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深处响惊雷

　　群山无语，清风吹拂战士脸颊。繁星闪烁，冷月依傍长剑身旁。

　　一

　　能让万籁俱寂的高原山谷燃烧起来的,只有刺耳的警报信号。

　　“都拿出吃奶的劲儿来!一个帐篷顶5个人抬，你们没吃饭吗?”风雨交加中，火箭军某旅发射六营测试连二班班长李建秋的咆哮，炸雷一般在士兵耳畔响起。

　　“报告班长，我们就是没吃饭嘛。”大个子朱增嗫嚅道。“闭嘴!你昨天下午没吃过饭吗?”碰见这样“耿直”的列兵，火头上的李建秋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战争不会管你是不是饥寒交迫，只要稍有闪失，下一餐也许永远都吃不上了。

　　旁边，指挥部队有序装车的连长刘高峰听到这番对话，不禁拿手背抹了一下鼻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又何尝不心疼这帮在凄风冷雨里搞部署转换的战士呢?

　　战争的来访从来不会预约。昨天刚刚抵达驻地，扎下营帐的官兵突然接到上级指令——驻地暴露，即刻转移!

　　傍晚的警报信号惊走林中飞鸟，官兵不知道被“敌特”袭击了几回，不知道阵地换了几次。唯一的时间概念就是白天干到黑夜，又从黑夜干到了次日正午，接踵而至的紧急军情，让他们未曾合过一次眼、吃过一粒米。如果不是瓢泼大雨，兴许连水都顾不上喝一滴。

　　“致命的敌人从来都是最好的老师。”刘高峰咬了咬牙，转身去帮战士搬运物资。风雨交加的夜，官兵借着隐约的灯光，将一顶顶拆卸打包的帐篷，有条不紊地装上运输车。

　　大概是被锋利的帐篷支撑杆划了一下，李建秋手上淌出的鲜血在隐约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朱增提醒后，他顺势将手放到嘴里用力一嘬。雨水和着鲜血向一天水米未进的味蕾发起冲击，来自军人血脉的力量以最原始的方式被唤醒。正在搬运物资的瞄准班战士从未听见过黑瘦的班长发出那样的嘶吼：“冲啊!”伴着吼叫，这位忍受了十余小时饥饿的军人迸发出让人震惊的力量——百余斤的大箱子被一下甩上了1.5米高的“大解放”。

　　不远处，几名“阵亡”的炊事班战士看着与风雨和时间搏杀的战友，闭上了双眼，眼角流下的，不知是雨滴还是泪珠。他们面前不知热了多少次的饭菜，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好不容易熬过部署转换，紧接着是动员会。教导员蔡发海站在野战桌旁还未讲话，营部文书汪功志便递上了雨衣，蔡发海摆摆手，他怎么可能穿?战士们被冷雨淋得脸色惨白，他自己也冻得双腿打摆。

　　“同志们!”蔡发海一掌拍在野战桌上，一串水珠跳起舞来，话到嘴边却凝噎——有这样的战士，还需要动员?静默一分钟后，他的脸上泛起潮红，就一句：“无往不胜!”

　　“杀!杀!杀!”惊雷般的怒吼，震得战士们裤腿上的雨滴纷纷落下。空谷传响，经久不息。

　　二

　　为了给设备加电，三级军士长闫存雨跟指导员张红涛磨破了嘴皮子。

　　“规程都背烂了，指导员你随便考，有一个不合格的你把我头拧下来。”闫存雨本来就胖，四方大脸的他把帽子从头上抹下来，“战士们都等着呢，指导员您就给句话吧!”

　　张红涛捋了下头发，摆了摆手：“我再考虑一下。”

　　说实话，闫存雨也不忍心总骚扰几宿都没睡过一次囫囵觉的指导员，但是考核在即，号手的专业规程背讲已经达到抠字眼儿都不会错的地步，但是缺了真刀真枪的操作，终究还是纸上谈兵。

　　脸红脖子粗的闫存雨甩着腮帮子走了，望着闫存雨的背影，张红涛心里五味杂陈。他又何尝不懂“纸上谈兵”的道理?营里的新装备没到位，上级专门协调一套兄弟单位的新装备用来训练。不久前，营长休假，营里两名连长又都带着专业骨干接装去了，留守人员大部分是新号手，搁谁心里都没底。他也当然能理解闫存雨，毕竟考核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

　　这一夜，张红涛帐篷的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张红涛三番五次拿起电话拨通连长的军线手机，却又在响第一声之前狠狠地扣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张红涛跟营里报请后，叫来连里骨干开了一个会，讲了8个字：“设备加电，长剑起竖。”没有想象中的面面相觑，所有人默默地离开了连部帐篷，留下闫存雨迟迟不肯离去。

　　“说吧，老闫，我知道你有话。”指导员浓密的双眉下布满血丝的双眼依然有洞察人心的力量。闫存雨张了张嘴，鼻子一酸，赶紧把帽子拉低遮住双眼：“指导员，保重身体。”张红涛摆了摆手：“彼此彼此吧。”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回到班里的闫存雨几乎是把帽子砸到了桌子上。

　　“号手就位——”帐篷里的张红涛，似乎听见了设备接电后马达的轰鸣。

　　三

　　群山之间的国道上，“长剑”蛰伏。

　　连长刘高峰仰头一望，繁星浩如烟海。由于装备无法用火车运输，全凭夜间公路机动，已经习惯了夜间长途机动和头顶一片群星的刘高峰一步跨上头车，用力拽好安全带。

　　“各车注意。”刘高峰浑厚的嗓音从对讲机中传出：“马上到家了，无条件确保安全。”两分钟后，对讲机再次响起刘高峰的密语：“百鸟注意，群雁归巢!”马达的轰鸣，激荡在群山之间，钢铁长龙，向着深山挺进。

　　与此同时，高原上，闫存雨带着操作号手直挺挺地站在发射场坪上，双目炯炯。

　　“呜——”一声紧过一声的警报预示着考核开始，场坪上爆发撼人心魄的口号：“号手就位!”张红涛吸了吸鼻子，攥紧双拳。自从设备加电以来，战士们训练他跟着，战士们休息他熬着，此刻的他仍然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正在起竖的导弹。相隔千里的两人，目光蕴含同样的坚定：必胜!

　　每到一处站点，刘高峰都会下车挨个检查车辆状况，明明连续夜间机动已经疲惫不堪，他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所有人员，报告当前情况。”在听到一片“一切正常”的回话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提神宝”狠狠咬了一口，朝天椒的辛辣瞬间传遍全身，身上的汗毛“忽”地竖了起来。

　　场坪上，张红涛看着战士们有条不紊地操作，微微颔首。闫存雨红着脸据理力争、李建秋发自灵魂的怒吼……一幕幕难忘的场景、一个个动人的画面在眼前闪现，这位刚从机关下连不久的干部，心潮起伏。

　　考核刚结束那一刻，从营地跑来的营部文书汪功志气喘吁吁地递上汗湿汗湿的对讲机，上气不接下气：“连长，连长和装备……”张红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夺过手机：“老刘，你讲!”

　　“老张，我已归队，人车平安!”“老刘，考核完毕，成绩优秀!”“人车平安，人车平安!”张红涛嗫嚅道，一转眼，他夺过考核组的扩音喇叭：“连长回来了，人车平安!”现场一片欢腾，听着电话里传来欢腾的声音，刘高峰再也扛不住潮水般涌来的疲惫，缓缓坐到了地上……

　　张红涛集合所有战士：“全体都有，唱个歌——只要祖国一声号令，预备——唱!”“只要祖国一声号令，狂飙就从高原刮起!只要祖国一声号令，雷霆就从高原响起!”雄浑的歌声，震得繁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