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理小说：实在话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连总对此算是深有体会。

　　本届陶瓷博览会就要结束了，自己企业的展位前门可罗雀，订单寥寥无几。而对面顺达公司的展位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人家的销售人员忙得更是马不停蹄。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那时的顺达公司不过是个乡办小瓷厂，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现在人家却……

　　“连总，想什么呢?”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把他从对往事的遐思中唤醒，是顺达公司的金总经理。

　　“中午跟我走，咱们坐一坐。”金总爽气地说。

　　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连总没有丝毫胃口。实指望通过这次博览会，尽量多签几份订单，职工有活儿干，工资起码能有着落。而这次订单也就够生产两个月的，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连总啊，要不是你们老大哥对我们乡镇企业的大力扶持，我们顺达也不会有今天。吃水不忘挖井人。来，我敬你一杯!”金总举起酒杯。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年月，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多了，谁还会记得谁帮过谁!听了金总这句话，连总心里热乎乎的，他不由想起了十来年前的金总。

　　那时的金总穿一身蹩脚的西服，脖子上拴一根红得扎眼的拉链领带，胳肢窝夹一只黑人造革包，再加上他那好像生下来就有的一脸褶子，简直是一地道的土老帽儿。那像现在，红光满面，一脸的福相。

　　“要不是你们‘八五项目’上马，把那套刚用了没几年的隧道窑报废给我们，我们顺达还不知道要熬到啥年月，才能有今天的发展。说实在的，你们拆那窑时，我是既心疼，心里又乐。心疼的是，那条没用几年的窑说拆就拆了。乐的是，让我们捡了个大便宜。拆那窑的时候，我们是一块砖一块砖的做了记号，回去按记号又一块砖一块砖地砌上。这窑对我们来说，那真是宝贝!”金总把他那条崭新的金利来领带向下撸了撸，抒发着自己的感慨。

　　连总想起了“八五项目”，想起为了得到国家对这个项目的投资，他们同另一家国营企业明争暗斗，现在两家企业都面临着破产，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连总，过些天我们从德国引进的隧道窑剪彩试生产，到时候你可得去捧场啊!”

　　“那当然，那当然。不过你金总可要把你经营企业的绝招，向我们传授传授噢!”连总向金总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

　　“绝招?我哪有什么绝招。说白了，我是人弃我取，把你们不要的划拉过来。象那条隧道窑，还有你们的退休工人、工程师，我全要。不瞒你说，他们可全是宝贝，是能人呐!我给他们盖了专家楼，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也一心一意地帮助我。要说绝招，这就是绝招!”金总说得有些兴奋。

　　连总灰下脸，表情显得尴尬。他早就知道，自己单位退休职工大都让顺达公司网罗去了，可那也不是自己控制了的事。人家退休了，爱上哪儿上哪儿。但是他听说，顺达公司开发了一种先进的烧窑技术，烧出来的产品一级率100%。而自己企业这许多年，为了提高产品一级率，搞技术攻关，还成立了课题研究组，这产品一级率达到85%就已经不错了。偶尔达到100%的一级率还情有可原，长期如此绝对不可能。因此，他对外面风传的这种说法不以为然。

　　不过对这事今天倒是可以问问，宁可信其有。即使金总他不说实话，可自己也总能看个七、八成。

　　“开玩笑了不是，刚才还说吃水不忘挖井人，现在就开始耍滑头。”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金总见连总误会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急得脸红脖子粗。

　　“我听说你们开发了一种使产品一级率达到100%的烧窑技术，这你总不会否认吧!”连总单刀直入。

　　金总一怔，嘿嘿笑着给连总夹菜，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金总，照说咱俩的交情可不算浅了，这些年我对你是有求必应，从没打过驳回。今天老兄想要你个实在话，就这么难!”连总察颜观色，知道自己的话问到了点子上，马上穷追不舍，将了金总一军。

　　“连总，这么说吧，你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全依你，唯独这个事我真为难，这是我们的商业秘密，我是绝对不能说。”

　　“金总，不是我翻小碴儿，向你评功摆好。那几年，你们顺达打不开市场，我把自己产品的商标借给你们，你们是打着我们这近百年的老品牌发展起来的。老金，事到如今，你们翅膀硬了，会飞了，连个实在话我都问不出来了，好，够意思，够朋友。这顿饭算我讨扰了，后会有期!”连总站起来，转身要走。

　　金总拦在连总面前。

　　“连总，你真要问，我就告诉你，哪怕以后见面你不搭理我，我也告诉你，你连总够义气，我老金也要够交情!”

　　金总扶连总坐下，给连总倒了一杯茶：“连总，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就明白了，我那产品一级率100%是我把一级品贴上‘顺达’商标，残次品全贴你们的商标……”

　　连总觉得自己眼前金灯乱转，金总的这些话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知道金总是个实在人，说的也是实在话。面对着这么个实在人，他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