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未必真豪杰，革命如何不英雄——读几封志愿军烈士的家信

　　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中的纪念馆里，陈列着一些志愿军烈士当年入朝参战前后写的家信，其文质朴，其情真挚，其志壮伟。笔者参观时拍摄了几封，仔细认真地进行了识读，现谨恭录转发于下(书信的标点符号大部分是笔者所加，原信中某些明显的错、别、漏字，笔者以括号里粗黑字体的方式进行了适当的修改)：

　　一

　　王泉烈士写给胞弟的信

　　福弟：

　　你两封信均已收到，请勿念。因我忙、懒，故未及时回信，也许使你们挂念，这点请你(原)谅。

　　两周之前，我托乾县邱志先生(我们这里文书邱志杰同志的父亲)给母亲带的药品、给你带的书刊等不知是否已收到，请详告。若未收到，我即询问邱志杰同志。给母亲的药品含有定量毒质，因此，服用时一定得小心，不然就要出问题。同时，请你去到县里西医大夫那里问问如何服用，每隔几天即好……

　　王泉

　　十月卅日

　　王泉烈士，陕西省礼泉县人，西元1920年生，西元1937年5月入延安抗大，同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人民军队指导员、秘书、股长、科长、团政治委员等职，西元1951年1月第三次请求入朝参战获得批准，任志愿军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政治部副主任，西元1952年6月在朝鲜临津江附近遇敌机轰炸牺牲。

　　这封信，信纸顶部印有“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军区兼四野直属政治部用笺”字样，显然是王泉随四野南下后所写，时间当是西元1950年10月30日——此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的第十一天，王泉已经在向上级申请加入志愿军，而两个月后，他就入朝参战了。从此信的这部分看，王泉深切关心母亲的治病事项，细致地叮嘱胞弟如何给母亲服药，殷殷之情蕴于语辞。

　　烈士陵园英名墙上王泉的姓名

　　二

　　杜耀亭烈士写给妻子的信

　　瑞青同志：

　　前几天接到你的来信，以及昨天余琳同志到此，知你们已到了西宁，兴有已住子弟学校，建民及三孩都随你在一齐(起)，并且接到你捎来的▢▢狗皮褥子。这次你虽没写信，但是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

　　余琳们说你的身体尤比过去更弱，原因是此次小产后有损身体。听说来也确实有些太不科学了，小产是为了生后不好▢▢，但是那样的手段，对你是受不住的。不管怎样，既然打掉，就应该很好注(意)……

　　杜耀亭烈士，山西省崞县人，西元1918年生，西元1937年9月参加八路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直在部队从事后勤供给工作，成为人民军队优秀的后勤指挥员。西元1953年1月入朝参战，任志愿军第一军七师后勤处处长，同年7月在我军夏季反击战中因敌机轰炸而牺牲。

　　显然是因为谐音笔误，杜耀亭烈士的名字在“革命烈士证明书”中写作杜跃亭，在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纪念馆陈列台中写作杜耀庭，在烈士英名墙上写作杜耀廷。

　　烈士陵园英名墙上杜耀廷(亭)的姓名

　　杜耀亭烈士的这封信，根据网上搜寻到的全文来看，写于西元1953年5月26日，当时他已经随部队入朝四个多月，这自然是一封不折不扣的战地家书。瑞青是杜耀亭烈士的妻子，杜耀亭烈士在信的这一起始部分简短委婉地表达了对妻子流产之举的不赞成，但他的不赞成完全是从担心妻子身心受到损伤的角度出发的，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没有责备妻子，而是宽慰她，叮嘱她注意保养身体、恢复健康。平淡无奇的话语，充盈着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关爱、温情。

　　三

　　李雪瑞烈士写给父亲的信

　　……父亲老大人遵(尊)前福安、身体康泰、饮食增加是儿之大幸也。▢▢▢儿在外身体甚好，勿庸大人佃(惦)念。由家出外已有了八九年之久，▢▢写过数封信与大人，亦未见来回信，不知收到否。今年八月▢▢大人写过书信，内计像片子三张，也不知收到没有。至于咱家中困难，儿是一定知道的，可将我弟在家奉养大人，皆可不必在外了。现在儿想给大人捎钱，却因环境不对，又(以下几行语句或被遮住，或难以识别)。大人来信时寄至河北省平山县洪子店镇永成店宝号转，儿李雪瑞便知。别无甚事，后函告知。

　　儿李雪瑞谨叩

　　十月十六日

　　李雪瑞烈士，湖南省茶陵县人，西元1914年生，西元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随红二方面军部队参加了长征，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支队参谋长、军分区司令员、副师长、师长等职，西元1951年6月入朝作战，任志愿军第六十七军二OO师师长，当年7月遭敌机袭击中弹牺牲。

　　烈士陵园英名墙上李雪瑞的姓名

　　李雪瑞烈士此信当是写于西元1950年10月16日，正是抗美援朝首批部队入朝的三天前，作为师级干部，他自然知道朝鲜局势严峻，所以信中有“环境不对”之语。此时，他与家人相别至少在十四年以上，之前显然收到了家中消息，所以在信中表达了对父亲健在的欣悦。对家中生活困难，他只是叮嘱弟弟留在家里照顾父亲，毫无要利用职权为自家谋私的意念。

　　四

　　白文清烈士写给父母的信

　　父母亲二位老人

　　你们(现)在很安全吧?生活好不好?儿在部队很好，请二老不要卦(挂)念。我的体立(力)很好。

　　现在上级给我(一)点钱，样(让)我邮到家去，可是这个钱存的很长时间不得邮回家去，交给地方买米也好，买什么都好。现在邮。照着信皮的部队号来信。我的小妹妹上学现在任时(认识)的字有多少了?上学叫他(她)好好的(地)念书，不要广(光)玩耍。

　　我现在没时间，有一点时间也学习(认字、写)字。

　　庆祝二老身体建(健)康，过着呆(幸)福安全的生活吧。

　　儿敬礼向二位老大人。

　　儿白文卿

　　(以下日期无法辨识)

　　关于白文清烈士(即白文卿)的资料，目前查寻所得很少，只知道他是辽宁省沈阳人，生年不详，入伍时间不详，所属部队不详，西元1950年入朝参战，西元1952年在朝鲜失踪。自西元2014年以来，我国几乎每年都从南朝鲜迎回志愿军烈士的遗骸、遗物，大多数是无名烈士，都入葬于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白文清烈士显然就属于这种情况。

　　烈士陵园英名墙上白文清的姓名

　　白文清烈士的这封信，从“你们(现)在很安全吧”之语判断，应该是写于朝鲜战场上。信中稚拙的笔迹、朴拙的话语、众多的错别字，反映出白文清烈士出身于贫穷劳动者家庭，小时未上过学，参军后经过部队“扫盲”才初步学会识字、写字。他十分珍惜革命军队给自己的这种机会，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有一点时间也学习字”)。他很高兴家中的小妹妹也有了上学的机会，叮嘱她不要贪玩，要好好学习，一个哥哥对小妹妹的爱护和期望溢于言辞。显然，由于革命胜利，新中国成立，像白文清烈士这样的贫苦劳动者家庭获得了解放，生活有了改善，前途有了希望。白文清烈士热爱共产党，热爱新中国，他不能允许外国侵略者威胁到这个新中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他发自内心的坚定意念。

　　五

　　毛杏表烈士写给胞兄的信

　　杏芬胞兄：

　　两个多月没有通讯了，想你们是纪(记)念吧!因为我这次代表全军去人民首都——北京参加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集中了全国各地方的在革命斗争中，在解放战争中，为人民立了功绩(的人)。在(来)参加大会的有战斗英雄、工作模范。参加这次大会，在我来讲还是第一次。我在过去战斗中立了特等功绩，也得到了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奖章，这次在全军被选到(选为)出席大会之代表。去北平时，一路上每经一个车站，到处受到各军与人民团体及地方首长们的热烈欢送慰问，并高呼口号，扭秧歌，献红花等等，特别是经过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到达北京车站，又有中央人民政府各首长亲来欢迎。我特别所兴奋的(是)在开大会时见到了人民救星、人民的领袖——毛主席，(毛主席)并在大会上亲来(致)祝贺词，对我们讲了话。在这伟大的场面上，我看到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这次参加全国英模大会中，我所回想到过去我在家时，在旧社会反动统治下，像我们这种人那(哪)里能达得到这个场面?也只有在新社会，在毛主席领导下，有了我们的自由，才有(机会)参加到这像(样)伟大的场面，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尊敬，(我)觉得无尚(上)光荣。我想胞兄听了也一定会很高兴吧!这次我能参加到全国英模代表大会，也就是(因为)有了共产党与上级首长的培养教育，及全体同志们的帮助，所(才)得到了这个光荣!参加了这次大会，使我更认识了革命的意义，更不能自满骄傲，而要加倍努力提高自己，多为人民服务，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再为人民立更大的功绩，为解放台湾、解放全国、求人类的彻底解放(而奋斗)!我想胞兄也一定会同意的吧!

　　毛杏表烈士，浙江省奉化县人，西元1916年出生于一户贫苦农家，幼时读了三年书就被迫辍学，出外当学徒、做工，后失业回乡，西元1942年参加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西元194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后随军北撤，先后参加过宿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战役等，屡立战功，多次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后被评为特等功，授华东一级人民英雄称号，曾以全国英模代表身份参加开国大典观礼，次年又出席了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西元1950年10月25日入朝，任第二十军六十师一七九团二营副营长，率部先后取得两次反击战的胜利，11月28日在战斗中英勇牺牲。

　　

　　西元1950年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纪念章

　　读毛杏表烈士的这封信，一股由自豪、英武昂扬和崇高思想境界汇成的强大精神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他最终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践行了自己“多为人民服务，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再为人民立更大的功绩，为解放台湾、解放全国、求人类的彻底解放(而奋斗)”的誓言。

　　以上五位志愿军烈士的家信，代表着所有抗美援朝烈士以至所有革命烈士的伟大精神风貌。这五位烈士，既有为人子、为人夫、为人兄弟的温情，更有致力革命的英雄豪气，而把温情和豪气统一在一起的，就是毛杏表烈士所说的“在新社会，在毛主席领导下，有了我们的自由，才有(机会)参加到这像(样)伟大的场面”，也就是解放军军歌所唱到的，因为“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今天是新中国成立七十五周年纪念日，昨天是革命烈士纪念日，当此之际，虽然包括上述五位志愿军烈士在内的革命烈士们英勇献身所要实现的“红军十问”(震撼人心的“红军十问”：令人心惊，发人深省!)革命目标还远未达到，但烈士们的英灵之光仍照耀着新中国，并将永远辉映中华大地和人类世界。

　　在此，借用鲁迅先生的两句诗，稍作改动，敬献于包括上面五位志愿军烈士在内的所有革命烈士：

　　无情未必真豪杰，

　　革命如何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