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是《义勇军进行曲》?——回顾革命年代文艺作品里的《国际歌》

　　今年5月参加一个讨论《红色娘子军》的活动时，有人问为什么洪常青就义时用的音乐是《国际歌》，而不是用我们现在最熟悉的《义勇军进行曲》?还认为《国际歌》不能感染观众，后者更合适。

　　在这里，还是先就样板戏舞剧《红色娘子军》的具体情况来分析：

　　一，《国际歌》与《红色娘子军》存在事实联系，主题也相符。

　　巴黎公社失败后，1871年6月1日，公社领导者之一欧仁·鲍狄埃创作了《国际歌》的歌词;1888年6月，皮埃尔·狄盖特为其谱曲，使之能够传唱开来，它被选为苏联1922-1944年期间的国歌，还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1931-1937年的国歌——这是和《红色娘子军》存在的最直接的仪式联系。

　　《国际歌》是各国共产主义者和组织的公共歌曲，是无产阶级革命战斗精神的象征，历史上许多共产主义组织的日常组织生活中、许多共产主义者英勇牺牲前唱的都是《国际歌》，中外不少文艺作品也用过这首歌曲表现无产阶级革命。虽然无产阶级革命歌曲很多，但恐怕其中没有哪一首比《国际歌》更有名。

　　说回《红色娘子军》。前面提到，《国际歌》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1931-1937年的国歌，因此用这首歌表达对洪常青的哀悼符合当时工农红军的政治生活情况，符合作品反映和歌颂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主题精神。而《义勇军进行曲》是宣扬团结抗日、在外国帝国主义铁蹄下追求本民族解放的歌曲，并不切题。被压迫民族的解放固然是特定历史阶段中的全人类解放运动中的重要部分，但不能涵盖《红色娘子军》的主题内容——表现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海南工农红军武装斗争，直接的与地主阶级进行斗争，寻求阶级解放、人类解放。

　　《红色娘子军》不是表现抗日战争的，如采用《义勇军进行曲》是不符合主题的。

　　二，《义勇军进行曲》与《红色娘子军》不仅主题不符，时间也不符。

　　红色娘子军的原型——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独立师女子特务连的存在时间是1931-1932年，《义勇军进行曲》则是聂耳1935年谱曲完成的，如果《红色娘子军》用这首歌的话，不仅主题不符，时间也不相符。

　　偏个题，实际上有些文艺作品采用的时代歌曲创作时间与作品所讲的故事时间是不相符的，但不影响作品用这些歌曲来表现同一种时代氛围和时代精神。如1959年电影《青春之歌》里表现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时，合唱曲用了《义勇军进行曲》和《救亡进行曲》的结合体。《救亡进行曲》是1936年才创作的，晚于运动发生时，对此，影片作曲者瞿希贤在1960年5月27日《关于电影〈青春之歌〉的音乐》一文中是这样阐述的：

　　为了强调时代气氛，这部片子用了不少抗战前深入人心的革命歌曲。曾有人提出：《松花江上》、《救国军歌》、《五月的鲜花》这些曲子写在1935年至1937年间，电影里唱这些歌的时候，事实上这些歌还没有写出来，这样用是否违反了历史的真实?这一点我们是曾经考虑过的。这些歌曲所反映的是抗战前夜的整个历史阶段，影片描写的年代虽然还要早几年，却也还是包括在这个历史阶段内。所以，用这些歌曲不但不违反历史的真实，还有助于加强时代气氛。

　　《青春之歌——从小说到电影》，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年7月，第290页。

　　也就是说，这首歌虽晚于运动发生时间，但它符合一二·九运动诞生的时代氛围及运动所要求的全民族团结抗日的精神，属于那个历史阶段，在这一层面上，时间略存差异是没问题的，二者表现的主题精神、时代氛围和历史阶段相符就行。

　　而《红色娘子军》话题的关键在于：《义勇军进行曲》的抗日主题不符合《红色娘子军》所表现的共产党领导贫农反抗地主阶级的阶级斗争主题——主题是最关键的。综上，二者的主题不一样，时间也不对，不采用是对的。

　　我们还应该破除“《义勇军进行曲》最有名，抗日历史上大部分人都会唱”的错觉，应看到《义勇军进行曲》在抗日时期不同人群里的知名度有差异，在有些人群里还流行着其它抗日歌曲，如《大刀进行曲》《游击队之歌》《抗日军政大学校歌》等。

　　大刀进行曲,群星-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代表歌曲

　　游击队歌,《东方红》合唱队-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

　　抗日军政大学校歌,《东方红》合唱队-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

　　在劳动者相对多地掌握斗争主动权的年代，主流作品更青睐于《国际歌》，不太会用上《义勇军进行曲》。如讲述抗日斗争的样板戏京剧《沙家浜》《红灯记》也都没有采用《义》，《红灯记》用的抗日歌曲是《大刀进行曲》。

　　三，延伸开说，毛时代的电影、舞剧和话剧里采用《国际歌》表现无产阶级革命是非常普遍的。我看过的这一时期电影中用到《国际歌》的有：

　　1959年海燕厂彩色电影《聂耳》里的聂耳等人在剧院里进行纪念“九·一八”一周年演出被国民党特务宪兵阻挠时，聂耳用小提琴伴奏、带着演员和观众齐唱了《国际歌》。

　　同年北影厂彩色电影《青春之歌》的序曲和主题音乐加入了《国际歌》旋律;卢嘉川面对监牢、用献血写下“绝食”、最后刑场就义时都加入了《国际歌》旋律;林红走向刑场时配乐的最后一节也用了《国际歌》的旋律。

　　同年北影厂彩色故事片《风暴》里，老何在老君殿的后进小屋里给孙玉亮举行秘密入党仪式一场，加上了男女低声哼《国际歌》旋律，一直用到施洋启发京汉铁路工人的阶级觉悟的戏。

　　还是这一年，八一厂讲长征的彩色电影《万水千山》里，有红军在草地里唱《国际歌》互相鼓舞斗志的剧情。

　　1961年彩色故事片《红色娘子军》里，男主角洪常青牺牲时的配乐交织了民乐与《国际歌》旋律，在吴琼花找到洪的遗物、自行宣誓入党时，背景音乐采用了《国际歌》合唱。

　　1964年八一厂、海燕厂彩色电影《白求恩大夫》，影片主题音乐加入了《国际歌》，表现白求恩无私援助中国人民抗日斗争的国际主义精神。

　　1965年北影厂黑白电影《烈火中永生》，江姐和许云峰一起从渣滓洞走向刑场时，配乐是宏伟的《国际歌》管弦乐。据说这场走向松林刑场的戏是周恩来审片时建议补拍的。

　　样板戏作品中运用《国际歌》的作品也不少，除了样板戏舞剧《红色娘子军》，还有样板戏京剧《红灯记》《奇袭白虎团》《海港》《杜鹃山》等。

　　样板戏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第六场《踏着先烈的血迹，前进、前进!》里的洪常青就义、红军解放椰林寨后追悼洪常青时用了《国际歌》。

　　样板戏京剧《海港》的序曲有《国际歌》旋律，且贯穿全剧，在多个唱段中融入《国际歌》旋律，以歌颂革命的海港工人积极参与援助亚非人民斗争的高尚国际主义精神。

　　样板戏京剧《红灯记》的序曲用了符合抗日主题的歌曲《大刀进行曲》的旋律，而在其第八场《刑场斗争》里的就义、第九场《前赴后继》的开头都用了《国际歌》，第八场的使用是衬托李玉和、李奶奶为无产阶级革命而英勇牺牲的高大悲壮，第九场开头的使用则悲切，似低吟，除延续上一场的感情，也表现李铁梅对他们的思念悲痛之情。

　　样板戏京剧《奇袭白虎团》的序曲里大段采用了《国际歌》旋律，其志愿军主题音乐则结合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和《国际歌》旋律。来看第四场《请战》中，男主角严伟才的核心唱段《为人类求解放粉身碎骨也心甘》里的《国际歌》运用：

　　严伟才(唱)

　　【西皮导板】：

　　心潮翻腾似浪卷，

　　【回龙】：

　　新仇旧恨满胸间。

　　【原板】：

　　遥望着安平山阴云弥漫，

　　阿妈妮英勇就义如在眼前。

　　当年情景又重现，

　　我的娘被美蒋杀害在崂山。

　　两山迢迢隔大海，

　　两家苦根紧相连。

　　中朝弟兄同患难，

　　阶级仇民族恨不共戴天。

　　〈此处间奏乐的主体是《国际歌》的第一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的旋律。〉

　　党指引改天换地闹革命，

　　为人类求解放粉身碎骨也心甘!

　　〈此处间奏乐的结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的“打败美国野心狼”旋律。〉

　　【二六】：

　　美李匪不甘死亡又来挑战，

　　怎容它横行霸道屠杀人民，蹂躏好河山。

　　【快板】：

　　同志们擦拳又摩掌，

　　坚决要求把敌歼。

　　我代表全排再请战，

　　要把那最艰巨的重担挑在肩。

　　〈此处收尾音乐的主体是《国际歌》最后一句“……(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的旋律。〉

　　在样板戏京剧《杜鹃山》的第二场《春催杜鹃》里，女主角柯湘下台阶时，也加入了一段《国际歌》旋律。

　　器乐曲方面，殷诚忠(殷承宗)等改编创作的钢琴协奏曲《黄河》的第四章《保卫黄河》中巧妙融合了《保卫黄河》《东方红》与《国际歌》的旋律，表明了中华民族的解放斗争是国际反法西斯乃至全人类解放斗争中的重要一环的革命史观，在这样的政治思想指导下，运用出色的编曲技巧使得这三首为中国人熟知的歌曲在政治和艺术上都能完美结合。

　　为更形象地说明这个问题，我在前三十年创作的文艺作品里挑选出了十四部，包括十三部电影和一部钢琴协奏曲，截取它们运用了《国际歌》的地方进行展示。

　　【原创剪辑】前三十年电影和器乐曲里的《国际歌》运用选辑

　
https://mp.weixin.qq.com/s/_ZLEBNbg4Cjc3h8iVQrm7g

　　前面说了许多关于历史和作品的因素，让我们回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为什么现在许多人会觉得《国际歌》没有亲切感和感染力呢?我想，这是因为某国这几十年来逐渐复辟了某一种政治经济制度，所以在文化上也就非改掉以前的不行。因此，《国际歌》作为追求无产阶级解放、追求全人类解放的最知名战歌，也就很难再见诸如今资本主义的文化生活;即便有，也常常成为某些阶级披羊皮的大幌子，或者是作为某些向往革命者(未必都是坚定)的缅怀革命的工具，还有的属于商业性质、甚至恶搞歪曲性质。如2021年国产电影《1921》的出品方也将《国际歌》改编为自己的主题歌，片中还采用《国际歌》口琴演奏版渲染编导想要的“革命浪漫”，但在资产阶级安排的将商业偶像与经过无害化处理的政治偶像进行的拙劣缝合中，裂隙没有被盖上，反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无产阶级革命与资产阶级伪革命之间的巨大鸿沟。

　　在如今无产阶级斗争仍然艰难的情况下，作为现实斗争武器的《国际歌》自然被很多人遗忘、被人觉得不熟悉、没法被感动。这是社会导致的。真正的《国际歌》精神绝不允许我们将研究过去的革命文艺作品的目的定位为怀旧。

   （文/笑志狂谈，来源：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