩!”

　　周恩来副主席也笑着说：“这是‘五味西瓜’1”张闻天同志开始时不敢吃这“五味西瓜”，因为他怕辣，后来见毛主席吃得津津有味，又经不住毛主席一再劝说，便也尝了一口。可是，这一尝不要紧，只见他愁眉苦脸模样，连连摇头叫道：“太辣!太辣!”毛主席哈哈大笑说：“吃辣子的人最革命嘛!”这句幽默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至于“吃老虎肉”，那是抗战初期的事。当时，我任八路军第三八五旅副旅长兼副政委，和王维舟旅长兼政委一起，率部驻守甘肃庆阳一带，保卫陕甘宁边区。大生产运动中，我们率领部队到庆阳东北的大山里开荒屯田。那一带野兽很多，不但糟蹋庄稼，而且虎豹等猛兽还经常咬伤人畜，妨碍我们开荒种地。因此，王维舟同志要我采取措施来解决这个问题。当时不像现在要保护珍稀野生动物，我就组织了数十名战士，开展打猎活动。一个月下来，我们打到了包括老虎、豹子和狼在内的许多野兽。

　　我派人把一只老虎送到延安，给毛主席、朱总司令等中央领导同志滋补身体，还送了些虎骨给他们泡酒防治风湿。送去的同志回来告诉我：毛主席看见送来了老虎很高兴，对朱总司令说，你能不能一个人把它举起来?朱德同志试了试说，不行，得吃掉“九牛二虎”才有那么大力气呢!

　　现在，听毛主席这么说，周总理也想起了当年在通渭吃“五味西瓜”之事，所以接着毛主席的话茬说：“可是，今天这里没有五味西瓜’和酒席招待你们，只有白水一杯!”

　　毛主席在和姬鹏飞、黄镇等同志握手时，也说了些很风趣的话。有几位大使，毛主席不熟识，周总理就在旁边介绍。

　　等大家都坐下后，毛主席先环视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听说你们不久就要出国赴任了，总理要我和你们谈一谈。……”我在红军大学和中央党校学习时，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所以，现在看见毛主席讲话，就赶紧搁出随身携带的小本记录起来。记得那天连同毛主席的讲话和周总理的插话，约摸记了半个本子。可是，这个记录本后来被康矛召同志借去了，“文革”后他万分抱歉地告诉我：记录本没有了，十之八九是被造反派抄走了。我感到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因此，如今只能根据回忆来记述毛主席和周总理当时的谈话内容。

　　毛主席接着说：“你们是新中国的首批驻外大使(当然这首批中应当包括已去苏联的王稼祥同志)，大都是从部队征调来的高级干部，都是将军。将军当大使，好!现在建国伊始，百废待举，各个部门、各行各业，都需要干部。我国和许多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需要大批外交干部。我们新中国的外交是‘另起炉灶’，需要新的外交干部。解放军历来是我们培养干部的地方，所以中央决定从部队挑选一批干部。”

　　这时，有的同志提出，我们不懂外语，怕搞不好外交工作。

　　毛主席说，现在我们的高级干部中懂外语的很少，那也不能不派大使啊!暂时不懂外语，也可以当好大使。汉代的班超、张骞不是也不懂外语么，但他们出使西域，非但能够不辱使命，而且功绩卓著。周总理点点头，表示同意毛主席的意见。并说，当大使的能懂外语当然更好，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这个条件。你们在使馆，可以学习驻在国的语言，边干边学嘛。

　　我们都表示赞同毛主席和周总理的意见。

　　毛主席幽默地说，我刚才说“将军当大使好”，好在哪里?首先，你们出去我们放心，因为你们不会跑掉。

　　周总理笑着插话：革命军人嘛，政治觉悟高，立场坚定，纪律性强。

　　“喔，想起一件事。”毛主席露出认真的表情，“你们这些将军出国当大使，不算转业，可以保留军籍。恩来，你看怎么样?”周总理点头：“同意。”

　　毛主席继续说，第二，你们中间有好几位是参谋长，参谋长擅长调查研究，当然，政治部主任也善于调研。所以，你们到国外当大使，仍要发扬在部队的长处，也要开展调查研究。

　　周总理说，主席说得对，打仗前参谋长要对敌情、民情和战场的地形、环境等进行周密的调研，做外交工作也同打仗一样，要了解驻在国的风土人情和各种情况，才能做好工作。

　　接着，毛主席和周总理又谈了怎样通过公开的途径，如阅读报纸、参观访问、和别人交谈等，来进行调研，以便增进对驻在国的了解，学习别人的长处，加强国家之间和人民之间的友谊与合作。

　　毛主席说，刚才谈到，暂时不懂外语也可以当好大使。但是，话又得说回来，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你们还是要像总理刚才所说的，学点驻在国的语言文字，只有懂得外语，才能阅读当地报纸，才能和别人交谈，也才能做好调研。而且，对于通过调查而了解到的情况，必须加以研究，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研究很重要，只有通过硏究，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凡事都不会孤立地存在，要看到事物间的联系。比如，在一个地方看到有冷却塔，再观察一下周围，看到配套的建筑设施，经过分析综合，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发电厂。再如一个国家要出兵，事先总有很多迹象，如动员、军事运输增加以及舆论变化等等，通过对这些迹象的研究，就可以得出是否要打仗的结论。从报刊和书本中，也可以获得很多有用的东西。有时，从报纸上看到一条不起眼的消息，经过研究，也许能从中发现一个大问题。

　　周总理说，我们要学会“见微知著”。

　　毛主席说，谈到调研，我们不妨学学宋代的沈括，他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把那里的城镇关隘、山脉河流，详细记载下来，并绘成地图，还把当地的土地物产、风俗人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当朝廷派他和辽国进行划分边界的谈判时，他对有关数据、资料十分熟悉，脱口而出，对答如流，使辽国占不了便宜。

　　新中国的大使们。右一为黄镇、右五为耿飚、右九为袁仲贤、右十为曾涌泉

　　毛主席抽了一口香烟，继续说道：总之，要重视调研，重视学习。任何一个国家、民族都有其自己的优点和长处，我们要通过研究，认识和学习别国的长处。资本主义国家的长处也要学。资本主义的政治不能学，但是他们在经营管理、生产建设中的好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学是为了用，要把学到的好的东西运用到国内建设中来。

　　说到这里，毛主席看着我说：你是到西方国家去，要了解和学习他们经济建设方面的经验。毛主席特别指出：中瑞关系的建立，不但将使两国人民之间、我国和北欧国家之间的友谊得到加强和发展，而且也将有助于世界和平。

　　接见快结束时，周总理补充说，外事工作授权有限，所以你们要经常向国内请示汇报，外交无小事，切不可掉以轻心，使馆内要有严格的纪律，要加强组织性。

　　毛主席和周总理的这些指示，对我以后在使馆的工作，有着巨大的指导意义。

　　学习班结束后，外交部又正式公布了去各国的大使、参赞和秘书的名单。由于当时我国与丹麦的建交谈判也已取得成功，两国决定建立公使级外交关系，所以，在宣布我为驻瑞典王国大使后，还加了一个兼职，即兼驻丹麦王国公使。第二年初，我在瑞典又接到国内任命，命我再兼任驻芬兰共和国公使。

　　于是，我们全体驻外使馆的外交官和工作人员，便精神抖擞地抓紧各项准备工作，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文章来源：《耿飚回忆录》(下册)人民出版社2017年3月第1版第19页-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