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五月风暴”55周年祭

　　文 / 秦明
 

　　1968年5月13日，法国总工会号召全法工人总罢工，声援法国的进步学生。法国政府逮捕了抗议美帝发动越战的进步学生，引发了1968年3月开始的进步学潮，学生们在巴黎街头构筑起了街垒，对抗法国的资产阶级军警，在5月12日巴黎大学学生占领了学校并成立行动委员会后，法国政府强制关闭各大学，这成为此次法国工人大罢工的直接导火索。

　　仅首都巴黎，就有80万工人参加了罢工，接着罢工浪潮席卷整个法国，数百万罢工工人占领了300多个重要的厂矿，扣留资方人员……

　　工人阶级的广泛参与，将运动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这场以学生和工人为主体的被称作“五月风暴”的而社会运动，爆发烈度之大、涉及范围之广、参与人数之多，震动了法国乃至整个欧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

　　然而，这场学生与工人团结一心、声势浩大的、具有鲜明反资本主义特征的社会抗争，除了迫使法国资产阶级允诺提高社会福利，以及留下了一堆符号性的遗产，却没能达成改造旧世界的根本目的，很快成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的昙花一现。参与这场运动的法国进步知识分子，在198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进攻下毫无招架之力，进步思想和底层反抗被资本全球化悉数“消化”，“五月风暴”遭遇各种污名化和清算，参与运动的少部分人甚至成了资本家和资产阶级政客，变成他们曾经反对的样子。

　　五月风暴发生的重要历史背景，是经历了战后20年的“黄金发展”，包括法国在内的欧美发达经济体陆续陷入滞涨危机，失业人数高达50多万，大学生毕业即失业、对前途感到迷茫。到1966年，法国成了欧洲共同市场里工人收入倒数第二低、工作时间却最长的国家。

　　特别是1958年戴高乐上台后的独断专行引起了法国社会的普遍不满，其一意孤行发展核力量的新帝国主义冲动，遭到了法国社会左右翼的共同反对，1954-1962年，法国镇压阿尔及利亚的民族解放运动的战争造成了11万人的伤亡和财政赤字的增加;法国政府对工会的打压以及反对罢工的立法引发了工人的抗争;削减小农户的农业资本垄断化政策激起了农民的抗争;傲慢的戴高乐对待处于焦虑和迷茫中的大学生同样很不友善……“干草”业已铺遍法兰西，缺的只是“星星之火”。

　　1956年，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震动了世界，对欧美的共产主义运动造成沉重打击，法国共产党这样的传统马克思主义政党迅速“变修”，出现了“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潮流;在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爆发的民族解放战争中，阿民族解放军伤亡高达20万人以上，平民伤亡更是超过60万，而自我标榜马克思主义的法共，竟然完全站到了帝国主义的立场，公开支持法国的殖民战争。

　　60年代初的中苏论战以及中国对修正主义的批判，迅速引起了法国进步知识分子和进步青年的关注;1964年中法建交，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等毛主席著作作为中国的思想文化产品得以顺利进入法国，促成了毛主义在法国的广泛传播。法共内部首先形成了一批活跃的“毛主义分子”，并形成了“共产主义学生联合会”这样的青年学生组织。虽然他们很快被亲苏的法共清洗，但毛主义的萌芽已经开始茁壮成长，特别是在毛主席的继续革命理论传入以及中国群众运动的鼓舞下，毛主义在法国逐渐从一种社会思潮，演变成了一场社会运动。

　　在毛主席的“群众路线”思想指引下，进步的青年知识分子和学生认识到他们本身过于知识分子气的局限性，应该走群众路线，与工人阶级紧密结合，逐步实现青年知识分子的革命化。受到毛主义思潮深刻启蒙的学生和青年知识分子组成了马列主义共产青年同盟，并提出了一系列政治原则性的决议：

　　必须把阶级斗争引到大学和年轻人中去，对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及其修正主义帮凶发动不妥协的斗争;必须对积极分子进行理论上和政治上的训练，创立一个能服务于先进工人和所有革命者的红色大学;必须反对美国和法国帝国主义，支持和学习越南人民的抗美斗争;必须促进服务于工人阶级的革命知识分子的形成，共青盟将创造新的组织形式以达成这一目标。

　　从1967年2月起，共青盟在一些社区、工厂创立了支援越南人民反美斗争的群众组织“基层越南委员会”，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政治积极分子;1967年夏，共青盟受毛主席“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思想的启发，对法国工人和贫苦农民的生存状况掀起了大规模的“调查研究”工作，并根据毛主席“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指示，在调查过程中逐步开始了“扎根”运动，与法国的劳动人民一起生活，进入工厂当工人。

　　先进的革命理念被带入工厂，对法国的工人阶级开始产生影响，先进工人组建的秘密组织，目标是打入了法共控制的法国总工会在各工厂的分会，促使这些分会逐步革命化。

　　尽管“扎根”运动影响深远，但到次年学生掀起的五月风暴到来之前，“扎根”运动进行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而且工人起初并不信任这些外来的青年知识分子，“扎根”运动所取得的成绩还是非常有限的。

　　共青盟一开始基本否定学生所掀起的五月风暴，认为这是小资产阶级性质的运动，对于街头的抗争参与并不积极，由于误判形势，基本缺席了五月风暴初期的学生运动。

　　与共青盟不同的是，法国的另一个毛主义组织——法国马列主义共产党(前身是1964年法中友好协会中的一些前法共党员成立的“马列主义界联合会”)，从风暴一开始就支持和积极参与学生的反抗运动。然而，法国马列主义共产党却专注于理论，并没有在群众运动高潮到来前和到来后，深入群众进行扎实的政治组织建设，正如共青盟所指责的，法国马列主义共产党“太过封闭，对群众不够开放”。

　　在运动愈演愈烈的5月29日，戴高乐秘密会见了法军驻西德部队司令雅克•马叙，寻找维持统治的力量，随后一面开始了对学生的疯狂镇压，一面勾结法共及法共控制的工会，让他们开动宣传机器，鼓动工人复工;到6月底，轰轰烈烈的五月风暴告一段落。

　　1968年6月中旬，法国政府取缔了共青盟和马列主义共产党这两大毛主义组织在内的11个左派组织，毛主义运动被迫转入地下。

　　转入地下的共青盟内部发生激烈争论，多数派以总结五月风暴的经验教训为由取消了“扎根”运动，乃至取消了共青盟本身，回到经典理论的学习，回到书斋和图书馆夯实马列毛主义理论基础;而少数派认为需要重新进入工厂，继续“扎根”运动，在工厂和街道的继续斗争中吸取五月风暴的经验教训。

　　争论导致共青盟解体。多数派或是退出现实斗争、转入理论研究，或者加入了更重视纪律的法国马列主义共产党，他们引用列宁的《怎么办》批判少数派的自发性倾向;少数派认为列宁对自发性的批判已过时，革命者首先应该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先锋队应该是在群众运动中自然产生的，而不是先建立一个小的自封的先锋队，再去指导群众运动，于是他们成立了新的毛主义组织“无产阶级左派”、“革命万岁派”等，继续“扎根”运动。

　　“无产阶级左派”等毛主义组织后来坚持开展了数年的斗争，虽然受到法国政府的严厉镇压，很多人被关进监狱，遭到非人待遇，却在法国社会一度产生了很大影响。不过片面强调斗争性和过于强调直接行动的结果，使这些毛主义团体陷入盲动主义和冒险主义，在遭遇巨大挫折之后，一些人又转为取消主义和逃跑主义。最终，“革命万岁派”和“无产阶级左派”先后解体，毛主义运动在法国逐渐边缘化，变成几个零星的影响力不大的组织延续至今。

　　(以上部分内容整理自蒋洪生的《法国的毛主义运动：五月风暴及其后》一文)

　　回望这段历史令人嘘唏。意见分歧的各派都从毛泽东思想里汲取到了智慧，然而他们的具体做法都还完全谈不上是毛主义结合法国社会的实际情况在法国社会的复刻。

　　对照毛主席领导中国革命、特别是根据地建设的历史，群众路线只是三大作风的一部分，即“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而毛主席在论述新民主主义理论时还提出了三大法宝，即“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

　　然而，“无产阶级左派”等组织的自发性崇拜，明显忽视了“党的建设”的关键引领作用;单纯的工人工作而忽视学生工作、忽视对其他社会阶层的团结与组织，完全没有做统一战线的工作;“盲动主义、冒险主义”与“逃跑主义、取消主义”的横跳既反映了理论与实际的脱节，又反映了组织建设的极不成熟;“扎根”运动一直仅仅局限于工厂内部的微观政治场域，不得不接受资产阶级“私人领域”管理权的规制，无法上升到对私有制的系统性反抗，离武装斗争和真正的根据地建设更是相距遥远;而马列主义共产党在五月风暴一开始局限于公共领域而不深入做具体群众工作的抗争，类似于一开始就着眼于进攻大城市的冒进策略，他们与共青盟“多数派”回归理论的关门主义，更是对群众路线的彻底背离……

　　1968以来，“资本主义的秋天”常有，“人民的春天”却迟迟未来。法国毛主义者当年遇到的问题，至今仍旧困扰着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进步反抗力量。

　　我们没有资格去“苛责”1968一代涌现出来的法国进步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相反，他们中的很多人为了正义的事业进了监狱，受到惨无人道的迫害，甚至失去了生命。他们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崇敬与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