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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高考,高考(中篇小说)

作者:黄助昌 发布时间:2015-09-21 15:32:44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1

  一拉门,一股热浪排闼而入,厚厚的阳光铺在地上,金灿灿地闪着炽烈的光。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寒气,真的不想去上学了。这样的热天,非热死人不可。电视台屡屡告诫,要降温消暑,还有几则因降温而被溺死人的新闻。但是学校却要在这样热的天气里补什么课,实际上去年暑期补课就曾热死过学生。

  我还是迈出了家门。走到大路上,行人大都是一些学生。学生背着大大的一个书包,就象背着炸药包,学着董存瑞炸碉堡似的。还真有人在唱:

  “太阳当空照,骷髅对人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何背着炸药包?这就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赶快跑,轰隆一声学校炸没了……”

  有的睡眼惺松,仿佛还在梦中,走得跌跌撞撞,没高没低;有的如同醉汉,东倒西歪地赶着路;有的被恶毒的太阳剌得抬不起眼睛,驼鸟一样埋着头匆匆而来;有的嘴里嘟嘟囔囔。听到了一个个恨恨的声音:

  “他妈的,这不是存心要热死老娘吗?”

  “去年热死人,被捂得严实了,今年如果不热死十个,恐怕明年还得补。”

  “恨江西九江那个什么政协委员,出馊主意,高考提前了,可学生并没有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呀!”

  “说得也是,高考不提前,也就热那么几天,高考提前,倒更有借口补课,得热整个暑期呀!”

  “现在,盼得就是一班人全部在今天下午热死个片甲不留!”

  “他娘的,高考完全是自虐呀!招生指标分到省,不都是自家的吗?争什么争?都不补课,不都一样公平竞争吗?”

  “是呀,完全如台湾作家柏杨所说的,窝里斗嘛!”

  …… ……

  每天都可以听到类似的话语,不过说过了也就消失了。媒体虽多,但反映考生心声真不多。如果让考生投票表决,有多少愿意受罪呢?考生里也有不少法定公民,但却没有一个“人民代表”,纵有所诉求,也无路陈述。

  实际上教育领导部门也有时发文,禁止补课,也不能阻挡学校的行动计划。学校熟谙家长们的心理,起初也坚决表示不补课,但家长怕耽误子女的前途,坚决要求补课,校长的电话几乎打爆,校长的办公室门庭若市,最后校长表示接受“民意”,向上级汇报,上级当然不会同意,只是默许,补课得以顺理成章地举行,于是就把教室改装成了“地狱”,老师成了阎王,学生也就成了小鬼。

  路上热气四合,一片死寂,我虽然穿着凉鞋,但热气仍直烧脚心。汗珠直往下掉,真个儿摔成了八瓣。

  真的,我不想上学了,非热死人不可的。难道这下午的课,真够一生享用?那些知识真的需要拼了命才可学到?酷暑之中,有三种人最难受:农民、钢铁工人、高考生。前二者是难以避免不受热的,而高考生是人为强制的。如果让高考生、家长来选择,谁会选择采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补这劳什子课哟?家长看到别的学校在补课,能不要求学校补课吗?学校见周边都在补课,又担心失去生源,于是只有苦了学生。

  我真的不想上学,但耳畔响起了班主任的严厉的声音:“有人逃学,不来上课,我找到他,他却振振有词,说什么热。热吗?他忘了他母亲是农民,他父亲是钢铁工人,忘了他母亲正在烈日炙烤下辛勤劳作,忘了他父亲正在熊熊大火前挥汗如雨。为了供他学习,他父母都在受苦受累,却从来不曾说过一个‘热’字,而他却说‘热’,热吗?教室里有电扇整日地转着,没有一个同学说过‘热’,而他却说‘热’,这是辜负他父母的养育之恩呐!同学们,多想想父母的殷切希望吧!为了高考,何惧酷暑?”

  班主任义正词严,有很强的威慑力量,很多心怀不满的同学顿时被镇住了,当时班上鸦雀无声。班主任很满意这种效果,因此隔不了二十四小时就这么来一通,大家都早已失去了抵触的情绪,麻木了,驯服了。

  班主任对那些逃学的人,常常用一种表面淡然而实际饱含讥讽的轻蔑神态,兼用那种麻辣的口吻,居高临下,令人一看而惧,一听而寒。

  我想到这些,突然心慌起来,担心迟到,被班主任逮个正着,那可是天塌陷下来的事情!快走!赶快走!同时眼前浮现了爷爷那一双满含期望的苍凉的眼睛……

  校门口,保安人员正在驱赶“孔乙己”。孔乙己穿着“百衲衣”,有些部位衣不遮体,露出几乎与衣服一样肮脏的皮肉。他还在嘟嘟囔囔:“我要高考!我要读书!”

  保安人员或许也正无聊,便问: “你的校牌呢?”

  “掉了。”孔乙己一边说着,一边往校内走。

  保安恼了,但又不敢打他,也不敢推他,因为孔乙己实在太脏了,上不得手,于是只好圆睁双目吆喝……

  我急急地从孔乙己身边擦过,保安喝道:“你的校牌呢?”

  我慌乱从书包里找出校牌,往保安面前一亮,保安不耐烦:“走吧,下次挂在脖子上!”

 

 

  2

  我踩着上课铃声,跑到了教室门口,班主任站在那里,如同一介把守关隘的将军,威风凛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班主任面朝教室内部逡巡,查看谁谁谁还没有到达。教室里一片寂静。

  此刻,我怯生生地看着班主任铁塔般的背影,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挤出一些讪笑表示歉意。

  班主任的T恤衫已经湿透了,显然不止一次湿透。T恤衫上有一沓一沓的盐渍,还有星星点点的黄色汗斑。他肯定知道背后已经有学生,但他却没有立刻回过头来招呼,仍旧毫不理睬地逡巡着教室内部……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班主任蓦地回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貌似和蔼地说;“你才来?考考你,离高考只有多少天?”

  我当然知道,黑板上方赫然醒目写着:离高考只有309天!!!

  班主任明知故问,是在尅你,是在温柔地揭你的面皮。当然不能回答。回答了,倒是一种冒犯,一种挑衅,接下来的是翻江倒海的训斥。有大傻冒就曾不识时务,享用过排山倒海的语言轰炸,不能做俊杰亦罢,干嘛主动申请做个愚氓呢?

  本小姐冰雪聪明,当然不奢望班主任能怜香惜玉,网开一面,只有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眼里噙着委屈的盈盈泪水,咬紧下唇,一副林黛玉弱不禁风的POSS。

  “问你呢?”

  我只能低眉顺眼,默不作声,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离高考只有多少天?”

  我记起了一个成语,有了智慧,也有了力量。成语:“呆若木鸡”。记得是庄子曰的。

  班主任也没辙,见思想政治工作展开不了,也就撤了,说了句:“下次早点!”随后闪开身,让出一条道。

  我多么高兴!——他没有像《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那样啰里啰索,否则,也不如像那些小妖怪那样自杀才清净呢!

  整个教室像阳光下的沙漠,热烘烘的,汗臭味弥漫。不知怎的,停电了,电扇自然也转不起来,窗外的太阳毒辣辣的,从窗口密匝匝扑进来的,不是风,而是一阵阵热浪。

  没有一个学生没来上课,因为补课,实际上就是提前上新课,缺了一节课就意味至少缺了一个高考知识点。补课不补课,其利害程度不言而喻。就是你不想补课,也得补,否则你输不起的。

  由于提前上新课,高三旧课本就成了稀世珍宝。新课本还得到九月一日才能发下来,所以这补课期间只能向上一届高三学生借,而上一届没考取大学的,也还需要课本,所以借课本就成了一件并不容易的事。因此高考一结束,借课本的事情就风起云涌,不该发生的事就有时会发生。隔壁的刘大妈,是一个下岗女工,丈夫又与她最近离了婚,加之怎么也借不到一本课本,不懂事的女儿又整日吵闹,说她真无用,刘大妈也觉得自己太无能,一时想不开,竟然……实际上城北的一家废品收购站就有高三旧课本出售,150元一套,只要先付点定金,是不难获得的,因为有些高三学生早就对高考绝望了,不存有复读的念头了,于是就将课本卖掉了,否则放在教室里也极有可能会被其他学生偷掉,卖掉的。

  事实上就有人抓住“商机”,偷课本卖钱,给自己找零钱花。因此,谁也不敢将课本放在教室里,全都用书包装着,上学背着,放学也背着。

  上了两节课后,老天还是一鼓作气地热,丝毫不松口气。教室里就像是烤箱,看来是老天誓死要将大家烤成“全德聚北京鸭”,否则决不罢休。

  此刻又没有一丝风了,下课了,我就走到走廊上散散热气,远离一下教室里的混浊空气。物理、化学课本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被偷走了。

  我发现这一灾难的时候,大脑哗啦一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掏空了,晕眩了,木呆了……缓过神来,在心里呼唤——物理、化学,你们在哪里?诅咒—— 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有如此下流的手段!这一套课本是辗转多方才借到的,人家再三嘱咐要交还给他的,现在却被人偷掉了,拿什么还人家呢?这不严重失信于人吗?失信于人,让爹妈怎么向人交代?真是无用,连自己的课本就守不住,甚至于绝望了,我一时冲动,竟然想以死示威,屏足一口气从窗台一跃而下。或许刘大妈也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只是苦了她自己的孩子。

  我看到那双苍老而又充满期望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仿佛是一个特写镜头,画面清晰,我的爷爷……

  一时满腔怒火,血涌脑门,我风驰电掣地冲上讲台,双目圆睁,咬牙切齿:“谁拿了物理、化学课本?”

  无人回应,同学们该说笑的还在说笑,在打瞌睡的仍在瞌睡,在做作业的仍在做作业……

  “再说一遍,哪个杀千刀的,偷了物理、化学?”

  无人回应,同学们该说笑的还在说笑,在打瞌睡的仍在瞌睡,在做作业的仍在做作业……

  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否说过第一遍,莫非自己听到的,只是第一遍的回音?不,不是回音,因为无人关注你的事,你的事与他人无关,对你来说,被偷,是一件会影响学习生活甚至前程命运的大事,但对于他人,就根本不构成什么严重的问题,这样的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咋咋唬唬是很没有风度的,当然你想喊叫,那不过你想“秀”,或许有人捧场。

  “谁偷了?再不拿出来,就死给你看!”冷漠,冷漠,令人愤懑,令人羞极,我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极端的话。想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射凶光吧,绝望的死水里有了一些涟漪,起了一点微澜。

  有的同学用戏谑的目光玩赏着,有的抬头瞅了一眼又忙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开始起哄找乐子……然而大部分同学对于这句类似“最后通牒”的话,还是漠然。

  “表演死亡吗?教给你一个很诗意的死法,保你的血比窦娥的冤血溅得还要高,割动脉!”

  循声望去,是“特困生”胡俊,打着赤膊。他从来都在网上的,怎么跑到教室里了,哦,停电了。

  他向讲台上扔过来一把刀子,削苹果用的。小刀在空中做了一个抛物线运动,优美地划着弧线,落在讲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

  “本人一向助人为乐,能为你解除尘世痛苦,就超度你,让你涅槃,本人也能从中感受到无限幸福,你开始show吧!”

  他带头鼓掌,应和者起初三四人,接着八九人,二三十人……最后的效果是,好像哪个国家元首在致开幕词,印象中好像全世界的人民都在为一个即将高考的中国学生的自绝而拍手称快,而欢欣鼓舞。

  喝彩声嘈嘈切切:

  一定要死得好看一些!

  不要喜闻乐见的,要特别的!

  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

  不死白不死!

  也要跟你上天堂!

  愿你的尸体万古流芳!

  你好好酷哦!酷毙了!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你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你千万不能不死哟!

  ……  ……

  沸腾了,似乎在过狂欢节。

  此刻 我心中涌起一股悲壮感——以死来复仇,让偷课本的人永世良心不安!再想世间如此荒诞,大家见死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甚至一点人缘都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要让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悔恨终生!

  又是“特困生”胡俊在作祟,当导演,极富创意地组织全班同学打着节拍,一道煽情吟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实际上很搞笑的,但我却觉得有当年荆轲临行剌秦王的氛围,击筑悲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我弯起腰,捡起那把小刀,刀刃寒光一闪,仿佛顿时转入冬天,北风凛冽,冷彻人心,左手攥握,右手持刀,只要用力一划,动脉断裂,鲜血劲迸,像一串红色的信号弹,射向漆黑的天空,绽开了,宛如一朵朵硕大的桃花……

  一个身影,像武侠片中的飞侠一样,猛地从我的手中夺去了小刀,猛喝一声:“你在胡闹什么?”

  班主任!

  我是在犹豫之间被班主任夺去小刀的,因为动脉在身体的哪些部位,根本就不知道,想必特困生也不知道,真应仿用苏东坡那句名诗:“不识动脉真面目,只缘就在身体中。”

  多亏了应试教育模式,让人不知道除了与高考有关的知识,世上就没有其他的知识,否则小命或许就呜呼哀哉了。

  世界上有种族歧视,中国教育界有学科歧视,为了提高升学率,置学生全面素质而不顾,从高一下半年就开始分文、理科,有的学校更超前,从一开始就分文、理科。文科生轻视甚至于不学理科知识,理科生轻视甚至于不学文科知识,文与理泾渭分明,如冤家。师生们披星戴月,苦教苦学,只在高考范围内过度开发智力,而那些本来要求高中生掌握的各类知识至少有一半被荒芜。当然国家设立了会考制度,但几近于走过场,即使某门功课没有合格,再次补考,交了钱,就会合格的。

  高考生都是一群缺乏知识营养的人,都是“装在套子的人”。

  补充说明一句,“特困生”并非家境贫困,他家可有钱嘞,爸是公安局长,威风凛凛的。谓之“特困生”者,特别能困觉之学生也。

 

  3

  学校今年高考破天荒有了一个省文科状元和一个县理科状元。前些日子,有家公司用车子装着彩电、空调机、冰箱等物件,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在校内、县街主干道转乎了三整天,仿佛这个文科状元是他公司培养出来的。

  实际上当初这位状元因家庭贫困而缀学了,那时候,他的班主任很焦急,想到与这家公司总裁有点私交,曾要求过资助,但被婉言谢绝了。于是班主任就谎说是这家公司资助的,鼓励他的学生考取北京大学,回报公司的善举,莫辜负人家的美意,实际上是自己拿钱资助的,这样“蒙骗”,只是为了不让学生难堪、有压力。一个美丽的谎言成就了一个人的学业。

  县政府敏锐地觉得这是自己重视教育、英明领导的结晶,是提升自己形象的大好时机,于是拿150000元奖励这位省状元,省区电台、报纸、杂志等传媒纷至沓来,参与了那个隆重的授奖仪式,有各级官员激情洋溢的讲话,也有那位公司总裁的商业广告式的讲话,但或许因为讲话的人员很多,就没有安排那位班主任讲话。

  这几天很多同学对这件事都愤愤不平,都可以出一本评论集了。

  本来校门口的巨大横幅是“热烈庆祝我校×××同学荣获省文科状元称号”,现在据上网查询他的成绩都高于其他省市状元的成绩,所以横幅也就改为:

  试看天下谁能敌?——热烈庆祝我校在2007年高考中取得空前辉煌的成绩!

  气势磅礴,很让正在念高三的、读高二的“准高考生”豪情满怀,踌躇满志,一时间大有摩拳擦掌之神情。校门口竖起的六块高考红榜牌,红色已经消褪了不少,聚集在这里观看的、议论的大爷大妈大伯大叔……也渐渐少了,同学们“三分钟热情”也随着平时高强度的磨耗,已流于强弩之末,甚至于看到这六块红榜就有一种恐慌,一阵烦躁,一股压力,尤其是补习生。

  红榜一侧,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面前有一小堆粉笔头,他拿着粉笔,正在专心致志在水泥地上演算着一道高难的立体几何题。他那么专注,完全类似一个科学家在钻研高深理论,甚至使人想起阿基米德临死前在沙滩上演算几何的情景。

  路上汽车来往,喇叭鸣叫。人声喧嚣,他全然没有听见罢。他的脸上有一种执着认真的神态,他的目光不时从呆滞之中闪出一丝睿智的光芒。他一定有着自己的世界。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做着自己的梦吧。他或许可以成为天才,可现在熟悉他的命运的人,在表示同情之后,都会把他视为废人。

  他的确是个废人。他眷恋的是学校,据闻他四处漂泊,但总是在中学、大学周围“下榻”,不时回到他的母校。他的先前的老师,还有当上了老师的高中同学总会给他几个钱,但他已经不认识老师和同学了。

  他是高考前辈。看到他,我就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如果像他这样处在都无知无觉状态之中、仿佛与世界绝缘的情景,不由得头皮发麻,浑身顿感一阵冷,生起鸡皮疙瘩。

  有时见他,我就远远的绕开,仿佛绕开瘟神一般。他交上了恶运。这种恶运,每年都有些考生以不同方式亲密接触的。命运之神不仅要与你零距离接触,还想要负距离接触。孔乙己负惨了。

  徒手画的几何图形,线条笔直,圆弧中规,如同用学习工具画出来的。那些推断的步骤,井井有条,想不到这么一个废人,仍然能用纯粹的数学语言来进行纯粹的理性思维……

  我感动了,突然感动了!感觉到眼角边已经湿润了,眼眶里的泪水几乎要喷涌而出,似乎有两条瀑布挂在两颊。我突然对他肃然起敬,突然忘掉了他的卑微,甚至涌起了一股近乎崇拜的情感,甚至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旋即又体味到了他的最真切的不幸,他的最真切的可怜。从他的身上,我一下子捕捉到了自己的影子,甚至看出他的潦倒是未来命运的一种可能。我如果明年高考落榜,是否也会沦于精神错乱分裂的状态呢?不能深想的问题,一旦深想,就可能陷入精神失常的泥淖,那将万劫不复的。

  我把口袋里的几张票子——十元钱,放到他的面前。正像有人说过的那样,他并没有表示谢意,因为他正在做题,精力高度集中,以至于对钱视而不见。我怕他不拿钱,又将钱放在他面前的立体几何图形上。他这才说:

  “别打扰!这道题就要给解决掉了!”

  他随手将钱抹在一旁,继续他的推理……

  正午的太阳照在大地上。他背朝着太阳,向着阴影里的几何图形思考着。可是,这种思考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只能加重悲剧色彩。他的命运已在高考中铸就,铁定了不可能重来,可是他仍然生活在过去……

  看来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太阳这头怪兽又在逐渐加大喷吐毒焰的速度与热度,想将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大烤箱,想将人类的脂肪全都煎熬出来。

  唉,能活生生走进教室补课,不知会不会半死不活地也被抬了出去上医院,昨天第三节课就差点儿热死人——一个坐在靠窗的同学,在政治老师正在热汗淋漓讲解“唯物辩证法”的当儿,突然挺不住,从凳子上歪倒下去,口吐白沫.。同桌一摸脑壳,滚烫得象个火球。老师急得脸色煞白,汗珠子叭叭往下掉,一边与班主任用手机联系,一边同几位高大男生抬着那人送往医院……

  这人是“高七生”郑佳敏,读了七年高中的学生。实际上他应届就考取了“一本”的,却嫌上海大学庙小,在老师、家长的鼓动下,仿佛来年考取北大、清华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只是第二年运气否极,以一分之差与北大擦肩而过,当然不甘心读其它“野鸡大学”,又复读,结果只上了“二本线”,心有不甘;又复读,结果又以一分之差与复旦失之交臂;又复读,结果竟然连“二本线”都没上!算到现在该升级了吧,是“高八生”了。真可谓:惊天动地逗秋雨。逗你玩,玩得怵目惊心,玩得全世界人民目瞪口呆,到至今还没弄明白什么回事!“高七生”郑佳敏的另一个外号叫“诗人”,因为现在他上课时总在写诗,常被老师训斥、讥讽。平时模拟考试,他都用诗体写作文,常被老师、同学挖苦,取笑。

  小小波动之后,教室里又是一片安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当然还是有些“差生”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不知现在那位同学怎么样了,应该是脱离危险了吧。他或许对我有点意思吧,有几次发觉他的眼神很特别,怪怪的,有点色。今天更热了,不会发生类似事件吧?

  上课铃声响过很久,仍不见老师到教室来。这一节课是班主任的。平时即使不是班主任的课,他也会早早站在教室门口查岗的。

  有人开始探头探脑搜寻班主任的身影,有人开始窃窃议论……

  “特困生”胡俊干脆嚷了起来:“怎么为人师表的?学生晚了点,就被骂得狗血喷头的,他晚点了,看他如何骂自己!对学生,马列主义,对自己,自由主义!”

  “旗手”马达一脸坏笑:“该不会是中暑吧?”

  “喂,用一下谁的手机?告状去!打个电话给校长,迟到五分钟扣钱100块的,给他放一放‘血’,散散大伙儿心中闷气!”

  “是呀,拿了‘纳税人’的钱,却磨洋工,不来上课,这不是不劳而获吗?”

  “给你手机,你也不敢打,你能去哪儿混呢?哪个班主任愿意接受你这样的刁民?”

  “离高考只有几天?同志们哪,只有短短300天哪!”模仿着班主任的口气。

  …… …… ……

  “旗手”马达又说:“咦?昨天下午晕倒的那位呢?高七生——诗人没来呀!一定是永垂不朽了!”

  仿佛晴天霹雳,这下同学们一下子被镇住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怖的气氛一下子浓郁起来,空气突然凝固,刹那间全都保持静默,全都哑口,一片死寂……

  “旗手”马达倒一下子从容淡定,找了一个同学下五子棋。他发明一种下法——用格子本下五子棋,即使在课堂上下棋也不易被老师发现。下法简简单单:用笔在格子上画圆圈表示执白,画×表示执黑。高中以来,买高考资料的钱全都买了作文本,作文本又全都成了五子棋盘。还正在组织全校五子棋联赛,当然是“地下党”性质的。这种五子棋下法,据闻已经普及到了全国高中。

  就在此刻,班主任走了进来。我们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反常,走路的姿势,脸上的神情,甚至衣的飘动,都有一种异样的征兆,不祥!!!

  班主任的目光不再是严厉地一扫,相反倒是低眉顺眼,哭丧着脸,干咳两声之后,想要说话,却只见喉结滚动,嘴唇嚅动,发出的是古怪的声音。一向慷慨陈词,此刻瞠目结舌。

  见班主任这种丑态怪相,仿佛是赵本山的模仿秀,有些同学按捺不住自己身上的喜剧细胞,硬生生发出了压低的笑声……显然,他听见了,但不介意,也讪讪的笑了笑,然后说:“还真没想好词该怎样说才恰当,事情是这样的,由于天气太热,怕出问题,省教育厅下达了一个紧急通知,不准补课,停止补课,经研究决定,学校坚决执行省教育厅通知的精神,决定自今天起不补课了,大家可以回家了……钱以后退还……”

  听到“回家”二字,欢呼声就淹没了班主任后面的话:

  嗬!……

  嗬!……

  嗬!……

  嗬!……

  紧接着,同样的欢呼声在其它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学校里一片欢腾……

  走出教室,走出学校,学生们的脸上个个洋溢着自由奔放的热情,仿佛刚从巴士底狱被解放出来的囚徒,唱着歌,挽着手,跳跃着,飞舞着……

  但没过多久,有内幕消息传出:昨晚下了晚修,高三(21)班的两位男生,趁着月光,去了一个名叫“黑龙潭”的地方洗澡,等被人发现,只见衣服不见人踪,从衣服里搜出了学生证,才知道是高三学生……

 

  4

  管它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我的心情就像脱线的风筝随风恣意飞飙,像拉圆的弓箭一样的肌肉一下子得以松弛,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争先恐后要高歌一曲。

  回家啦!家,此时此刻是那么的亲切,有了如同老华侨叶落归根般的喜悦。

  我打开家门,一阵阵枪炮声直射入耳鼓,但此时却有了喜庆鞭炮的浓烈氛围。高考背诵的名句说什么来着?好像有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枪炮声声声入耳”屁话。

  父亲正叼着一支烟,以高亢的激情进行“战斗”。他只会玩这么一个游戏,也只喜欢这么一个游戏,从买来“小霸王学习机”以来,他就学习了这么一个游戏,乐此不疲。现在他正沉浸在快乐之中……一个个端着冲锋枪的敌人,随着父亲的双手快速反应的动作,在火光中在枪林弹雨中应声倒下,消失……

  我在他身旁当观众足有五六分钟,他似乎发现了我的。他笑了笑,继续革命,浴血战斗。

  “你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逃学?”母亲从卧室里出来,看来刚刚洗过澡,已经妆梳妥当。

  浅青色的套裙,“毒药”的香味。

  一次,我也想好奇一回洒一点香水,就去各种规格的精美包装的香水里拿了一瓶,正要打开,母亲喝了一声息:“别动!那是毒药!”原来,这款香水的芳名就叫“毒药”,好恐怖哦!偏有人朝圣!世界好奇怪呵!

  “学校溺死了人。”

  “什么?”

  我原认为她会顿失花容,一下子粉黛无色,没有想到她只是表露出“没听清楚”的语气,神定气闲。

  我只得重复一遍:“学校溺死了学生。”

  “谁叫他洗澡?又不是热死的,放什么假?这不把绝大多数考生的前途给耽误了吗?”

  冷血,绝对冷血,完全漠视生命!正义的灵魂此刻附身,胆子陡然能包天,我不由得反唇相讥:“照您说,再溺死几个,也不能停课?否则把绝大多数人给误了?”

  “你少跟我犟嘴!撒泡尿照一照你的成绩!离高考只有几天?你多想想这个!”拿着嵌入珍珠的坤包,母亲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晚上有应酬,会晚些时候回家,你们自己搞饭。”

  父亲仿佛没有听见,仍沉浸于他的虚幻战争状态。

  父亲像个孩子,母亲像个成熟的白领。

  突然觉得父亲与母亲实在不相配。

  外面仍然流金溢彩,好像遍地都滚动着太阳,烈烈地烧了起来,好像听得到噼里啪拉的爆裂声。

  我很想与父亲一块玩一把游戏,这时父亲看了我一眼,完全看清了是他的女儿,脸色即刻严肃起来,坚决地按下了ESC键,枪炮声戛然而止。

  “几点了?”他瞧瞧四下,“怎么就回来了?”

  “学校溺死了学生,就放假了。”

  “什么?”

  “溺死人了,就放假了。”

  “哦,”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这,每年都有的事,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又不是第一回,放哪门子假嘛!”

  “你也这样说?!”

  “去!到自己房间去!看书!别人放假,你不能放假!”

  “想玩下游戏嘛!不能让人轻松一下吗?”我多想得到父亲的娇宠。

  “轻松?还有时间轻松?离高考有几天?还有时间磨蹭?!”

  此刻,仿佛祖父也在病榻上响应这句话,虽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我却真切地听到他那穿越千古沧桑而发出的苍老浑厚的声音:……科考……状元……

  我仿佛又看见爷爷您昏浊的眼睛定定的凝思,然后又伸出三个手指头,用拇指和食指连接在一起,组成一个圆圈,再用拇指和食指连接在一起,组成一个圆圈——木拙的手势,清晰的思维。您经常提醒孙女,高考倒计时比她记得更清晰。

  懂了,爷爷!离高考只有300天整。

 

  5

  天空似乎比平常暗了许多,也似乎窄了许多——九月一日开学了,唉!

  暑期,因溺死了学生,学校被迫停了课。但暑期培训班更搞得红红火火。老师们在家里或租赁场地趁机淘金。暑期,我别的收获没有,借补课之名,骗得老妈的卖身钱,与“特困生”胡俊在网吧里泡,看娱乐新闻,听流行歌曲,观A级片,发贴子,玩游戏……无“恶”不作,用得都是“培训费”,反正钱的来路也不怎么冠免堂皇。

  “特困生”胡俊透支,出现财政赤字的时候,就常偷“中华牌”香烟和“五粮液”到小卖部换现钱花的。他爸太忙了,忙得无时间清理礼品。眼下,他爸正忙着,抓捕语文老师,据说他写了一阕词,讽刺县主要领导,非常反动。还有就是,老师他极力将县长隐瞒学生被溺死一事捅出去(当然没有得逞)。但不抓获到他,总叫人放心不下。

  “特困生”胡俊的游戏玩得很好。我跟他学过几招。

  暑期,还有什么事留下印象?哦,一下岗工人因孩子考上大学,自杀了,因为没钱供,一考生因没上线自杀了,还有个农民被高考骗子骗走了血汗钱,也……这种事年年发生,也算不得什么新闻了。真是的,上了大学又怎么样?找得到工作吗?没在电视新闻见过吗?大学生招聘现场人山人海,简直像当年英联邦的罪恶贸易者正在贩卖黑奴。当然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真称得上是新闻的,大概要算县理科状元,竟然跑到文科班复读来了!

  起初见到这个陌生人,我就很打眼,觉得此人似曾相识,这只雄“燕子”从何而来?我正疑惑,问问“特困生”胡俊,“特困生”眼一瞧嘴一撇:“名人哪!这都不知?文化英雄啊,考试英雄啊!”

  “文化英雄?考试英雄?”

  “你不看得眼熟吗?”

  “是有点眼熟”

  “今年县理科状元!”

  我惊讶得不得了:“是吗?吴子豪?”

  “什么事都有假的,唯有这事假不了。”

  此刻是“理科状元”吴子豪的形象一下子鲜活起来——风流潇洒,青春俊朗,大有唐代诗人中举后的非凡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个镜头在县电视台反复播放,似乎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不反复播放就不能彰显本县的荣光。

  那是高考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天,省文科状元和县理科状元在政府的组织下,驱车向笔架山,一路上横在道路上空的字幅洋溢着昂扬炽热的豪情。

  笔架山,形似笔架,据传闻,风水师说,此处为状元诞生之地。事实上在唐朝,还确实出过一个状元。这个状元在历史虽不曾留名,但在本地趣闻轶事不少。这些趣闻轶事,其实有不少是发生在他人身上的,却被移到这位状元身上,被当地人津津乐道,引以为荣。此状元死后,就埋在笔架山上,其碑题为“帝王师”。其旁又新建有一祠。

  祠中供奉的正是这位状元的牌位。状元魁梧高大,目光如炽,道貌岸然,身穿官服,手拿玉笏。他的面前有一大箱子,用铁锁锁住,正面中间有一长形小孔,烧香的人就是通过这小孔来捐钱的。每年高考、中考之际,不少家长、学生来此祈福,以求得状元的荫庇。笔架山人真有商业头脑,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状元创造价值,高考不绝,这种价值就无限——为有“死水”源头来!

  县电视台的播音员说,此次让当代状元高调上镜,为的是打造文化名牌,唱响主旋律,提升本县知名度,提高人民生活质量。政府组织这次活动,是跨越一千二百三十六年的新旧状元的晤会,是新旧状元灵魂的彼此拥抱,是全县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老爸一听本县有人考中状元,兴奋得不得了,仿佛那状元是自己孩子似的,竟然屁颠屁颠跑去告诉他的老爸。老爸喋喋不休叙事、抒情,他的老爸很激动,花白胡子一直在颤,浑浊的眼里射出晶莹的目光。

  老爸决定要让他的老爸看到这样一幕历史性的镜头,于是背起我的爷爷,把他安放电视机下。但是在这会儿,“新状元拜谒老状元”的新闻,早已播完。

  老爸有些失落。当老爸想要把他的老爸抱回去的时候,令人敬畏的爷爷以他的肢体语言坚定地表现了他的岩石般的坚硬意志,他要以岩石般的固守,等待新闻重播,频道只停留在县电视台,电视连续剧一个接一个,关于男女生殖器方面的电视广告一个接一个穿插其中,他都照看,生怕失去看新闻重播的机会。

  要命的是:正到了重播状元新闻的时候,电突然停了!

  供电局就这样霸道,说停就停,从来不打招呼。只见爷爷脸色骤然变黑,眼里射出愤怒的火光,简直要“暴跳如雷”,“拍案而起”了!他的嘴里一翕一张,发出怪异可怖的嘶哑之声,有若是狒狒绝望的呐喊。

  老妈正在化妆,听到狒狒的声音,吓得奔腾而出,老爸则张皇失措,根本不知事态会怎样发展。

  老妈厉声责问:“谁把他弄出来的?嗯?吓死人了!搞得鸡犬不宁!”

  老爸讪笑:“他要看状元新闻,我想满足他的愿望。”

  “什么状元?封建主义的东西!是老朽,就好这一口!”

  “你这是什么话呢?”

  “你这不是穷折腾吗?别人状元了,关你们爷俩屁事!”

  “你这是什么话呢?”

  “什么话?”只听得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这话!别闹心!”

  爷爷悄无声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熟了一般……

  眼下在教室里,我看到这位平凡朴素的同班同学,疑问迭起:这就是那位在电视中令人羡煞的新科状元?

  人生真的如梦,此人百分百正是理科状元!电视上的俊采星驰,忽喇喇贬落凡尘。状元成了流星,只璀璨了一会儿,就这样陨落了?就这样成为了贾平凹笔下的那块“丑石”?太残酷了!不敢相信!可状元就真的回到教室复读来了,这是铁的事实。我还是不敢相信!太残酷了!人生如梦!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为周与?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我脑海里不停地重现这样的电视画面:

  骆驼拉着仿古车,身穿唐代宫廷礼服的侍女,身穿汉代乐手礼服的仿古乐队吹奏,阵式如虹,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在脑海里鲜活起来,扶轼而上,温文儒雅,面绽桃红,和若春风。

  身穿古代状元锦袍的当代状元趋步登上“五子登科”坛,祭拜孔圣人,给“帝王师”上香,跃龙门,穿及第牌坊……何等风光!

  画外音:风景这边独好……

 

  6

  听课,做题;做题,听课;做题,听课……这样过了一生,实际上等于过了一天,象苦役犯一样不断重复做同样的工作。

  日子拷贝着日子,训练复制着训练,高三学生就象在狱中劳作的西绪弗斯,被迫把一块巨石往山顶推,刚推到山顶,巨石就滚下坡去,于是又从头推起,刚推到山顶,巨石滚到山底……如此推而坠,坠而推,永无停歇之日。作业就是这块巨石,复习一轮等着一轮,全都是从头再来,过程单调乏味,根本体会不到快乐。

  过大年,前三天后四天,共七天假,高三就被迫来到学校上课了。正月初七的黄昏,一个奥赛班的高材生从教学大楼七楼跳了下去……

  学校领导、县领导吓懵了……

  有些学生因为又有了玩的时间,便起哄放起鞭炮,以示庆祝……

  我回到家里,面对一大摞练习册,在想:人,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人活着的意义何在?只知做题目的学生到底有什么出息?人为什么要自杀?自杀又有什么意义?……

  为高考这样服着苦役,还不如回到战国时代给秦始皇筑万里长城,哪怕给暴戾的始皇蹂躏得不成人形,至少也为伟大的长城里贡献了自己的血、泪,为后人旅游业作出过一份贡献。但现在的高考——已经沦于旧式科举,除了荒废青春,学一些无用的知识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学了这么多年英语,却不能说出几句流利的口语,学了这么多年化学、物理,却不能动手操作一次规范的实验,写了这么多年的作文,却不敢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我正想着这些繁芜无序的问题,母亲推门而入,眼里多了一种光芒,仿佛要看透什么东西。她有些忿怒地说道:“有你的电话!”

  话里有股怪味儿。

  电话?“谁的电话?”

  “你的!一个男生打来的!”母亲不屑又嫌烦。

  谁呢?都各自生活在孤岛上,谁还有心事打什么电话?

  我跑出房间,向放置电话机的地方跑去,母亲这时嘴角边斜露出讥诮的一丝邪笑,仿佛还嘟嚷着几个极为难听的字:“小骚货!”

  我接过电话,就听见一个快乐的声音,好像他中了彩票特等奖:“去看戏吧,特好看的戏,千载难逢,有钱都买不到票的一场精彩演出,原汁原味的,不看白不看,去看吗?”

  “别卖关子了!你不说就算了!谁耐心听你这么废话煽情!”

  “嗨,别挂机!告诉了不就得了?学校不是有人跳楼了吗?现在那家长一家人扛着棺材往校长办公室要人呢!要把校长办公室当成灵场,一队人马,可谓浩浩荡荡,气势如虹,你说好看不好看?现在武警也出动了,说不定还会出人命案呢!刺激不?公安局长儿子的情报,你总不会怀疑吧?快出来看,不看就铸成千古恨啦!”

  我心中也莫名其妙地涌起一阵惊喜的浪潮。是够刺激的!默默耕读的机械生活早把人的激情给磨蚀光了。但去看这些抬棺示威,不是没心没肺吗?这不是心理阴暗吗?人家失去正读高三的儿子,你作为校友,还去瞧热闹,这还有什么素质?

  “不!不去!怪恶心的!”

  “什么?恶心?你别假矜持,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历史事件,去看,就是去亲历历史,懂吗?”

  “特困生”胡俊脑筋此时异常灵光,自圆其说,富丽堂皇的:“我再告诉你,媒体也界入了,大帮记者已经来了,搞得县委忙乱得不可开交,真是好玩哪!不看白不看!你真不去看吗?别辜负人家对你一片深情厚意哟!”

  “快去学习,什么电话这样让你舍不得放下?你是少女,当心给你骗了!”母亲在一旁冷眼讥诮。

  我只得撂下机子,也对抗性地挂着一丝讥诮又回到一摞子习题本前,但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一本本习题似乎在逐渐变大变高,一座座高山耸入云天,形成一个包围圈。这些高山似乎正在倾圯……

  我觉得唯有“看戏”才能拯救自己。生活太死寂了,神经都被高考给弄麻木了。似乎唯有这场“好戏”,够刺激,想想那大帮记者扛着摄像机对着政府官员,政府官员们一个个如避温疫的张皇神色,真的很好玩的哦!我特别想看看那个常在国旗下向学生训话的校长。看他的熊样,看他还将讲出什么大而空的话语……

  我蹑手蹑脚逃出家门,雀跃兔跳奔向学校,原认为人山人海,没料到冷冷清清。天大事,一点屁影也没有。很失落,很无味。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很怀疑是否真的发生了惨剧?谁的大手笔,把一切消息若无其事地给抹得无影无踪?除了校门口多了几个警察把持校门,并无特别醒目之处。再看看行人,大都各走各各的路,看都没看一眼学校,这说明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事。

  后来我才闻听到绝密消息。书记、县长怕因此影响仕途的升迁,用人民的“币”买单,花四十万摆平,替个人消灾。那些闻风而来的记者,最后也没写出曝光文字见报,因为被县政府“摆平”了,得了“红包”就万事大吉了。连假记者都没敢得罪,也发“红包”。

  几个警察正在听学校保安说着什么,是不是一个黄段子?

  那保安似在透露什么黑幕消息,但因为保安吐字不清,根本听不上,好象在朗诵一阕词,长短句,用词过于书面化,听不出什么具体内容。记得胡适先生说过,古诗文是用来看的,是死文字,不宜让人听的。我当时看到胡适这样讲,特反感,古文古诗词多凝练,典雅呀,骨子里就有一股贵族气!而此刻我却觉得胡适先生讲得太对了。我从保安朗读的节奏来看,确实是某词牌。我断断续续听到:“……金屋藏娇……马蹄印钞……民怨犹存……”,但仍不知所云。

  而那些警察却似乎听懂了,听的人一直在微笑着,接着警察、保安们细声评说,也是断断续续听到:“……包二奶……捞钱……”

  有一句话我听得很清楚:“……就是这个学校原先的一个语文老师写的!被赶走了,就发牢骚……”

  我知道,这个语文老师叫焦国思,教了我两年。我很喜欢他的讲课,激情四射,斐然成章。但被我们的家长告了,说他讲课讲了很多与高考无关的知识。莫明其妙,他就离开了我们。我们现在的语文老师讲课枯燥无味。于是乎,我们又很怀念焦老师,很内疚。现在我们也不知他在干些什么,还在教书吗?

  传来警车的尖叫声,开道的。随之而来的有六七辆色彩不一的轿车。有人说:“别说了,金书记、马县长来了!”

  校门开,警察、保安肃立迎候,轿车鱼贯而入,悄然无声,行为诡秘,天地间充溢着神秘的气氛……

  有一点消息广为相传:那个跳楼学生在手掌写道:“本人不是死,而是生,与任何人无关。啊,别了,地狱!”

 

  7

  学校什么时候变成了地狱呢?

  “诗人”郑佳敏吟道:“考试复考试,考试何其多,地狱又考试,岁月成蹉跎……”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显赫地写着:离高考只有102天,口号:宁可累死,也不悔死!!!

  又是练习强化课!学到这份上,老师也没有什么新货抖出来,只是不断发卷子。一瞧教室,倒在课桌上做白日梦就有六七个,还有几个在玩MP4,还有几个男生在读小说,从黄黄的封面推知,一定是黄易的玄幻系列小说,还有一女生在读木子美《遗情传》,从那秽迹斑斑的书皮就知道。“状元”吴子豪倒是在做题,但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一副慵懒而冷漠的神态,特困生呢,仙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每天都有座位空着,没人关心谁谁没上学。“特困生”胡俊没有来上学,地球人都知道他在哪里。

  再这样日复一日,象机器一样在题目里运转,没有一丝润滑,会垮掉的,会疯掉的。老师似乎也厌倦坐在讲台上,渐渐地也有睡意……

  在他老人家合眼的一刹那,我敏捷地、蹑手蹑脚地逃出了教室,外面多光明,空气多流畅。有一首烂诗说得好:

  心口莫要这么厉害的跳,

  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档住了……

 

  手抓黄土我不放,

  紧紧贴在心窝上。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

  双手搂定宝塔山。

 

  千声万声呼唤你

  ——母亲延安就在这里!

  这里才是圣地,这里才是天堂,这里才是随心所欲、其乐无穷的地方——网吧。我飞身来到桃花岛,没见到什么道人,也没见到什么仇敌,于是去清风武馆看看啊,人气旺,练功人你来我往的,在那里操练绝世武功。当然也有些人根本就不愿意苦练,于是把那儿当成了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的场所。都是些菜鸟!

  我鄙弃这些人!于是我飞檐走壁,执剑飞镖,炫耀一下自己上好的轻功,从清风武馆上空傲然飞翔,可是,有一个菜鸟竟然在嘲笑我。是可忍熟无可忍,我扬眉剑出鞘,一剑封喉,鲜血四溅,蚁命鸣呼!

  人命一出,顷刻骚动,那些打情骂俏的,想必与这菜鸟是一帮的,或出于打抱不平,也未可知,总之,已犯众怒,惹得群愤激昂,纷纷亮出各种兵器,蜂拥而追。

  “别让这家伙跑了,欺人太甚!”

  “这家伙封建专制,草菅人命”

  “同志们,该出手就出手啊!”

  “壮志饥餐胡虏肉!”

  “追上去,凌迟!”

  ……

  我见这么多人高喊着,紧追着,也不想与他们纠缠,再说滥杀无辜也不是什么江湖英雄的作为,于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施展轻功,飞向帝王谷。

  我刚落地,黄药师就上前质问,为何杀了他的徒弟。问完便杀。惹下大祸了,赶快逃吧!——关机!

  我歇息了一会儿,喘了喘粗气,心魂还未定。TMD!靠!差点死于非命,想想自己本是一弱女人,孤苦伶仃,遭人追杀,却无人相帮,不觉涕泪涟涟。此刻,我耳畔响起了特困生的告诫:“你要找个老公!”

  “老公?开玩笑!”

  “虚拟老公!不是上床的那种!”

  “有什么好处?”

  “有老公,引怪方便,不需要跑路买药,道馆和毒蛇可以传祖七,潘夜可传失乐。

  “还有呢?”

  “如果你找到一个道士做老公,黑三是道选冲级的地方。建议42级以前加血,45级以前加魔防,这时你会发现在黑三可以得心应手。本人在43级左右的时候加个幽灵盾就可以达到32的魔防,强火四强暗三能在女神和狮子堆里随心所欲,谈笑自如。”

  既然如此,找老公吧。我重新开机,再也不敢笑傲江湖了,到别的地方找老公把功夫练好。落后就要挨打,没本领就要受人欺侮,看来这是硬道理。打开私聊,委婉地提出:希望有强大的依靠,愿意以身相许。

  键音刚落,满是布衣的人群里立刻走出了几个人,身穿22级服装,彬彬有礼地邀请“共进晚餐”。级别太低了,我便一脚一个把这几个绅士踢开,进而宣布:倾心于有钱之人!

  此时,仍有一个绅士哭诉道:“mm,偶也不想啊,可是地球上的大学又考不上,就跑到火星上去考,也没考上。偶刚从火星回来,没见过女人啊,一见母鸡,偶都想要啊!可怜偶吧!嫁给偶吧!”

  “少啰嗦!别污耳!”

  在这同时,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高喊:“老婆!老婆!”不由分说地把结婚戒指往我手上套。

  我一看,是枚最低廉的戒指,蒙老娘!一剑挥去,所有的人都喝彩,并谴责那人不要脸。

  几个牵着高大马匹的勇士,含情脉脉地走了过来,邀请我上马……

  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好在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我随机选了一个,不合就分手,或者耗尽使用价值之后便甩掉。中国的离婚率芝麻开花节节高,老妈不也终要甩掉老爸吗?傍上大款,谁念结发?

  我们双双携手来到僵尸洞,关闭了聊天室,使用随机传送卷,夫妻联手,专心打怪。

  屏幕上明明有那么多怪,贵为“丈夫”却贪心地全部收为己用,并将“妻子”我打怪暴出的钱币一同收去。我看在夫妻份上,还真不好发作,只得一再压抑自己。我刚想变换攻击对象,丈夫的大火球总是提前招呼到那个怪物上。本妻突然感到一阵恼怒,一整天的郁闷有了宣泄口,恶向胆边生,用大火球立刻轰在他身上。

  作为一个法师,在血量上没有上百之前是危险的,哪怕低于自己等级的法师,只要学会了使用大火球,就拥有了足够的威慑力。不过,这次僵尸帮了我的忙,也许他们也看不惯这人的贪婪行为吧,我在轰击敌手之时,也趁机结果了“丈夫”的性命。

  “丈夫”临死时,竟然还有能力说出这样的经典名言:“最毒妇人心!谋杀亲夫!”

  我回复:“你应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姑娘,回家吧,夜已经很深了。”塌鼻子网吧老板劝我。

  “姑娘?谁是姑娘?结过婚了,这不,将亲夫杀掉了,成寡妇啰!”

  塌鼻子,扑哧一下大笑起来,差点将下巴笑掉了。

  “确实很晚了,等会你父母打上门,小庙可藏不住你这大菩萨呀!确实很晚了!”

  “很晚了?你睁眼说瞎话吧!你瞧一瞧:阳光明媚!”

  “电脑里面确实阳光明媚,可事实上确实已很深了。你看,网吧只有你一人了。”

  “你看看,这上面有多少人在玩?一边凉快去,否则下次鬼都不到你这里上网,这么啰嗦!怕不给钱哪?真是的!”

  “姑奶奶,您玩吧,尽心玩!”塌鼻子有点恼火,“没见到姑娘家玩游戏还这么入迷的!”

  太阳在笑。我手头的资金很快随着升级而消耗殆尽。每次在僵尸洞里用完身上的药水,总资金就会减少1000-2000,而每次获得的书籍总不能够及时出售。找了个丈夫,又是个没出息的孬种。目前首要问题是如何搞到金钱,抢?能力不够,看来只好行骗了。

  “Hello! How are you?”

  “Who are you?”

  “菠萝蜜! do you?”

  “男猪脚(主角)。”

  “男猪脚?”我一脸惊喜的妩媚俏样,“我的偶像呀,终于会上你啦!”

  “哦,是吗?”

  “淫民正邪常夸你!”

  “淫民正邪?铁哥们哪!”

  “亲如兄弟?”

  “是呀,亲如手足!”

  “哦,这么说,他的事,你不会坐死不救吧?”

  “当然!”

  “本公主是淫民正邪的内人,现在要死了!”

  “怎样回事?有人要先奸后杀?”

  “那倒不是。我穷得要死了!你能不能救济一下我,向你借点钱?”

  “钱没有,命倒有一条!”

  “这什么话?一点江湖义气都没有,连‘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这古话都不知?”

  “古话是屁话,逻辑不通!”

  “什么逻辑不通?”

  “蠢人,这不是‘朋友如粪土’吗?”

  “对呀,我咋的没悟到呢?你,太有才了!”我于是趁机痛苦流涕地抱着他的大腿,“不过,你还是救救淫民正邪的夫人吧!555555……

  “大嫂,不要这样嘛,让人看见影响不好,等会儿被FANS说成骚扰,见色忘义,我就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

  “我手头上有点紧,缺钱……”我漠然而空洞的眼光望着天空。

  “哎呀呀,一家人嘛,淫眼正邪的夫人何必这么祥林嫂似的,本侠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说吧,要多少?5W、6W,我还是拿得出的!”

  “10W。”

  “10W?”

  “待淫眼正邪一来,就还给你!”我笑逐颜开地接过钱,“一同去跳蚤洞赚钱吧。”

  这位被义气冲昏了头脑的、连马匹都没有的22级小法师上了圈套:“现在跳蚤洞基本上不赚钱了,暴率跌得厉害。不过,猪洞还不错,虽然地形变了,但是野猪们的质量没变,去那儿赚钱吧!”

  我们来到猪洞,为安全起风,基本上不主动攻击怪物,让男猪脚去打。因为男猪脚级别也不高,也是为安全起见,只得与怪物保持一定距离,这就给了他大嫂的可乘之机——怪物暴出的金币全被他大嫂照单全收。

  男猪脚警觉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呢?”

  “怕大嫂骗走?”

  “那倒不是。”

  “大嫂我给你存着。”

  这样打了36小时,已到120W入帐,男猪脚提出分钱。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你骗钱!”

  “骗你没商量,老娘根本不是什么淫眼正邪的夫人!”

  “骗子!杀了你!”

  哈哈大笑,骑着刚买的马匹绝尘而去……

  “骗子!你不是人!……”

  猪洞里愤怒的喊声久久回荡……

 

  8

  “一模才考这点分,你怎么对得住自己?我上次从网吧把你找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你令人绝望。一个女孩子,竟然逃学玩游戏,泡在网吧里,一看就知道是贱货!不把心放在学习上,你还有什么指望?离高考只有53天了,再不努力,你就去按摩店做鸡吧!……”老妈从学校开完家长会回到家,就气急败坏地骂道。

  “越来越野,越来越差,早知生了个这么个弱智,还不如一泡尿溺死!……”老妈还在喋喋不休,“女孩子没文凭,不上大学,能怎么活呀!有什么呀?只有身体!你要乱来,不如趁早去卖淫!做鸡也要文凭呀!能卖个好价钱!你有什么呀?傻逼!趁早去做鸡,你!……”

  太难听了,这等没素质的母亲,竟然这样恶毒诅咒自己的女儿。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冷冷地说:“做鸡,是做不来的,决定了,趁嫩,傍个大款吧!”

  一听这话,在一旁也摩擦擦掌准备训话的父亲,气得眼睛里喷火,仿佛听到了嘲讽他的话:“你,你这个小妮子!”

  “打呀,子不教,父之过!打呀!”母亲显然也被刺痛了神经,跳着、喊着,催促父亲动手。

  父亲捋起袖子,气势汹汹,扬起巴掌又攥紧拳头,攥紧拳头又扬起巴掌,一时拿不定用何种方式打女儿。

  “打呀!打呀……”

  父母又团团转,在寻找棍子、扫帚什么的。

  我得赶快逃离这个挨打的场所。此刻,一眼掠到了爷爷的身影。他竟然下床了,扶着墙壁走了出来。

  顿时,空气凝固了,时间停住了。母亲的嘴张开着,保持着说“打”的口型,父母的手脚僵住了,像一尊保持动态趋向的雕塑。

  “要考……好……啊!逃……吧!”爷爷吃力吐出了每个字,然后像受水冲刷的泥塑一样,瘫作一团。

  父亲惊呼一声,奔了过去。

  母亲却张牙舞爪,象老鹰抓小鸡一样向我扑过来……

  我从家里逃出总算避免一场苦刑。我正准备去网吧的时候,看到了孔乙己。他蹲在小巷里的水泥路上,专心致志画受力图。图旁边写有不少的物理公式。他念念有词,显然在思考……

  他显然还饿着,却仍然沉迷在物理世界中,还不是如同沉迷在网络游戏一样吗?

  我买了三个面包给他,他接过之后,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将它搁在一边。他显然高兴起来,问:“你懂吗?”

  “学文科的,不懂。”

  “学文科?”他脸上竟然露出傲然的鄙弃,“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别学文科!”

  “已经学了,不能改了。”

  “要改学理科!”他一拍胸膛,“我,这就教你!”

  “你先吃面包吧!”

  “面包?哦,不饿!你听着,解决动力学问题的一般思路是:先明确研究对象并进行受力分析,再分析运动情况,最后从力学三大解题途径中,选用恰当知识求解。只要按这种思路去分析,通常可水到渠成地解决问题。

  ……通过对本题的分析可知,木块所受的力均为恒力,故可用功的公式求解。只要正确地求出各力及位移,找准力和位移的夹角,便可较好地解决问题。在求解斜面对木块做功时,可以先分别求出斜面作用于木块的两个分力做的功,然后求其代数和的办法。”

  “没听懂,你能不再讲一遍?”不知什么时候“理科状元”吴子豪也在一旁听讲。

  “孔乙己”笑了,露出脏兮兮的牙齿,但他却是那样的自信,一边吃着面包,一边从容指着受力图讲解。看他那架式,才知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范。唯有在数学世界、在纯粹的科学思想之中,他才胸中万千兵,才有睥睨万物的自傲。他的神智只是有时在抽象世界才变得如此清晰。

  “理科状元”按照他的指点,演算起来,显然有点力不从心。

  “你当然也可以先求出这两个力的合力后再计算合力做的功。同时还可以从功能关系的角度去分析,即:木块受重力和斜面的作用力,但木块的功能却不变,故重力对木块做的功与斜面对木块做的功之和应该等于零。听懂了吗?”孔乙己很享受的指导着理科状元。

  “理科状元”吴子豪满头大汗,总算演算完了。

  “孔乙己”突然神秘兮兮起来,拉过理科状元,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着什么,一会儿,理科状元或许嫌他脏,不耐烦,甚至不礼貌挣脱了,站起身,又礼貌地与他告别:“谢谢你,拜拜!”

  “拜什么拜?不用拜,有问题就问好了。”满是尘土的长发,在风中飘动,我突然觉得他就是爱因斯坦。

  走在学校的路上,理科状元不住地称赞:“天才!真是天才……”

  “他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他说这题目,他一眼就看出了答案。他特别警告,千万不能用最简捷的方法,因为阅卷老师根本看不懂,只能判零分。一定按照死板的模式去解!那样,你既使不能全部解答出来,也能得到步骤分,说这是高考秘诀,千万要记住!切莫告诉别人!”

 

 

  9

  经过数不清的大考小考,看看自己的分数和排名情况,一次又一次挫伤,一次又一次失败,班上三分之二的学生都不同程度的绝望了。高考的路差不多再努力也是不通了,于是就出现男女同居、谈恋爱、赌博、看录相、整日打球、用格子本下五子棋或上街闲逛等现象,有时教室里只剩下一半左右的人。悲观绝望的气氛,弥漫其中

  当然,还有不少同学逃往网吧。特困生成为他们追捧的对象。

  “特困生”胡俊早就不用再偷自家的东西变卖换钱用于打网络游戏了。他如今已被一家网络特聘,专职打游戏,兼职带徒弟,每月能挣4000-5000元。这样,对高考已经绝望的学生,从特困生身上,看到了希望。读完大学,还不见得能挣到这么多钱呢!再说,大学生多如牛毛,人才市场人头攒动,想将自己“卖”出去的,何其多也!甚至“零工资”,贱卖自己,还是被企业、公司挑挑拣拣,这里看不上那里看不上的。

  希望的曙光从“特困生”身上折射过来,让绝望的同学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找“特困生”胡俊去!学网络游戏!挣大钱!然后开家网站!挣更大的钱!

  “特困生”胡俊正在参与“虎啸江湖帮会”与“龙之古惑行会”的会战。

  “虎啸江湖帮会”与“龙之古惑行会”是死敌。

  胡俊是“龙之古惑行会”的“龙头老大”。

  龙头老大携一行新人去小牛3练级,猛地看见两位“虎啸江湖帮会”的成员已经在此,新仇旧恨 ,“ 特困生”胡俊一个冰沙甩过去,将其中的一个法师打死了,然后转向对那个小武士,小武士自然一命鸣呼。

  没料到,“虎啸江湖帮会”的黑白无常杀将过来,用火环攻击“龙之古惑行会”的一个34级小法师。黑白无常,42级的人物。34级小法师根本不是对手,就决定跑到潘夜神殿东3层练级,刚进3层,血量瞬间降了一半,定晴一看,门口密密麻麻堵着一大群怪物,于是高喊:“正义万岁!龙之古惑行会万岁!”随即壮烈牺牲。

  引怪堵门,始终是游戏中的大忌,无论在哪组服务器中,引怪的卑鄙小人总会遭到各路玩家的追杀。于是各路玩家群起而攻,黑白无常力不从心,无法逃开,倒在了地下,其余“虎啸江湖帮会”的成员齐刷刷地转过身,脸上明显带着“不与这个白痴在同一帮会”的神情,以撇清是非……

  战火已经燃起,龙头老大并没有出手,让他们厮杀,扩大事端,促成大会战。

  黑白无常复活了,带着人杀了回来,只是他所带的人大都是33级以下的“童子军”,当然还有一个40级的逍遥大师,100人左右。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虎啸江湖帮会”还是打了一个漂亮的复仇仗,法师的魔法让“龙之古惑行会”成员寸步难行,而“虎啸江湖帮会”的战士乘机追杀,刀光剑影,杀得“龙之古惑行会”的法师心惊胆战,魂飞魄舞,在缺少道士和战士的情况下,聚集在仓库里的6个法师全部被清出了沙城。

  此时,事件衍发为质变,不再视为个人恩怨,而是“龙之古惑行会”的尊严和荣誉。龙头老大在这危急的关头,站了出来,挽救行会,在临战时,发表宣战演讲。演讲内容就是“战争的现象和性质”、“正义战争的现象和性质是什么”、“正义的唯物辩证观和唯心史观”等等。

  这样看来,“特困生”胡俊的政治理论学得挺精挺活的,能这么借机发挥,活学活用,挥洒自如。

  几乎所有的行会主力都闻讯赶来,以赴国难,甚至连醉心打BOSS的人都抛妻别子,千里迢迢奔赴前线,很快,“龙之古惑行会”成员全部集结在城外,举行誓师大会。

  仍旧是龙头老大激情洋溢做动员报告,其激情似邱吉尔,其语言却臭不可闻,确如懒婆娘的裹脚带,太长了。似乎龙头老大忘了战争,只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

  行会员们哪个急呀!恨不得把龙头老大给杀掉,但“动兵之先杀将”,好像是兵家大忌。忍吧,忍吧,谁叫他是“龙头老大”呢?

  龙头老大说,这个演讲主要有十点。可是讲了大半天,还是刚讲到第二点。看态势,不讲上半个世纪,他是不会罢休的。

  只见“容易激动”同志洒泪死谏:“这种演讲不要再讲下去了,你看行会成员的意志都在松懈。这种演讲,与其提高志气,不如说是在消耗自己的元气!”

  龙头老大这才罢休,宣告:开战!

  很显然,拥有一个超过40级战士的队伍,拥有绝对优势。“虎啸江湖帮会”的成员虽然数量多,但是等级不够,没有人敢和龙头老大正面交锋,只能把攻击火力射向他身后的法师群。

  此时,“龙之古惑行会”的成员纷纷从各路赶来,所以无论是装备等级还是人数,都占尽了优势,虽然遭到了对方强有力的抵抗。

  龙头老大兴奋宣布:“战斗完毕之后,演讲继续!”

  此话一出,战意大增,黑色幽默在此发挥了伟大的力量。“龙之古惑行会”的战士就象喝了兴奋剂,横杀直砍,短兵相接之声,倒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充盈于耳。红名的黑白无常在最后时候被击倒,直接飞到流放岛上,此刻,容易激动同志也红名了,支撑不住,悲壮陨身。

  “为容易激动同志报仇!”龙头老大振臂一呼。

  云集响应,意犹未尽的杀红眼的“龙之古惑行会”的战士奔赴牛洞,对藏在那里的“虎啸江湖帮会”成员进行清场,很快战斗结束了。

  龙头老大发布命令:“以后见到虎啸江湖帮会的人,见一次杀一次!”

  菜鸟们根本看不懂这场战争,他们一脸疑惑,但为了不上大学也能有高薪,他们知道其中一定有乐趣和玄机。

  “师傅!”六只菜鸟同声叫道。

  “特困生”胡俊还没有从“龙头老大”的角色转过去,视若罔闻。

  “师傅!”

  还是没反应。

  “叫你呢?”我把个俏脸凑到他眼前。

  “你们呀!”特困生认出了,“同学呀,不上课,跑到这儿干嘛?”

  “听你讲课!”一只菜鸟谦卑地说,一副“尊师重教”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不考大学了?”

  “不是开玩笑,我不考了,跟您学网络游戏!您就收下徒弟吧!”

  “您就收下徒弟吧!”六只菜鸟齐声恳求。

  胡俊哈哈大笑……

  “老板,我又有六个徒弟给你创收了!”

  网吧老板喜孜孜地跑来,拿着一盒中华牌香烟。

  “抽支烟?”

  六只菜鸟也不含糊,故作洒脱,叼在嘴上,点火就吸,呛得出尽洋相。

  开机,玩呗!

  六只菜鸟望机兴叹,玩了大半天,仍不入其门。

  这只菜鸟刚叫了“师傅”,那只菜鸟又叫“师傅”,搞得师傅跑东跑西。

  中午,平时就是在网吧吃盒饭。但六只菜鸟要搞拜师宴,师傅胡俊欣然而从,地点就在三星级的外资宾馆伦敦厅。

  宴会的奢侈与觥筹交错之热烈,按下不表。只表一表师傅的业务精深与教导有方。篇幅有限,只能选录,以窥一斑。

  师傅语录:

  小子听着,一套混诺玛装备,风10血饮,风1火于一对,风2项链,风1手镯一对,风1帽子,有能力的话最好喝水。

  小子听着,你喜欢一个人去诺玛打书,是吗?加灵魂是体现道士能力的时候,一个人可以单挑沃玛、骷髅、祖玛甚至霸王教主等一系列的boss。

  小子听着,加血的道士适合在魔神老家混,装备好点的道士,魔神老家的狮子是绝对打不死的。要在里面杀人,只有靠魔神。血多,是你的优势。可能有的人会认为加魔防在这里更好,错!魔神打人不是看你的魔防如何,而是看他的发挥。同一个人,同样的装备,有时候也打你200多,有时候500多也说不定。

  小子听着,潘夜的左端和右边的三个角刷新非常快,是打钱的好地方。

  小子听着,经过收购,凑到一套自然37风14的装备,加上喝水自然到了47,就再去诺玛。

  小子听着,关于自动换符问题:其实只要在外挂的锁定符里幽灵任意,另外猛虎设定神圣符,在强火的时候(狮子多)打个强震魔法再打幽灵盾就强火了。女神多,先打个猛虎再打个幽灵盾,就普通魔防了,引好怪之后就点戒指,站到法师后面去,怪太多,后面的打不到,就上去引一下,跑路的时候跑之字形。

  ……

  菜鸟们在师傅的悉心指导下,终日泡在网吧里,进步之快可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他们终于一个个大声宣布:偶不是菜鸟!偶能杀大狮子!

 

 

  10

  “特困生”说,焦老师已经在北京被抓获,已经关在县看守所里。于是我们相约去看望一下语文老师焦国思。路上遇见理科状元,听说是探望语文老师,他也要去,虽然这老师不曾教过他,但久闻大名。

  交了一百元探望费,看守人员就把语文老师叫来了。

  语文老师焦国思象个民工,憔悴得很,疲惫极了。头发已被剃去,留下一个发青的头顶。见有学生探望,他还是很高兴。

  胡俊说:“老师,对不起,我爸爸……”

  老师笑道:“没有什么,那是你父亲的本职工作。这位同学是……”

  特困生说:“上届县理科状元。”

  老师笑了起来:“呵呵,久闻大名,在县城至今可能还能看到文、理状元的姓名,连幼儿园都打出条幅,曰:这是状元×××学习过的地方,小学、中学也莫不如此,更可笑的是县医院竟然打出这样的条幅,曰:这是状元×××治过病的医院,哈哈……”

  “状元”也哈哈大笑……

  “据说你也在复读?”焦老师问

  “状元”吴子豪答:“没办法,我只能复读,原认为是县状元,在全省排名91名,报清华是没问题,哪知……唉!”

  “按以往的情况,你是可以录清华的,一般来说,在全省排名前100位,都可能会冲一冲北大、清华,虽然北大、清华在省内招生共82名,但有些同学会被军校、北师大提前录取掉的。”

  “实际上,读复旦、浙大等也是不错的,但学校想放卫星,一再做工作,我就报了清华。”

  “你复读,肯定有众多学校来争夺吧。”

  “是呀,有的学校开了十万块钱的价格,买人。”

  “你怎么会读文科呢?”

  “很偶然,一次有个小学生问,袁宗焕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没学过,虽然高中有历史课,但从高一文理分科之后,历史课、地理课等就根本没学,因为没用,对高考没用,复读,我就读了文科。”

  “你想完善你的知识结构?”

  “我是这样想的,就读了文科。”

  “现在感觉怎样?”

  “我读了些课外书,上网查了些历史资料,发现课本有问题,编得太意识形态化,不够客观。比如关于抗日战争、文革等章节。”

  焦老师笑着对特困生:“你看看人家上网在做些什么。你还在玩游戏吗?”

  胡俊讪笑道:“压力太大,我逃避逃避。我现在上大学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又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不玩游戏玩什么呢?”

  焦老师忧郁地说:“这也情有可原。像你这样喜欢玩游戏,应该学一学编程的。”

  “高一、高二的时候,学校每周也开设一节计算机技术课,可学校并不重视,老师也只是让学生上机瞎捣鼓。”特困生说。

  “就是嘛,计算机技术课对高考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就不加以重视。不为学生终身着想,只为眼前高考着想。实际上,每门学科都是重要的,而现在的高考设计,只让大家觉得只有高考科目才是重要的。庄子有篇文章叫《齐物论》,延伸开来,也该有《齐课程论》。”

  状元吴子豪说:“哈佛大学有个教授研究得出,人有七个智力中心:身体/运动知智力,音乐智力,视觉/空间智力,人际智力,内省智力,言语智力,数学/逻辑智力。”

  焦老师接着说:“你看,当前只在言语、数学/逻辑努力,下足了功夫,而体育运动、音乐、绘画等,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更可笑的是,只有文化成绩差的同学,才不得已选择音、体、美,临时抱佛脚,应付高考,找条出路的。所以,中国在绘画、音乐、体育鲜有杰出人材。”

  特困生:“奥运会,中国不是获得了很多奖牌吗?”

  “确实获得不少获牌,但都是应试思维的产物。中国表面是金牌大国,实际上是体育小国。”

  “具体说一说。”状元吴子豪满腹疑惑。

  “因为这些运动员从小就被强制在某一个项目训练,其余的一概不会。你们知道,获牌的运动员是极少数的人,而大多数人将如何生活,凭何技能生存?”

  “你能举例说一说吗?”状元究根问底。

  “邹春兰,是闪耀体坛的举重冠军,打破过全国记录、世界记录。现在在干嘛?曾在长春市的一家浴池当搓澡工!为什么?因为应试思维特征的体育体制,对那些在某一方面有体育天赋的小孩,从小就让她进行该体育项目的训练,除此之外,基本不学别的,这样就使运动员的综合素质大大低于一般人。象邹春兰,只有不到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当她伤病退役之后,又能干什么呢?”

  “应试思维害死人啊!”“特困生”胡俊感叹,“中国到处都是这种‘应试’啊!”

  “邹春兰这样悲剧应该说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出现。”

  “中国该怎么办呢?”状元吴子豪忧虑地问道。

  “焊接技术、烹调、汔车维修、录音带制作、木工技艺等在中国高中,根本就不算知识。中国高中的唯一功能就是高考。《经济知识》一书说德国、日本的经济腾飞的主要原因之一:高中教育办得好,因为高中生一毕业,即可有能力参加工作。而中国高中生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中国教育怎么啦?”状元问。

  “中国当今的高考,已经嬗变旧式科举了。人力资源浪费非常严重,教育经费浪费严重。”

  “怎么讲?”状元问。

  “比如你,是完全可以上清华的,但因为上届不少优秀生的复读,你就没有被录取。当然上届中的优秀生,也是因为上上届的优秀生的复读,才没有被录取的,恶性循环,迫使这样优生读高四,高中‘本科’,这不是教育经费的浪费、人力资源的浪费吗?据说有个读了七年高中的,一年比一年考得差,学习没了激情,意志被磨掉,多么可惜啊!这能说他一个人的责任吗?”

  “中国不能获得诺贝尔奖金,是不是与这种应试教育有极大的关系呢?”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烂了,当然有极大的关系。我的一个同学,就是那个被叫做‘孔乙己’的,他数理天分极高,高考时,好几道难题,他都是用创造性思维解答的,或许阅卷者没看懂,或许只按‘标准答案’去判分,结果这些题目全得零分。他想不通,又无法申诉,疯了。”

  大家默不作声。

  “这位女同学,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说什么好。你能不能看看这首诗?是在考场上写的。”

  老师看着作文,脸色渐渐严峻起来,后来又突然舒展开来,击掌赞叹:“恶之花,好诗!现实性如此强烈,感情如此激昂,思想如此深刻,笔锋如此犀利!难得难得!”

  “那么,它能得多少分?”

  “满分!绝对满分!”焦老师脱口而出。

  “满分?会满分?”我们三个学生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是说这是一篇应试作文,考试时写的?”

  “是呀。全市联考。”

  “那只能是零分……”

  焦老师的判断非常准确,确实被老师判了零分。

  “好了!时间到了!”看守人员下达“逐客令”。

  焦老师闪着泪光说:“看到你们,很高兴,祝你们前程似锦!”

  回到学校,我们都对诗人报告:满分!好诗!现实性如此强烈,感情如此激昂,思想如此深刻,笔锋如此犀利!难得难得!

  我真想告诉他:零分。

 

  11

  努力了,“九模”还是考得太烂,我没敢让父母知道。

  我告诫自己:努力到死!中午也不睡!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丝凉爽,我仿佛听到雷声隆隆,或许要下雨。天空中没有一丝阴云,小径两旁开满着紫荆花、玫瑰、郁金香,一只青翠欲滴的鸟儿栖息在大桃树上,天真活泼地鸣叫着宛转动听的语言。一只小白兔从两旁的花丛里蹦了出来,跳到水路上亮了个相,扮了个鬼脸,旋即又蹦入花丛。一只红蝴蝶与一只蓝晴蜓翩翩飞舞,好像结伴而行去赴某个舞会。一条小溪里泠泠作响,像是在演奏古筝,一条小金鱼霍然站立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很顽皮地问我:“你知道庄子的濠梁之乐吗?”

  “我不是庄子,怎么能够知道濠梁之乐呢?”

  “是吗?但你的忧愁可以知道,因为你是忧愁的。”

  “何忧之有?”

  “高考呀,忧高考,愁高考呀,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你的处境。”

  一瞧,我自己处在一条车辙里,车辙里只有约摸一瓢水,而太阳当空照。这瓢水如同开水。我突然想起一个成语——涸辙之鲋。怎样变成了一条鱼呢?感到很恐怖!可是这鱼过一会就要成为一条干鱼了,天啊!快下一场暴雨吧,救救这条鱼,它不愿死在这条路上啊,它不是鱼,她是人啊!

  是人又怎么样?推销员葛里高尔不也是人吗?不是也会变为甲虫吗?他的命运不正是高考生的命运?我读这篇课文的时候,就想到葛里高尔就是一个高考学生,而不是什么推销员。

  当葛里高尔·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虫。他的背成了钢甲式的硬壳,他略一抬头,看见了他的拱形的棕色的肚皮。肚皮僵硬,呈弓形,并被分割成许多连在一起的小块。肚皮的高阜之处形成了一种全方位的下滑趋势,被子几乎不能将它盖得严实。和它身体的其它部位相比,他的许多腿显得可怜的单薄、细小,这些细小的腿在他跟前,在他眼皮下无依无靠地发出闪烁的微光。

  葛里高尔望着窗外,那是一种灰暗的天气——可以听到雨点打在窗棂上——这使他心情抑郁。

  多么辛苦的“职业”——高考!

  我正感到恐怖万分之时,又只听见一声巨响:“轰隆!……”仿佛一枚炮弹就落在床前,一下子把我从梦中惊跳而起,半晌之后还呆呆的,眼光呆滞而空洞,如同刚出土的失却眼珠的泥塑……

  我醒过来了。

  虽然响着雷声,但看来还是不会下雨,你瞧阳光从窗口倾泻而入,就像正在出炉的钢水,金黄金黄的,热气蒸腾,真渴望下一场暴雨,冷却一下耀着火星子的空气。

  我虽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就象套上笼头的耕牛,不得弓着腰拖着沉重的犁铧,无奈地朝前一步一步地跨。习题排在我眼前,笔也捏在我手中,心却飞往爪洼国。高考、高考、高考……这两个字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紧,仿佛有上成千上万的唐三藏在念紧箍咒。

  我真想他们静一会儿,我真想去瓦尔登湖,做梭罗的情人,在静谧简陋的木屋里将青春的贞操献给那个读了哈佛大学的美国佬,疯狂的to make love with he。

  我压抑得太久了,身体快要爆了。火山快要爆发了,地球快要毁灭了。又一次的联考,低低的分数,彻底击碎了我再努力的信心,无可救药了,到了癌症晚期,只有绝望,只有等死,没有一根救命的稻草,只有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我真想放纵啊,交出自己的身体,在欲仙欲死之中释放出所有的本能,象发情的动物一样,忘乎所以地寻找性伴侣,忘掉一切,不想未来,只求释放,只求淋漓尽致的快感,只求早死早投生。

  I want to wake love

  我干嘛还用这该死的英文来表达内心的欲火,还怕羞吗?死都不怕,还怕羞吗?这种羞,不正是婊子的那种矫揉造作的羞吗?那种吊人胃口的伪虚的羞吗?即使用英文,也不应是如此的风花雪月,如此的乔尔布亚,如此的浪漫蒂克,而应该如此说:

  Fuck me hurry!

  操,快!宁肯操而死,不愿忍而生,人生在世,还没有尝过那滋味。我渴望此刻西门大人光顾,任他恣意怜,任他风吹雨打,任他施虐呈淫威,只求一醉不愿醒,只求一死不愿生,再也没有什么分数,再也没有什么高考,再也不愿意到学校去,只愿意呆在家门,关在房里,名义上是在家复习,实际就是这样昏沉,而又激情想着一些邪事,只有这样的性幻想,才能忘记现实,才有些许快慰。

  我有时真想大哭一场,可是欲哭无声,欲哭无泪,我真想歇斯底里吼出满腔的浊气,发泄内心长期以来的压抑,可是觉得喉咙被堵塞,害怕一发声,土崩瓦解,天崩地坼……

  一个王子骑着白马迤逦而来……

  “你这样,能考取大学?老娘啊,只有27天就要高考哇!”老妈气昂昂走进了房间,见状大声训斥。

  我从呆傻状态中惊醒,先没有看清怒容,早闻到了“毒药”芬芳。

  我抬眼一看书桌上的小闹钟,指针指向一点三十五。好久没有这么舒坦的觉,浑身舒适轻快,仿佛张一张手臂就可以展翅翱翔。

  一见老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又想梦中与白马王子的情事,不由得羞涩地笑了,恬不知耻,笑了。

  “不读书,白天睡觉,那是鸡呀!你想做鸡呀!贱货!”老妈泼口大骂。

  话难听,但老妈穿得真好看。精致的水晶挂饰,色彩前卫的唇膏,小巧华美的钻戒,“毒药”的魅惑香氛。一袭浪漫杏啡色贴身针织背心长裙,裸露的光洁手腕上,相得益彰地点缀着一块钻石腕表……

  饿,我的胃似乎空了。我起身走出房间,老妈的骂声尾随而来。麻木了,无所谓了,骂吧,打开冰箱,见里面储有牛奶、面包和苹果,就拿来吃了,狼吞虎咽。吃后连连打嗝,这是很不淑女的,唉,什么淑女,老妈眼中就是鸡。如果每次考试分数高,会被叫做“鸡”吗?不会,那是凤,凤鸣朝阳!实际上,没有让人看了就眼热的分数,即便是凤,也是落毛的凤。古人说得好:落毛凤凰不如鸡。

  老妈还“鸡”呀“鸡”地骂个不停,简直没个形象,配不上那贵妇的服饰。

  我慢条斯理拿过一瓶“健力宝”,用力拉开,噗,喷出一小团雾,喝上一小口,一字一顿地回击:

  “不就是考大学吗?考取大学,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当鸡!”

  老妈杏眼圆瞪,柳腰颤抖。

  “再听着,向您学习,宁当大款的情人,也不做穷人的妻子!”

  我说完之后,脑里出现真空状态,一片空白,逃也似的奔出家门……

  该干什么呢?家是不能再回的,学校也是不愿再去。我问问特困生在干什么?

  我去超市电话。

  “干嘛呢,你?”

  “一般人不告诉他。”“特困生”胡俊学范伟的口吻。

  “在哪?”

  “一般人不告诉他。”仍是再现范伟的声音

  “Fuck you!”

  “你英文又学得不好,就别说破英语了,拜托!男的说这句,才恰当的,懂吗?

  “你到底在哪?”

  “在家”。

  “玩游戏?”

  “NO,出家人不打逛语,明告你:看A片”

  “流氓!你父母大人呢?”

  “办案的办案,旅游的旅游。在北京了吧。高考近了,玩的时间不多了。”

  “看A片,流氓。”

  “你想看就过来。地址:欧罗巴风情第12号。”

  “特困生”家的洋楼可谓金碧辉煌,如同宫殿一般。

  “哇噻!这么大呀!多少平米?”

  “六百多吧。”

  “来到了比尔·盖茨家吧?”

  “你懵!和他哪有比的?”

  “介绍介绍,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特困生”拗不过,只得当导游:蒙娜丽莎瓷砖马丁·路易卫浴印度红花岗石巴拉圭重蚁木地板欧派橱柜寝具都是意大利楚莎利品牌客厅沙发餐桌酒柜都是美国的雷因品牌灯具都是荷兰的飞利浦品牌……

  我把每个地方都巡视了一遍,仍不满足,又巡视了一遍,慨叹道:

  “这么多国家都在你家里,成联合国了!此乃人间天堂也!”

  “特困生”笑道:“别酸了!你是玩游戏呢,还是看A片呢?每间房都可上网。”

  “你说你刚才在干什么?”

  “看A片。实话实说,百分之百的崔永元。”

  “崔永元早就不在实话实说了,你也在说谎,国家管制网络这么紧,你怎么看得到A片?”

  “你就小看本人的能耐了,龙头老大怎么当的,手下的人那么多,还愁没人指点门路。互联网嘛,谁也别想封死。”

  “你刚才在哪个房间玩?”

  “特困生”指了指,说:“不和你在一起看,男女授受不亲,怪难为情的,各看各的吧。我走了。”

 

  12

  我走入胡俊所指的那间房,只见电脑没关,正放着片子。

  一群天真活泼的少女赤裸着身体,在室内游泳池里嬉戏。她们那愉快的笑容,好像是春天里盛开的红杜鹃。她们无拘无束以各种姿势呈现女性的美,呈现作为女性的某一部分的美,坚挺的乳房,圆润的腹部,厚实的臀部,剃去阴毛的私处,都是不断被强调的部分,用特写镜头描述、呈露。她们不断地自爱自怜,抚摸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是一种享受,一种骄傲。

  我看到这样的镜头,脸烧得厉害,身体也似乎着了火……

  来了一个靓仔。这男人很漂亮,象古希腊战士。他很雄性地微笑着,向裸女们走来。

  噢,对了,我想起了,这个古希腊战士很像实验室里那个人体模型。

  裸女们立刻迫不及等从泳也里跳出来,向他围了过去,象蜜蜂围着花冠似的,嘤嘤娇语,众多个个笋般的纤手抚摸那男子的身体,其中一个裸女在抚摸男子的生殖器。生殖器象烧红的钢棍,龟头如蛇信子般的不断雄起,不断伸缩,另一个裸女把那个正在抚摸的裸女拨开去,伏下身体用嘴吮吸那男子的阴茎……

  我看着这样的镜头,就陷入了昏天黑地,完全迷失了方向。体内仿佛是谁点燃了一堆堆篝火,又是谁在不断地煽风,火焰越来越大,身体也不断膨胀着,膨胀着,仿佛成了一个汽球,悬浮在空中。男性的气息源源不断从画面上散发出来,愈发浓烈起来。闻着这种迷幻的气息,大口大口呼吸着……

  你滚开吧!一脚把那裸女踢开,那裸女惨叫了一声,在空中翻了个杂技小丑一样的筋头,像中弹飞机栽入大海一样栽进了游泳池。

  心有点痛,我晕眩了,迷迷糊糊之中也有那阴茎的温度……

  呵,阴茎!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实验室里。他——人体模型立在一个墙角里。当时不由自主地朝那个部位看了一眼,立刻羞得低下了头,可是临别时又偷偷地回首再看了一眼,那器官竟然仿佛动了一动朝上翘起,惊得她拨腿就逃。回到寝室,仍不能平静,独自品味刚才那奇异的心情故事,竟有些憧憬了。

  学校为什么不开设生理课呢?据说以前开设过,但据说每当讲到有关生殖系统的章节的时候,老师都阴沉着脸,或很暧昧布置学生自学,个别学生向老师提这方面的问题,也往往被认为是捣乱和恶作剧,所以往往会引起全班学生哄堂大笑,继而遭到老师的严重训斥。

  实际上,谁不知道“性”?整个社会都好像在煽动着情欲,电视、电影、录像厅、网络、报刊杂志、热线电话、声讯电台,哪一个能脱离“性”而赚钱。“性”犹如食品一样随买随有,街面的按摩店、旅社、洗头店等场所无不藏匿着“性工作者”。

  对了,说到“性”如食品,还不一定准确,应该说“性”是食品,买泡泡糖,还真买到过商标的“泡妞”牌的呢!噢,前天班长收到了一封蹊跷的信,拆开一看,是广告——“为君提供超级性爱之享受”。班长把广告贴在黑板上,很让男性师生享受过那么一下子。

  我再看片子。裸女们各各躺成各异的姿势,勾引着靓仔的目光。靓仔象选择商品一样,这个摸摸那个捏捏,最后看中了一位躺成“大”字的裸女。裸女两乳耸如高峰,乳头热得像紫红葡萄……

  紫红葡萄?对,肯定不是处女。前些天,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有位女生怀疑自己的一位舍友夺走自己的男朋友。于是,伙同三位舍友突然强行检查那位舍友的身体,其理论是:如果是处女,乳头是粉红色的,否则就不是处女。不是处女,就是跟她的男友睡过,把她的衣服扒光之后,还逼她做一些很下流的动作……

  裸女的双乳高耸如峰,乳头熟得像紫红葡萄,双腿之间的私部温柔地隆起……坚硬的阴茎势如破竹,那裸女发出了夸张的呻吟声……

  靓仔的每一次撞击裸女,都仿佛在撞击自己……我的神志有些不清,欲望奔涌而出……我像喝了发情药一样,情不自禁,恬不知耻……

  “特困生”呢?每个房里都没有人影。

  我象个醉妇一样,又象个情场失意的女人,走出了“特困生”胡俊的家,此刻暮色四合,夜色阑栅,如孤魂野鬼一般在大街小巷游荡,形影相茕,街灯把影子拉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一只无人控制的孤舟,在灯光如水的街道上任意东西。霓红灯光不时改变她的脸色。浓妆艳抹的女人倚门卖笑,舞厅的音乐狂野……

  我走入了小巷,漫无目的,走着,简直是老舍小说里觅客的雏妓。两个穿着入时的男青年,走到跟前,说:“小姐,去跳舞吧!”我似手是被迷幻药迷住了,竟然象个木偶人,让他们拉着自己的手,直到走进了一个房间,才猛然挣脱:“不!”但已经晚了……

  我不知怎样回到家的,不知是否要去报案。我躺在床上哭泣着,两腿之间已是鲜血淋漓。妈妈!爸爸!爷爷……

  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当我意识到是拿了特困生的手机时,才掏出来接了。

  “特困生”带着哭腔,急切切说了一大通话,没有一句是完整的。说了好半天,我才知他被抓了,嫖妓,要5000元赎人,在西城派出所,他不能让爸知道,丢人,会被爸爸毙掉的……

  5000元?50元都没有。我翻开手机上的电话簿,找到了他爸爸的手机号码,残忍地打了过去……

 

 

  13

  我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玩下去,会玩死自己的。

  我移着异常深重的步子……总不会怀孕吧?三十多天来,我一直很害怕,很恐惧,一直在找有关书籍查对。好在一个月过去了,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没来,没怀孽种,也没人知道遭强暴的事。若被人知道,那只有死了。还是妈妈说得对,不读书,真的要去做“鸡”的。我现在泪也流干了,后悔药也没处买了,还不知后果是什么,一颗心还悬着。对不起爷爷,他一直惦记着高考,为高考而活着,为能见到孙女中榜而苟延残喘。我的眼前又浮现他的手势,那个会说出高考倒计时的手势。他甚至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但却记得清高考倒计时。他的精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高考一事上。很对不起,爷爷!

  但现在我做什么练习呢?

  唉,数学最差了,还是做一做数学。数学老师说了,数学是最好与其他考生拉开分数档次的学科,因为文科生都是数学成绩差才选择读文科的,所以如果数学学好了,就可以冲上重点大学;数学不好,连普通大学的门都摸不到。一句话,高考,数学没考好,就等于白读了这十几十年的书。

  这不是屁话吗?如果数学好,谁还会选择读什么文科?再说为什么一定要数学好?钱钟书数学才考13分,不是读清华,不是当上教授吗?

  “唉,时代真是越来越倒退了!”这话好熟啊,哦,九斤老太说过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唉,人未老,却一腔朽气。

  唉,还是做一做数学吧。

  我从哪儿做起呢?每章节的题目太多了,也太难了,这本复习资料只做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大多都是空白。

  唉,先将“函数”弄完吧,不,还是先将“数列”弄完,不,还是将“三角函数”做完,不,还是将“平面向量”做完,不,还是将“直线和圆的方程”做完,不,还是将“圆锥曲线方程”做完,不,还是将“不等式”做完,不,还是将“直线、平面、简单几何体”做完,不,还是将“排列、组合和概率”做完,不,还是将“概率与统计”做完,不,还是将“极限”做完,不,还是将“导数与微分”做完,不,还是将“积分”做完,不,还是将“复数”做完,不,还是将……

  不,还是应该把地理好好“修理”一番,上次周测,只得46分,地理老师发试卷的时候,那种不轻易觉察到的鄙夷眼光,就像一束细小的激光,洞穿了我的心脏,至今灼痛难耐。唉,什么时候有钱了,都花在旅游上,游遍全世界的名山大川,名城小镇,只是这种享受,在地理课上得不到多少。地理书就像一个推销员,尽责尽力推销他的土特产。很喜欢他的那些土特产的。

  翻了几页,我眼前又浮现出地理老师的那种讨厌的眼光,心里特烦特恶心,把资料重重一甩,就不学你的地理,咋的?你这乡巴佬!你每天唾沫四溅,坐在前两排的学生都得打伞了,飞流直下三千尺,胸中自有百万兵的样子,句句说的是真理的样子。你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吧,可你说这要靠这班学生帮你实现,你说因为自己是穷教书匠,没钱去实地走一走,只能“走”在书上。悲哀哉!井里之蛙,夜郎自大,你有什么?学你的地理又有什么作用?像你这样傻B一个,在教室里卖苦力,拿点像民工一样的血汗钱?新新人类才不这么傻B呢?你那鄙夷的眼光用在你自己的身上,这才用对地方噻,用四川话说一句:“对头!”亲爱的榆木疙瘩。

  学一学政治吧。政治这门课程是最专制的,根本容不得个人的思考,只能对“权威理论”和官方意志作阐释与解析——实际上就是迎合——很有些阿谀奉承的臭味。个人的意志在这里被完全消解了。比如“唯物辩证法”就好像在耍嘴皮子,“特困生”胡俊与“旗手”马达就曾合演过一个相声,叫《用辩证的观点放屁》。“特困生”扮学生,“旗手”扮老师的角色。没想到一个只知下五子棋的,扮老师还扮演得有一点意思。很好玩的一个相声,很搞笑的。节录一点以飨读者。

  学生:我不小心在上政治课的时候放了一个屁,实事求是地讲,既无丝竹之音,也无麝兰之味,是个平凡而朴素的屁,但确实清脆了一点。不巧被老师抓个正着。

  老师:是你放的屁?

  学生:是。不小心放的。对不起。

  老师:放屁,是自然规律,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过,请你对这个屁做个价值判断,好还是不好?

  学生:不好。

  老师:错了!看问题不全面!任何事物皆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学生:是,它既好,又不好。

  老师:错了!你只看到矛盾双方对立面,没看到矛盾统一体。

  学生:这个屁既好又不好,但不好的一面是主要的,处主导地位。

  老师:错了!你这是用静止的观点看问题,没有用发展的观点看问题。矛盾双方在一定的条件下会相互转化的,今天处主导地位,明天一定处次要地位。

  学生:是。知道了。这个屁既好又不好,既不好又好;今天不好,明天也许好;明天好,后天也许又不好。

  老师:你这是悲观论调,不可知论者,必将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潭。你知道你错了吗?

  学生:我知道了。

  老师:错在哪里?

  学生:我不知道。

  连弱智的人(不是指特困生、旗手)也可以明显看出了这种官方语言的可笑滑稽。政治老师还真理在握的样子,俨然是一个中宣部的新闻发言人,铁面一张,振振有词(有时还气势汹汹的,当学生用当下的社会现实戳穿那种貌似真理的理论的时候)。谁都知道,政治这门学科,在目前的中国,根本就不是一门独立的社会科学,你看,多少学者、中小学师生都在“思考”,结果都“思考”到了一份官方文件上去了,真的很了不起。如果这份官方文件过时了,又全都“思考”到一份新的官方文件上去了,真的很了不得。官方年年有新的提法,高考也拍马屁似的考这些提法,因为这些“新理论”据说是某人的“重大贡献”。迎合的阐释与解析,固然也有个人思考成分在其中,但不得不重复官方语言。

  政治老师说,政治这门学科是最最重要的学科,不只中小学生要学,大学生也要学,不只是高考要考,考硕考博都得考,这门学科不及格,学问再高也白搭,陈寅恪知道吗?一个著名的国学家,很傲的,公然申请不学马列主义,结果怎样呢?死得很惨的。如果他用搞国学的劲头去学马列,一定又是一个“郭沫若”的。实际上这种人挺迂腐的。

  政治老师如此危言耸听,学生们都怕“死”,所以早读、晚读时,全班学生全都捧着政治课本咿咿呀呀狂读狂背,被学生所歧视的政治一下子热了起来。有调皮的则咿咿呀呀一遍又一遍摇头晃脑:“不能惨哪不能死,不能死呀不能惨……”

  政治思维全都一致,仿佛都在同时看同一个频道的电视节目一样,又好像腐败分子沆瀣一气制订攻守联盟,又像是古代皇帝圣旨一样,字字如珠玑,句句真理,口耳传闻,决不敢走样。但要高考,谁敢不学?但看了一下目录,就像贾宝玉看到男人一样,总觉得浊臭逼气,唉,哪有清爽水灵如贾府中女孩那般的学科哟!

  历史课?又在歪曲历史,至少不想让人看清历史的全貌,比如“抗日战争”,比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等等,总觉得在遮蔽些什么东西,好像里面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会毒害祖国的下一代。现在什么时代?互联网时代!还愚民!谁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语文显然比不上英语,英语能拿分,能拉开高考分数的距离,语文高考题,根本就考不出真实的语文水平,只是那些高考命题者的人为设计,是他们饭碗。打破了命题模式,就意味着打破他们的饭碗。一份连著名作家都考不出高分及格的高考题,能说明什么问题?不是作家语文水平低下,应是命题权威者的语文水平低下,乱搞。

  语文老师焦国思说,就照高考语文的命题模式,语文课开了三年,也就如同开了三个月,没有几人能说从语文里面学到过真正有用的语言能力,因为基本如同电视里“开心辞典”之类竞猜节目,一定程度上得靠瞎蒙,即使是博士生也不一定能“吃定”的。

  坐监牢的语文老师曾一度激情澎湃列出过一系列中外名著的书单,还花了几节课,神采飞扬地介绍这些名著,那还是在遥远的高一的时候。一时间,早读晚读甚至上其它课的时候,大家都在读名著,结果班主任告到校长,还怂恿家长告,说是这样下去,会影响高考,会毁掉学生的前途,结果老师被弄得灰头土脸,被校长在大会上严正地批评了一通。但学生偷看名著的现象屡禁不止,校长、家长就将这种“罪愆”仍归结到语文老师那里,老师被迫辞职,远走他乡,后来又入了监狱,也成为了教育界的“笑谈”。

  英语学了这么多年,但要上一句纯正的英语却没几人能做到。学校曾经请过一位外籍老师,同学们对他的授课方式很感兴趣。学校也委以重任,让外籍教师教“奥赛班”的英语,结果几次考试下去,成绩有时比“平行班”还低,校长、家长恐惶,赶忙换成本土教师,让外籍教师只教“口语”,嗨,本土教师比外籍教师就是强,每次考试都比“平行班”高十几分,就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14

  我遵循班主任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教导,每日生咽死吞有关知识,每日挥笔霍霍大量做题,父母见状,大喜过望,仿佛看见了知道回头的金不换的浪子,班主任也有分寸地表扬过我一次,用词极节俭,曰:“知道用点功。”

  不过,我身体基本上抗不过高考,可能会死在高考现场。我虚脱得不得了。此刻,我深刻地领悟了达利画的那个疲软的闹钟的形象。挂在枝节上的时间像巧克力一样软化了,融化了,不可抗拒的时间都将以液体的形态滴落,是什么东东让时间软化融化呢?对了,就是高考!

  现在,我有时神志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有天晚上,十二点多了,外祖母、外祖父一同来到,探望外孙女,看到外孙女如此勤奋学习,满腔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沟壑纵横的笑容……

  当时,我很感动的,但事后一想,祖母不是早就驾鹤西归了吗?回想起来,有点惊悚片的味道。

  离高考还有三天。

  班主任仍守在班上,担心一放开,就会人心涣散,全线崩盘。这天晚上,仍要求学生按时上晚自习。九点钟左右,电突然停了,黑得就像盲人的眼。要在往常,定然是全校的异口同声的欢呼,声震寰宇。

  但今日,只有高一高二学生在欢呼,高三教学楼里几乎鸦雀无声,因为大战临近,没心情也没理由高兴。连高三楼前荷塘里的青蛙都不做声了,平时都是蛙声如鼓的。高考真是神奇,连青蛙也威慑到了。

  班主任说:“不要走!我这就去买蜡烛!”声调之中蕴含着强悍的力量,给人以镇定而又自信的感觉。

  班主任买蜡烛去了,就有了一些碰撞桌椅的声音、轻声召唤的声音,脚步走的声音,有些学生也还是开溜了。同桌也开溜了。

  但在这黑暗之中,忽然感觉到一丝冷风,飕飕飘来,感觉到一个人填补了同桌的位子。

  这是谁呢?

  “能在你这儿坐一坐吗?”声音很飘,微弱。听口音,应是高七生——诗人——郑佳敏。

  “当然,可以。”

  “有人想与你约个会,不知你是否答应。”

  “谁呢?说出来看看。”

  “噢,就是暗恋你的人哪!”

  “不会吧?”

  “千真万确。明日中午,黑暗餐厅,他约你吃个饭,望赏脸。”

  “你是说与超极限网吧相邻的那个黑暗餐厅吗?”

  “是呀,放学后就去,他为你过生日呀!”

  “过生日?”

  “明日不是你生日吗?”

  “你怎么知道的?本人都忘掉了。我好感动哦!不过,不用他破费了。但还是感谢他。”

  第二天早晨升旗回来,才看见荷塘边立了一块木牌。上云:

  有毒启示

  因为青蛙叫声太大,严重影响到高考学习,根据广大师生的一致要求,经学校研究决定同意,在荷塘里已经投放了大量剧毒药物,请大家注意,若出现任何严重后果,均由自己负责!

  特此通告。

  “文盲!堂堂学府也写错别字!也如此文理不通!如此没有人文关怀!如此残暴生命!如此污染环境!”诗人一见,义愤填膺,口吐恶言,整个上午没听课也没做题目,在写《青蛙王子诔》,悼念青蛙。

  中午,我是和理科状元在一起吃饭的,没回家。

  我吃过饭回到家里,父亲说:“你也应该看看你爷爷,他还惦记你考大学的事呢。”

  我实在不愿意看爷爷,因为实在也为爷爷难过。爷爷早已奄奄一息,但生命真是奇迹,只要信念仍然活着,就不会死去。爷爷的信念有些固执可笑,竟然是:家族里没人上大学,就决不上天堂。这个信念支撑他的生命,中国还有象爷爷这样的老人吗?

  心理上的压力如泰山压顶,我常常想到爷爷,常常自励自强,一刻有闲暇,就会产生深重的罪孽感,爷爷的那双眼睛就会射出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我真为他老人家难过,苦苦煎熬着苍老的生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心愿。因为这个,真不愿意去看他老人家,不是不孝,而是不忍心。我眼下的成绩如股市行情忽而牛忽而熊的,还真不能有把握考上大学的,更何况爷爷的心性高,一般的大学也看不上眼的,要名校,北大清华复旦……

  纵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我也只得去看一看尊敬的祖父。我还是实在不情愿。父亲又说:“刚才想喂米汤,觉得不对头,好像过世了。”我一下子觉得恐惧起来,一下子觉得失去了最可贵的情感,心理上转不过弯,惶恐……而在此刻,我无意之中发现一点令人心悸的东西——父亲的嘴角边流露出一丝极难觉察的笑意。心里一愣,似乎一下子就洞穿了父亲的伪孝。我于是突然间感到一个垂死者的可怜。

  我急忙推门而入,一股腐朽的气味迎面扑鼻,这种气息如同黑云压城,然而令人有心灵上的压抑。谁能想到一个老人,竟然能够忍受巨大的肉身痛苦,坚忍地活着,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看见孙女考取大学——现代版科举。亲戚们都为这样的一种精神唏嘘不已。

  祖父的头像:眉骨突出,双眼深陷,稀疏的白眉,稀疏的白发,老年斑如一枚枚大小不一的古老铜币,暗哑地贴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

  祖父,尊敬的祖父,你那满含期望的目光,曾经期望你的儿子考取大学,但是你失望了,现在你如果知道他面临下岗,并且据闻他的妻子与她的老总好上了,在悄悄闹离婚(怕影响他俩的女儿高考),你更会痛斥他的过去,你会更认为只因当年没考上大学,才被这个时代淘汰的,才被妻子抛弃的,你会以这个事件作为教材,反复讲解的。

  你有科举情结,根深蒂固,一有精力说话,就历数家族在各个朝代取得科举功名的人物事迹,在唐朝,德宗、宪宗、昭宗在位年间,在宋朝神宗、哲宗、宁宗在位年间,在明朝惠帝、穆帝、熹宗在位年间,在清朝世祖、圣祖、仁宗在位年间,一个个被神化的鲜活的人物,的确经你眉开色舞的渲染,使家族倍感荣耀。每当你讲完一个故事,没有谁不露出骄傲自豪的神情,同时又不失时机地告诫你的族人要考取大学,切莫辱没家族的辉煌历史,要把家族“会考试”的光荣传统继承发扬下去。然而,去图书馆查核一下,就发现口耳相传的人物事迹在“二十四史”中没有留下太多鲜明的记载甚至大多不见史传。

  当然不是说你编造谎言,当然相信你说的是曾经的家族史,但决没有那么光宗耀祖,或许读《儒林外史》就可以读出他们的痛苦。没想到这样的一种痛苦变换了服装,仍然在当代学子的身上贴身箍着,没人能甩掉,正如不能甩掉皮肤一样。现在好像只有上大学一条路可走,正如古代读书人唯有科举一条路可证明人生价值一个样。

  与祖父看似呆滞的目光一对接,就能感受到一股热切的期望,突然有点冷,一个寒颤袭来,全身几乎要发抖起来,敬畏地看着他,嗫嚅着,说些什么好呢?爷爷……

  你昏浊的眼睛定定的凝思,你伸出三个手指头,木拙的手势,清晰的思维。

  懂了,爷爷!离高考只有3天整。

  你又艰难地举起了右手,拇指笔直地竖起,其余的手指紧攥着,你点点头,示意要懂得你的心思。很有力度,近乎固执……

  我懂了,回应你,也点点头,我懂得了:考第一,状元!

  下午,我刚一到学校,诗人就迎了上来,黯然神伤,递上一张纸条。

  诗人说,他还是去了黑暗餐厅,独自点燃了生日蜡烛,许愿,仿佛是自己过生日。他还在黑暗中精心写了一封情书,实际上就是两组爱情密码:

  246437(意即:爱是如此神奇)

  8807701314520(抱抱你亲亲你一生一世我爱你)

 

  15

  高考结束后,我不敢出去,怕人问起高考。

  出分数的那天,网吧突然爆满,不是玩游戏的,而是高考查分的。有人惊叫,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悲伤痛哭,有人黯然失神……

  我心惊胆战输入自己的考号,忐忑不安,生怕灾难铺天盖地降临头上。心在悸动,手在颤抖,象个得了帕金森症的老人,无论怎样也控制不住。我暗暗祈祷:GOD,给一条生路吧。

  页面一转,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害怕那分数。闭上眼睛,默默祈祷能有个理想的分数……

  “你肯定取了,546!”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听到有546分,热血上涌,猛然张开眼睛,攫去,那分数也导弹一般呼啸而来,啊!546!

  546?

  错了吧?是真的吗?

  一把抓住“高七生”——诗人——郑佳敏的双肩,圆睁牛眼,急呼呼地问:“546,你再瞧瞧,没看错吧?没看错吧?你再瞧瞧!”

  “甜心,没错儿!546分,铁板钉钉!”

  “确认吗?”

  “确认!”

  此刻,裸奔的心思都涌出了,我跑到大街上大喊,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一个女孩考上了大学。

  我双手高举,几欲雀跃,空前的一身轻爽,太高兴,禁不住抱住高七生,狂吻。

  “有人看!”高七生也紧紧抱着我。

  我晕乎了一阵子,冷静下来了,放开了就急切地问:“你查分了吗?”

  “还没呢!”

  “骗人!瞧你这么兴高采烈的,分数肯定是高的,足过一本的!”

  “真的还没查分,不过,比对标准答案,我最低估计610分应该有的。”

  “610!怪不得你如此淡定从容,原来胸有成竹啊!”

  “高八了嘛,唉!本来大学都毕业了。不过只好拿‘好事多磨’这句话聊作自慰啰。告诉你,我作为过来人正告你,考上了,就去读,千别回炉!我再画蛇添足地表白一句,I love you,你是动力源。”

  他热辣辣的一瞥,又低下头,忧郁的样子:“没有你,我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我都被他说得太不好意思了,有他这种痴情的神态,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这是真情的适时表露,也是奔涌而出的表露,我联想他在黑暗餐厅里写下的那些滚烫烫的语言,真不知道如何回绝,才显得得体,才不至于伤害到他那似乎脆弱的心。

  我眼前闪出现状元的面容,他才是我的最爱。高考的前五天的一个夜晚,在人民公园里,我们两人几乎依偎到天亮。那是一个醉心的夜晚。那是一个毕业之后历经沧桑之后都会铭心刻骨的夜晚……

  他考得怎样了?

  我赶紧去找他!

  这一急,我竟然忘了与高七生招呼一声,就风急火燎地走了。这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疏忽,最大的遗恨!

  正满街去找理科状元的时候,我又在“蓝狐”网吧遇到了“特困生”。

  “特困生”满脸霞光,每个毛孔都迸射出喜庆的热力,让人感到世界真的变了样。

  他为何这么高兴?打游戏又升了级,还是又挣得大把现钞?

  “今儿个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 ,今儿个老百姓呀,呀嗨!呀嗨!真呀真呀真高兴!……”胡俊忘乎所以,手舞足蹈,摇头晃脑,不知是吃了摇头丸,还是突然疯了。虽说他是一个挺搞笑的人,可闹成这个样子,又似乎超出行事的常规。

  我真想学一学郑屠户,走上前扇范进一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不然,挺瘆人的!

  看来,是在游戏上败惨了,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没来得及清醒地上演乌江自刎一幕,就疯了。

  我走上前:“师傅,师傅,您怎么了?”

  “今个儿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他停住了唱,“走,去茶楼喝茶!不要你付钱!”

  “师傅,你是不是中邪了?”

  “中邪?什么?中邪?No,No,叫什么来看?对了,中榜,对,就是中榜!

  “是中了那款游戏的榜?”

  “游戏?,NO,NO,打死你,你也不会相信,中了高考榜!,真的考取了大学!”

  “你也考取了大学?确实打死也不信!

  “不信?”他神秘地一笑,“走,喝茶去!我告诉一个真理,有钱能使人推磨,当然还得有权。”

  我狐疑地跟着他坐上黄包车,来到了“天上人间”,进入一间装饰得像农家小院的包厢。

  村姑打扮的服务员,柔声细语地问道:“请问先生、小姐喝什么茶?”

  “喝什么茶?从来也没喝过什么茶!从来就是喝可乐!随便!哦,等一等,你问一问这位小姐,看她喜欢喝什么茶,随她的意!”

  村姑又矜持地笑着问:“请问小姐,您喜欢喝什么茶?”

  球踢到我这边来了,只能把住,不然显示自己没品位,没文化。依稀记得什么“碧螺春”、“铁观音”、“龙井”、“普洱茶”等,在书上看到过。对了,前些天看新闻,看到普洱茶竟然十万元一市斤呢!

  “普洱吧。”

  “对!还是喝普洱茶吧,别的不怎样习惯。”他露出大款摆谱的架势。

  “是喝极品的,还是普通的?”村姑问

  “当然喝极品,普通的,谁喝那玩艺!”特困生有点不耐烦了。

  村姑眼中闪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即就平静了,和颜悦色地说:“先生,小姐,请稍等。”

  村姑退了出去,随手拉上包厢的门。

  “你真的考上了?考了多少分?

  “嘿嘿,打死你,你也不会相信。说出来又怕吓死你!“

  “别卖关子了,多少分?“

  “红颜知己,你要有心理准备啊,听好了——5——7——2!”

  “你?!”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你是如何作弊的?实话实说!是不是真的从网上买了作弊器?我知道有不少人用了反屏蔽的作弊器。”

  “天机不可泄露,待会儿,再慢慢细说给你听。”

  村姑端上茶,茶点放在桌上,侍立在旁。

  “你是如何作弊的?是不是真的从网上买到了‘作弊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特困生”对村姑说:“两人世界,不需要你服务,请小姐出去。”

  村姑鞠了下腰,出去了。

  竟然如此:

  半年前,省城大学的一位招生处副处长,路过本市,下榻红楼宾馆,在接受性服务之际,被警察逮个正着。在警察询问他的工作单位,他死活不说。警察便动手去打开他的旅行箱。他突然说自己是公安局长的老同学。警察逗他,问了几个问题验证验证。他一个也不答,只说要面见公安局长,并说自己住在此宾馆,就是老同学安排的。当然,警察不用思考,就知道此人耍花招,搞大旗作虎皮,可是见他如此强硬,倒有几分怕他,怕他真是局长大人的贵宾,如果抓错了人,就不太好。

  上次局长亲自出马抓获到了一个嫖客,没有想到还真是香港的投资商,金书记、马县长闻之大怒,差点就把局长给撤职了。局长不得不摆了一桌压惊宴,并且在宴席上改词就曲,向投资商唱了一曲《都是警察的错》赔礼道歉。从此以后,局长就不再亲自出马抓这种事了。

  警察想到这些,就把他带到了局长的办公室。接下来,局长与处长达成了协议:特困生读大学,这副处长一定帮忙弄成。

  当时,局长爸爸曾感慨万千:到底是大学教授,智商就是特别高,竟能断定公安局长的子女还未上大学,还需要有人帮忙。

  高考时,这位副处长(不过已升为处长了)竟然又来到本市,不过这次的身份是主考官。主考官知恩图报,来到局长办公室,再次感谢“救命”之恩。说到高考,处长面授机宜,局长心领神会。副主考是县委副书记和本中学的校长,都是与局长关系不错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中学校长现在也懂得了官场潜规则,去年不是他公安局长的强硬态度,能摆平溺死、跳楼的事件?否则,学校早成了灵堂了!

  况且,他们也是落得做个顺水人情,因为市委书记的宝贝儿子在127号考场,与特困生同一考场!

  市委书记的儿子不在本市读书,是在北京海淀区的一所中学读书,学习也不好,凭自己考,是肯定考不上的。所以,如果他的儿子放在本市读书,大家一定知道是考不上的。这样放在外地读书,又放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考试,神不知鬼不觉地“考上”了,由于谁也不知底细,就没人会怀疑的和非议的。

  “特困生”胡俊的运气就是这么好,竟然暗中搭上市委书记的顺风船。

  在考试时,在等待答案的时间里,“特困生”总是四下搜寻,心想:那位是市委书记的公子呢?

  胡俊考完了所有课程,也没瞧出来。便认为父亲是给自己壮胆,才如此说的。

  其实,一切都是在暗箱操作之中,按照程序了无痕迹地运作。每场考试,都有相应科目的任教老师在做题,因为有一张试卷是“空尾号”,又因为三位监考老师收了钱。还因为有权力做保镖,做题的老师异常从容,做得尤其准确。当然,不能全都做对, “上头”有明确指示,能上个“二本线”就行。否则,弄出个“状元”来,就会引来许多媒体采访,那样就弄巧成拙,弄出个惊天的大丑事!

  “命好!我实在是命好!”“特困生”赞叹自己命好,很得意,“都给乐坏了,你呢?你考了多少分?”

  “比你少。”

  “那当然!还是相当地少!”他又学宋丹丹。

  “546分。”

  “什么,你也能考546分?!”

  “就允许你考572,人家546,就奇怪?这不是叫什么‘只许叫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特困生”沉思了片刻,说:“想想也是,你的智商本来就不赖的,再说,你又能舞到什么弊呢?”

  这个呆子!他不知道“理科状元”吴子豪就坐在我的前桌。

  我暗笑:上帝就准许你一人“命好”?

  “我们师徒二人,都考取了,真可谓‘双喜临门’哪!”

  “谁和你双喜?”

  “让你和诗人双喜吧。不过,师傅告诉问你,你能在电脑上敲出‘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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