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记者的遭遇(报告文学)
一
几乎是从早到晚,几乎是天天如此,S市的人事局、劳动局、人才交流市场的楼前楼后,聚满了着装各异,言语不同的男女青年。他们有的是来报到的,有的是来催调令的,有的是来联系接收单位的。肩摩踵接,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形成一道独特靚丽的风景。
“请问同志,不!先生,石化公司在哪条路?噢!知道了,谢谢!”
“先生,怎么我的调令还没有下呢?都三个多月了。什么?下月才能研究?”
“小姐,这是我的简历,请过目!”
......
看来,S市这股“香”劲,真不亚于那火爆的年代:甲子年。
S市座落在祖国的南海边陲,与号称世界最大金融基地之一的香港,一海之隔。这里地处亚热带南缘, “三冬无雪,四季常花。”地理位置,自然景色,得天独厚。特别是党的改革开放政策,使这个竹篱茅舍,风沙凄迷,冷落雕蔽,人口不足三万的小镇“抖”起来了:高楼遍地,巨厦林立,马路宽广;豪华的宾馆、度假村、超级市场,高级的,带有刺激性的娱乐设施,以及进口新型轿车,五颜六色的海报,还有那来自东洋的风,欧美的云......何等诱人!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如此云云,人们对开头那一幕,自然奇而不怪,怪而不奇了.
然而,只要你稍微留心观察,不难看出,S市多像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姑,虽然换上了一套款式新颖,美观大方的时装,但身 上还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股土腥味儿。她太年轻了,只有十几岁,诚然,人们会谅解的。
这并非“马路新闻”。
一个刚刚度过二十三岁生日,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男性大学生,拗不过调往S市工作的亢奋情绪,“上隐领导,下瞒父母”,揣上三年的积蓄,偷偷地从祖国北极漠河启程,千里迢迢,慕名赶来求职。经过昼夜奔波,加上他人高马大,帅气十足的“小白脸”,被一家独资企业的女老板相中,职位:秘书,需要马上回原单位办理调动手续。可当他准备要买返程车票时,这才发现自己荷包里只剩下仅够买两瓶“百事可乐”的钱了。找私人借吧,这个地方,他是举目无亲;找公家借吧,凭着一张 “边防通行证”,谁能相信他呢?发电报或打电话往家人要款吧,这准要导致”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的结局。车到山前必有路。s市远近垃圾场上,废铁坏铜,破鞋烂袜子……应有尽有。用不着搬出经济学观点,废品能变宝,废品能生钱,这是人所共知的。于是,这位书生横下一条心,操起了捡破烂的生涯。乖乖!短短几天,他就拿着一笔“血汗”钱,“打道回府”了。
S市的魅力可谓不小啊!
可是,她却不愿在这里呆了,思乡之情,那“杀回马枪”的欲念,近几天来,总是莫名其妙地萦绕于心头,怎么也赶不走。那别有风味的“海上世界”,鳞次栉比的海滨小洋楼,熙熙攘攘的购物中心和繁忙又幽静的蛇口码头....在她眼里全暗淡失色了。
“见鬼!我这是怎么啦?”她责问自己:“满打满算, 你来这里才半年多呀?待遇不差,不算‘自留地"的副业收入,月薪4000元。虽然,这里物价昂贵,但每个月余个大几千元钱不成问题。业务对口。记者,多么神圣的职业!工作不算累,每月的定额见报10篇,管它是简讯、消息什么的,‘有毛不算秃’ 。这对于你这个资深记者,不是小菜 一盘吗?上个月分给你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光客厅就有30多平米,地面铺着中国红花岗岩。6平方米的卫生间,二米多高的墙壁上,贴满了洁白的瓷片,能映出人的影子。是福利房,可以分期付款。你呀你,真不知足,好马不吃回头草嘛!当初为调动的事,你精力出现‘赤’字倒不提,那耗去的财力、物力,尤其是名声,难道你一古脑儿全忘了?!”
是天意,还是人为?谁也说不清楚。
记得春寒乍暖时节。一天上午,她采访回来,落座,“记友” 洪莉一阵风似的跑来了,一把搂住她的脖子,风趣地说:“大记者,你听到了没有,S市来了一小撮 ‘挖雷’ 的,可不是从青岛来的“杜边”呀?!”(人们常把S市招聘小组戏称为挖雷的)。
这话虽然很含蓄, 但作为吃了六年新闻饭的她,即刻明白了。新兴的S市,又一次在辽阔的内地“招兵买马”,这是前不久全国几家“权威”性新闻媒体披露的。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看了这则新闻,她突然萌发出去S市闯一闯的念头。正当她跃跃欲试时,这支“挖雷”小分队似乎从天而降。
“住在齐鲁大厦是不是?”她嫣然一笑,小声问道。
“噢!看来我这消息过时了?”
“怎么样?等我把这篇稿件赶写出来,下午咱们一块去。”她恳切地说。
“那你真的下决心了?”
“骗你是小狗!”
“陪你去可以,要....那我可不干!”
“哎呀!我看你,地地道道的榆木疙瘩一块,一点也不开窍!那全是谣言!谣言!什么‘灯红酒绿,金钱万能’;什么‘人情薄如纸,淡如水’;什么‘那里是大染缸,红的进去,黑的出来’。这十有八九是那些不够格进S市的人杜撰的。你忘了这则寓言:狐狸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是酸的。S市还是咱们共产党的天下,我就不信那个邪!”
“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喽!”
“什么‘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到时你别反悔。你没听人说过,那里可是干事业的地方。啥事都是速战速决。那办事相互推诿、扯 皮的现象根本没有。那‘一杯水,一包烟,一 张报纸混半天’的‘ 高级待遇’,就连市长书记也享受不到。只要有真才实学,你就可以尽情施展。一句话,在那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拿出作记者那张能讲善辩的嘴,终究没有使“记友”动心。
是的,谁能与她比呢?在这家发行量上百万份,新闻编采人员200多号人的报社,在这个省城有十几家新闻媒体 ,上千名新闻大军的圈子里,论口才,文笔,还是成果,毕业于山东大学新闻系,28岁的她,都是皎皎者。要不然,“中国新闻奖” 、“范长江新闻奖” ……怎能拥抱她呢?
下午,洪莉借故没有去,大概怕被她“赤”化了。 她独自一人去的。一切比想象的顺利得多。S市招聘小组的一个胖乎乎的“老广”,看了看她的的文凭、新闻作品、获奖证书,当机拍板:“小姐, 你被录用了。”她惊呆了,一时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老广”接着说:“小姐,下步你要做的工作,找你们的领导,如果他们同意放, 那我们出面给你办调动手续,记住, 我们在这里只住三天。三天以后你要是办成,我们仍同意接收,到时你可直接到S市去。不过,进新闻单位的把握性就不大了。”
她哪敢多停留,从齐鲁大厦出来,便直奔报社办公大楼,“噔噔噔”上了三楼,敲开了社长的办公室。
社长是个开放型人物,兼报社党委书记,通情达理。听她说了 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激动:“办特区, 搞改革,这是无可厚非的,但一窝蜂似的往一个地方涌并非正常,况且又是一些有知识有才 干的年轻人。既然你想走,我们硬留,你也不会安心工作的,这样, 你写个请调报告,明早一上班,我们就研究。”
一路绿灯。
她开始收拾行装,向“记友”、“同学” 告别,忙得不亦乐乎。她惊异地发现,就连与她“尿不在一壶”,时常磕磕绊绊的她和他,也瞅个空子,到她屋里坐了坐,送来一筐关怀,两篓勉励。在报社举行的欢送宴会上,同仁情,姐妹情,暴露无遗。有的甚至泣不成声了,仿佛她到S 市不是去工作,而是去赴刑场,大有“凤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儿。社长多喝了几杯酒,微醉,话儿有点稠:“小李子,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了事业,一直没顾得上考虑个人问题。到了那里,如遇上个白马王子,千万要把他逮住。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该成家了 。还有,我再强调一句:如果那里不太适应,啥时想回来,我们举双手欢迎!”
二
感谢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留下了这段富有哲理性的“警句”:“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必须亲口尝一尝。”
在S市,她深刻地体味到了。
那天,她在S市火车站下了车,最后一个走出月台,一眼看 见车站广场上停有几辆出租“的士”。何必再去挤公共汽车呢?她快步来到一辆“的士”前,入乡随俗地:“先生,我去x报社。”说着,她拉开车门,正要上车。
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广东仔”,留着卷发,一抹“仁丹胡”,他回头瞟了一眼,满脸不悦地用手一档:“人民币也想坐车?昂居居!”
她心想,这辆“的士”可能只拉外国人和港客。转身走近另 一辆“的士”眼前,得到的是同样的“报应”。
她大惑不解,只好去挤公共汽车,凭着鼻子底下的 “一条路”,摸索着来到报社。
客厅里,一个年轻的女记者背靠着门,正在打扫卫生。
“小姐,你好!”她学着这时髦的称呼。
那女记者闻声,猛一回头,几乎同一时间:“哟!” 她俩冲口而出。
“这不是老同学李丽吗?”
“这不是老同学柳燕吗?”
“刚才老总还说从济南调来一名女记者,最近几天就到, 原来是你呀!”
“怪不得好长时间不见你的信,没想到你这孔雀东南飞到这里来了!”
柳燕也许觉得在客厅里说话不方便,说:“走! 快进卧室坐坐。”
这哪里像记者的卧室,与大学生宿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双层床。只是写字台是单个摆放的。
柳燕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在S市,另 立个门庭都是这样。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是每月花3000元租来的, 全报社十七、 八个人就在这里办公、就寝。听说过几个月就会好起来,办公和宿舍就不在 一起了。要不,开荒牛这个词不会在这里通用。”
她认真听着,不时地点点头。
柳燕话题一转:“一 路顺利吗?”
不提倒罢,提起这,她双眉立刻来个“紧急集合”:
“别提了!”
“怎么?碰上.....”
“什么‘的士’?‘的士’?”
柳燕明白了:“哎!老同学,你新来乍到,这可是蛤嫫跳井一不(扑)懂(通)啦!这里的‘的士’司机眼晴盯在外商、华侨、港客身上,他们那里有美元、港币。”
“那我这身打扮,不也像华侨?”
“你不知,S市 "的士” 司机眼睛有奇异功能,他们能透过小车的玻璃,穿过乘客的口袋,看出里面装着的是美元,港币,还是人民币,以决定载客,还是扬长而去。 前几天中国新闻社有位‘老记’从北京来到这里,在路口连拦了七八辆‘的士’ 都不停,他可是着装完全像华侨。”
“写篇批评稿,在报纸上给他们曝曝光!”
“写三篇五篇也不起作用。特区报前几天又发了一篇, 还加了评论,结果,他们照搞不误。死猪不怕开水烫嘛!”柳燕压低声音说,
“你千万不要说自己以前当过兵,你不知道那个老总钟国才最讨厌军人出身的。还有,不要对青年报评头论足,说贬的话倒可以。”
“为什么?”
“背景不太清楚。反正前不久有两位编辑被他炒了鱿鱼,一 个 说青年报办得好,另一个因为是老转。”
“老总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以前在哪家新闻单位谋职?”
“听说连中学还没念完。没来S市前,他在湛江地区一个偏僻县城办小报,是油印的。”
“怎么,这样的人还能当总编辑?”
“凭着他那两下子,当记者都不够格。还不是因 为他有个继父在香港是个大老板,工会头头想通过他引进点外资。”柳燕见时间不早,
“好了,好了,你先洗一洗,以后咱们拉呱的时间多的是。”
她刚洗漱完毕,钟国才来了。她心里一惊:这哪像个搞新 闻的气质?从相貌上看,倒像个帐房先生:细条个儿,背有点驼,瓦刀脸上,一双圆眼凹了下去,尖尖的下壳托着一张瘪瘪的嘴,额头突兀,倒不赶时髦,留着小分头,三七开,梳得像牛舔一样。没有 问候的话儿,他带着邪劲的目光在她隆起的部位放肆了一会儿,就说:“你叫李丽!”接着分配工作:
“报纸定于五月一日出刊,这十几天你就采访写稿。我对你的业务不摸底,先当记者吧!”
她正要说:“服从分配啦”,“请多 多关照啦”之类的客套话,他却离去了。
好一个“高速度!”
新闻大战,狼烟又起!
她确实领教了。
连着一周,地骑着单车,几乎跑遍了市区独资企业、合资企业、私营企业、内联企业,不是吃了个“闭门羹”,就是新闻已被兄弟媒体挖走了。有的“老板”、“经理” 故意说白话,存心赶你走。碰到好一点的领导,也是软钉子:“我没时间接受来访,下次约时间吧”!“我很累,对不起!”“我们不愿登报宣传” ....
也是,方圆不足50平方公里,人口赶不上内地一个小县,一天 哪能产生这么多新闻供应七、八家新闻单位?无怪乎,青年报社的一 名记者诙谐地说:“当年皇军为了抓胡传魁, 把阿庆嫂的春来茶馆,用篦子梳了一遍。我们为了应付出报,不是只梳一遍的问题了。”
眼看快要出报了,她连写个简讯的新闻线索都没摸到。直到临出报的前一天,无意中,她抓到了一条“漏网”的“活鱼”:反映农贸市场商德的事。她深入采访,精雕细琢,写了1000多字见闻稿,总算交了差。
“五一”早上,编辑部主任和采访部主任分别带着两队人马到邮电局报刊发行部查看发行情况,去市四大家以及有关部门赠送报纸。只剩下她和柳燕在家值班。她捧着那张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寻 找她那篇“大作”。哦!放在一版一条,还配发了短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呀?怎么把农贸市场变成了‘龙须沟’这句话改成自由市场变成了‘污水池’ 呢?处理太外行了,我得找老总去!”
柳燕提出不同意见:“算了!算了!”
“改得不对嘛!用‘龙须沟’ 多么形象!什么‘污水池’ ?简直.....我现在就去!”
“我的老同学,瞧你这火爆脾气,赶快刀枪入库吧!那天在版房,编辑部主任汪亮为这个词与老总闹翻了。你猜,老总怎么说,龙须沟’是什么意思?我都看不懂,别说读者了。改为‘污水池’恰到好处嘛!都压版了,印刷师傅们怕费事, 老总以200元的报酬, 硬是看着把龙须沟三个字抠掉了。”
下午,两路大军陆续回来了。她很关心报纸的发行情况, 使问汪亮:“订数多少?”
汪亮只顾抽烟,没有吭声,只是伸出三个指头。
她一惊:“三万份,还算凑合吧”
“一百四十份!”汪亮把烟蒂使劲一掐,没有好声地说。
“一百四十份?汪主任,你是不是看错啦?”她原在的那家报社,创刊号,光零售就有3万多份哩!
“我看错了,难道五、六对眼睛都看错了?!”
当天,报社召开紧急会议,钟国才作中心发言, 他对采编人员约法三章:不许谈论此事;不许评说这个数字:谁说出去,扣发当 月奖金和稿酬。同时规定了办报的“方针”:标题大,文章小,以此来招徕读者。
毫无奏效。又出了八、九期,报纸发行量仍在千份左右上徘徊。
新闻最忌面不够用水来凑。可连面都没有,还谈得上用水凑。打开每期的报纸,可读性的新闻寥若晨星,华众取寵的文章比比皆是。什么“鸳鸯楼、娃娃房”、“猪羊协奏曲” ,“她,大大地赚了”等等。副刊上全是无病呻吟,帮气十足的“作品”、哪有什么艺术可言?什么“蝙蝠赋”、“蝴蝶颂”、 “小草呀小草” 等等,可谓 “百花齐放”耶!
质量差点,只要大家团结一致,找准原因,慢慢会提高的。 可报社领导之间关系出现空前的“白热化”。三天两头,钟国才不是与编辑部主任吵起来,就是跟采访部主任、行政办公室主任顶起来,搅得报社上下不得安宁。
一天,钟国才把她喊到办公室,带有威胁性的口气说:“小李,你不要让别人牵着鼻子走,那三个人有野心,想夺我的权,你要注意点!实话不瞒你说,这个报社是我家父投资办的,200多 万哪!我正考察他们,别看他们是主任,我随时向上建议都可以撤换。你要好好干。走,到我家吃晚饭去。”
她心如明镜:他在拉拢自己。思忖:我在社会上也混了二十多年了,不说看问题洞若观火,但香臭还是分得清的。“对不起, 改天吧,我今晚有事。”
“放心,我太太在家”。他色迷迷地说。
“老总,我真的今晚有事。”
“那我不勉强了。”
望着钟国才悻悻离去的背影,她心里骂了一句:色狼!
这些天来,她太辛苦了, 需要放松一下,便约定与柳燕一块去“夜总会”听歌。屈指数来,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夜总会” 是个啥样的,对她还蒙蒙胧胧哩!
华灯初上。
她和柳燕骑着单车,行进在和平大道上,边走边唠,话题总 离不了对S市的感受.
“我总感到S市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说它开放吧,又不完全开放,说它保守吧,又有点开放。尤其是封建迷信色彩很浓。像家家户户屋里摆着高档商品,却还供了尊神像,观世音啦,财神啦,而且昼夜香火不断。连市委市府头头家里也有。究竟是啥原因,我真想探讨一番。”她直率地说。
柳燕有同感:“啥原因?归结到底是各级头头脑脑呗! 你想想,到办特区前,S市只是一个县城的小镇,小镇嘛,就是相当于现在的乡政府,现在一下了变成了副省级。下面各单位也来个水涨船高。职务上去了,但水平还停留在乡级那一档上,说他们是土八路一点不过分。而当时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先进山门为大。某个单位编制批下来了,谁到这个单位负责组建, 谁就是这个单位的领导,还有,以前流行一句话:学而优则仕。而在这里则是钱而优则仕。咱们的老总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凭着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别说挑起总编的担子,连当记者的料都不够。他写的东西,文理不通,瓜秧不分,太恶心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柳燕,你看过前些年《北京晚报》上发表的一篇小小说《甜蜜的吻》吗?”
“看过呀!连情节我现在都能说出来:某局长的夫人出差,让秘书给局长捎一封信,末尾有一句‘送给你 一个甜蜜的吻”,局长见秘书只送信,没给物,便‘开庭问罪’,结果闹成个大笑话。”
“巧极了,那天我去X单位采访,也遇到这样一件事,人物、情节与那小小说中一模一样。”
“这不算新闻了。前天我去x局联系一个熟人的调动,我说, 你们同意不同意接收,请回个函。你听那个当官的怎么说,回函,我们不干,这不等于同意了,回封信可以。”
“我感觉特区吹得厉害。比如说,前几天有家报纸登了这样 一个消息,特区人晚上学习抓得紧,最讨厌门铃响。 其实,只要你不空手登门,主人是十二分的欢迎。还是S报社一位资深记者总结的好,S市,不是全国人民想象中的S市,全靠国家输血过日子, 靠赚内地人的钱发财, 这已是人们的共识。最可怕的是污浊的东西特别多,嫖娼卖淫吸毒,具体一点就是,一吃二喝三奉送,四吹五捧六攀亲, 七拉八打九殷勤,最后一招献美人。这哪里还是社会主义?”
说话间,她俩来到了“夜总会”门前。在五 光十色的霓虹灯掩映下,已有许多红男绿女买票进场。舞厅门前挂着票牌上,分别写着人民币、美元、港币的票价。她掏出100元人民币买了两张票。俩人刚坐定,歌舞节目开始了。这所谓特邀的香港男女歌星, 随着西洋乐队奏起的激越的奏鸣曲,个个粉饰登场表演“绝技”。先是一个时 髦女郎登台唱了几支香港流行歌曲,接着是一个男子,往下是一 男一女大“换班”。与其说是扯着嗓子唱, 倒不如说是声嘶力当地嚎。门卫巨幅广告上言称:最流行的歌曲,最一流的歌星,最 刺激的享受....在内地,只能算是乡镇级业余演出队的水平。他们嚎 了一.阵乱七八糟的歌子, 接着乐队奏起了“迪斯科”乐曲,声控激光也随之强烈地闪烁着。从台后走出一队队穿着蝉翼式连衣裙的舞女,踏着节拍欢跳起来。台下的小伙子们纷纷离座,走出舞池,又跳又唱。起初,还比较文明,渐渐地“出了格”。一个广 东仔搂着一个舞女,一只手紧紧地扣着那高高隆起的乳峰....那舞女不甘“吃亏”,也朝那广东仔下身摸去....
顿时,她俩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愤然而走。
“老同学,这还不算‘那个’,在石岩湖温泉,还设有鸳鸯澡塘,男女可以赤身跳下去,互相擦背呢!”走出“夜总会”,柳燕说。
“这我也听说了。这低级下流的文化生活,对咱们成年人来说无所谓,可悲的是儿童了。 你没听说,x公司一位经理的女儿才十岁,一天她见妈妈不住地呕吐,说,‘你 一定怀孕了,跟爸爸睡觉了’。妈妈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在电视里看到的’。多危险啊!”
突然,柳燕想起一件事“唉!老同学, 地雷” 的秘密我探到了。
“是嘛!”
“钟国才为什么一听人说S市青年报办得好,就火冒三丈,原 来他被人家炒掉的。”
“那他为什么恨军人呢?*
“你听我说。七八年逃港风,他三次偷翻铁丝网想过去,结 果屁股上挨了三枪。至今他的屁股还有一块大疤哩!”
“哦!怪不得他跟谁说话都站着,就是写稿,见他坐下来也不多。”
报杜又召开“紧急会议”.汪亮主持会议,他采纳了她的 “李鼎铭”式的意见,把报纸办成晚报性质,以编发社会新闻为主, 尤其是热点、难点、疑点问题。钟国才一百个不同意, 但这一提议得到全体采编人员的赞同,他只好委屈求全了。
立杆见影。
连出四期,报纸发行量大增。就连市内几个报刊零售摊上,由过去每期只能售上百份,猛增了上千份。
这天上午,她采访回来,还未进报社办公室,只听里面像炸了营一样,乱哄哄的,尽管门窗关闭,声音还不时地飘出来。 是钟国才和汪亮在“舌战”。她没有进去,便倚在门口“偷听”起来:
“我早就说过,这样办报不行,登什么社会新闻?登什么热点、难点问题?怎么样,出乱子了吧?!市里要派人追查这些事,后 果嘛...”钟国才幸灾乐祸地说。
“我真为你害臊,这话竟出于你之口?你懂不懂?新闻贵在真、新、实!难道光唱赞歌就好了?像上期登的“一个太太和两个老公’、‘大厦下的蛀虫’、‘上海姑娘受骗记’ 、‘从无冕王到阶下囚’等等,有什么不好?假如市里真的来追查,我向他们解释清楚。”汪亮并不示弱,振振有词。
“你太狂妄了!现在国内外媒体攻击我们S市,说什么‘靠输血过日子’,赚内地人的钱,假冒伪劣产品和骗子公司多如牛毛。还说S市是第二个大寨, x x x是第二个陈永贵’等。现在是挽回影响,维护特区形象的非常时期,你,你竟.....”..
“照你这个逻转”我们党出了张国焘、林彪、这些败类, 中国共产党就……”
“哪有你这样比喻的?太反动!太反动了!
“你想开帽子工厂是不是?”
“开了怎么样?你反动透顶!”
“搞社会新闻是我建议的,那几篇稿件恰恰又是出于我的笔下,怎能.....”,想到这里,她破门而入,声音有些颤抖:
“你们别争了,稿子是我写的,要检查的话,我........”
“没有你的事,不要插这个嘴”钟国才 气势汹汹地威胁着汪亮:
“有胆量跟我到市委办公室去,让他们评评理!”
汪亮轻蔑地一笑:
“我愿奉陪到底!”
往事不堪回首。
“我还粘粘糊糊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领导摊牌!”她命令自己。
三
“小李呀,你怎么冒出这个想法呢?别看你是北方人, 我们可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呀!你年龄也不少了,如今又有了房子,找个老公,在这里安家算了。”分管宣传的工会梁副书记用一口不太流利的广东普通话说。
她只好搬出“王牌”:
“是这样梁副书记,家中老母需要照顾,再说,我从小在北方长大,对这里的生活有点不习惯。”
“老母亲需要照顾,这好办,我们负责把她调来。生活不习惯不要紧,慢慢就好了。我在东北当了十几年的兵,开始怎么 也不习惯,吃高梁米,大楂子,冬天冻得人直打哆嗦。没过几年就好了。” 梁副书记仍“按兵不动。
“梁副书记,请你照顾一下,我还是....”
梁副书记见她“死不改悔”,沉思了一会儿,说:“小李子呀,朝实说了吧,咱这个报社加上勤杂人员还不到20人,出了半年的报,竟有七、八个人出走。当然,每个人出走都有原因,有的是我们不要的,有的是嫌待遇差,另攀高枝的。人员跟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这不利于工作嘛!现在外边有风声,负面的,说我们工会容不了人才。小李子呀,你应该为我们考虑考虑啊!像采访部和编辑部两个负责同志,走了,虽然他们有毛病,我还是不乐意他们走的。”
说到这里,他压张声音“钟国才这个人,心胸狭窄,容不了人,说白一点, 他容不得有本事的。这没法子呀!也算是缓兵之计吧!我们又与他继父签定了合资盖宾馆、印刷厂的合同,只要资金到位,我们就.....谁要这种人, 本事不大,毛病不小。好了,我还有事,请你想想。不过, 你要作好留的准备喽!”
她悻悻不乐地从梁副书记办公室出来,走到楼梯,脑生一计:碰碰运气,找一把手牛书记去。
像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似的,牛书记态度与梁副书记一样。
当天,这事传到钟国才耳朵里,这个老阴天,突然“阴转睛”了:
“小李子,听说你想跳槽?告诉你,只要我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转眼七天过去了,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这天晚上,她独自坐在客厅里,若有所思。无意中朝壁镜望去,这才感到,这几天消瘦了许多,眼圈儿也往里陷。啊?这烦人的事哟!
柳燕来了,大概她知道了她“受阻”的事,直率地:“我看你呀,纯属书呆子一个,搭上两个月的薪水,我不信炸不开那些‘碉堡’?不烧香,佛不灵呀!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调动。”
她也想过这一点。但她不愿意这样做。
“怎么?舍不得那儿钱?我看你是叶公好龙!想留在报社当官。”
柳燕采用“激将法”。
她下决心了:“好, 我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柳燕极其神秘地问:
“你猜, 今天我见到谁啦?”
“猜不到,”
“汪亮?”
“汪亮”这对她来说是新闻, 自从汪亮被“发落”后, 谣言四起,有人说他上广州、北京告状去了,有的说他回老单位去了。
“他在哪里?干什么?”
“在广州弃文经商了,”
“像他这样有文才的人,改行实在太可惜了!”
“他还问你的情况,我如实朝他说了。”
“他什么意见?”
“非常支持。”柳燕说,
“汪亮经商主要是积累一下素材,以后搞创作。哎!他不愧为是北大的高材生,很有独特见解。比如对特 区大量引进人才,人才高消费,他认为极不正常。他总结出四句话:研究生多多益善,本科生等等再看,大专生请靠边站,中专生根本不见。他也不准备在那里干长,人生能有几度搏!”
无疑,这“新闻”增添了她走的信心和决心。
六千元人民币,她还剩下一千,几个“堡垒”全“土崩瓦解”了。可不早不晚,当她拿着请调报告,找钟国才签署意见时,他却变了卦:“不行,我还得重用你呢?报社人手少,总不能一人劈成两半用嘛!明天你跟我下蛇口采访去。”
怎么办?怎么办呀!走的风也放出去了,如今....叫我怎样做人?熟悉我的人会说些什么呢?她一时难住了.
晚上,她没有出去,按日程,本来她要向一位 “记友”告别的,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她哪还有心思。
吃罢晚饭,她坐在客厅里,漫不经心地翻阅新近 出版的一本文学杂志。
叮咚.....
柔和的门铃声把她的视线牵到门上。她上前开门,竟然是钟国才。她没有让座,劈头就是一句:“老总, 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好说,好说。
“下午,我只是给你开个小玩笑。
她惊喜万分,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百事可乐,放在钟国才近前:
“老总,请用。”随之掏出那份请调报告,趁热打铁地,“请老总留下大名!”
钟国才呷了口汽水,说:
“好办。不过,你得答应在一个条件,小小的条件。”
“老总,你签了字再说。”她见他有点迟疑,改口道,
“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都行。我们家乡盛产苹果和梨,老总愿意要,我每年都可以发几筐。”她嘴这么说,心里却有个“小九九”,谁跟这种人打交道?我只是让他高兴高兴,目的达到,就... ..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五马也难追!”
钟国才掏出钢笔,在她的请调报告上, 歪歪扭扭写下:同意调出,钟国才。抬起头,毫不羞耻地说:“那我们上床吧!”
啊!这真是睛天一个霹雳。她脑袋“轰”得炸开了:
“老总,千万别这样!别这样!”
“哎,怕什么?难道你们女人不想那事,就这么一次,一次!”钟国才凹下的双眼充满着淫意。
完了!完了!她差点叫出声来。
“你明白,是在你房间里,那名声,不说你也清楚。 就这么一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不,我就说你在报社乱搞男女关系,让你回去也没有好日子过。”钟国才咆哮道:
“我早就看出来,你跟汪亮一个鼻孔喘气,要....快脱衣裳,我不愿意在别人不同意的时候,就 ....”
嘴里这么说,其实,钟国才小腹中的液体几乎要从那东西里迸出来。
金贵的处女贞洁,我就是死,也要保住。她想着解脱的办法。
钟国才怕夜长梦多,又嚎叫了一声:
“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着,饿狼扑食般地朝她冲去,她感到有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了 自己柔软的腹部,吓得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一个宏亮的声音炸起:
“姓钟的, 请自重!”随即卧室的门吱扭一声开了。
钟国才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他见是柳燕,慌忙抱头逃窜。
“柳燕!”她呜咽了。
半响,她说“多亏是你,要不,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忘了,今晚你约我讨论一篇小说结构, 我吃罢饭就来了,见你出去倒垃圾,没关门,我就悄悄地来了。”
“柳燕,你要作好思想准备,姓钟的他.......。”
“放心好了,我要告他这条色狼!”
“人家能相信你吗?再说,姓钟的在市里有人。
“我有铁证,是这个!”柳燕亮出一个袖珍录音机,说,
“姓钟的怎么威胁你的,怎么......全在里面。
“那你以后.......”
“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离开S市前的那一夜,她睡得特别香,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回到了故乡。奇怪,当她走进那熟悉的报社, 不少人围着她,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她就是李丽,跑到S市捞大钱回来了!”
“她准是失身 了,被人家抛弃了!”
“听说爱滋病在S市蔓延, 千万 不要被她传染上了........”
她一觉醒来,回味着梦中的情形,心里喃喃地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人们赞美善良,憎恨邪恶,这是中国人的美德,更是齐鲁人的优良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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