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洁如:逃离北上广
——情怀面具背后,资本在收割所有无力挣扎的人
7月8日早8 点,一篇 “我买好了 30 张机票在机场等你:4 小时后逃离北上广” 的文章在朋友圈疯传。阅读数 30 多分钟破 10 万,3 小时破百万,涨粉 10 万。30 个抢到机票的人,踏上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逃离北上广”一文发表之后,关于大城市、压力、青年人生存现状的问题都被重新热议。但在这场有计划的商业行动背后,是一套以新媒体的渠道,精心建构的身份建构仪式,也是精神世界被资本化的一个典型的实例。
不甘于做一个观众:新世相如何制造出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毫无疑问,新世相一直是一个包装成文艺平台的鸡汤平台,长期以来受众都是女性为主,伪文青为主,内容上提供自恋和自怜的投射对象,标题上具有一定观念倡导意识,很容易在朋友圈中引起讨论。虽然文青一词早已经从豆瓣时代就被诟病,但我们仍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描述他们。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文青的话,比过去那个时代更艰难的应该是,能在更复杂的环境中维持自由意志并且具有一定的创造力,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媒体发展之后,更多的文青有了更多机会,转化成素人艺术家,从事艺术创作。
由于媒体的迅速发展,人们越来越多的能够看到和自己同龄的人每天在做什么,甚至是随时可以知道他们在创造什么。而就广义的文艺而言,在新媒体发展下,越来越多人可以从观众转化成创造者的这个大背景下,只能做观众的那些人,十分需要慰藉。
“害怕自己只是一个观众”的感觉在艺术创作整体的自恋和膨胀下被建构起来。而这种感觉的根源仍然是缺乏意义感和价值感。万千的白领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缺乏激情和冒险,更准确的说,缺乏超越生活本身的存在物。
于是,新世相把手准确的伸向了这样一个群体——未来的中产阶级。刚进入社会,尚未建立自己稳定的价值观,不太具备可以直接转化的创造力的年轻人。虽然中国的阶层分化在整体上看起来很像美国60年代到80年代的样子,但是历史和内在结构都是不同的。虽然毕业之后迅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但进入社会的大学生们终究会发现,过去相信的那一套高考机制下的社会流动方式根本是虚假的,即使是北上广这样的城市,父权制下的人际网络仍然掌握着大部分社会资源,因而工作和城市生活并不能带来相应的价值感,被奴役被不解的感受与日俱增,而这种无力感受的背后是整体的结构性的无力。
就这样,巨大的结构性的无力感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逃离”。放弃是简单的,尤其是给放弃加上一个开启新生活的誓言。如果说,“新世相”过去还只是一个文艺生活指南类型的公众号,如今已经转变成为“人如何超越生活”的导师。但也正如新世相的张伟所言,这是一次策划严密的商业行为。说白了,如果你在人生转折阶段接受过什么人的帮助或者陪伴,无论这个帮助最后导致什么结果,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感恩戴德。新媒体制造的认同感也是这样人格化的,笔者了解到,在“逃离北上广”一文出现后,很多人发现自己做出的负面评价都被放出来了,这对于这类文艺公众号是十分少见的,一般的操作方法都是在评论区放上吹捧自己的话。但在这个巨大的类行为艺术的项目展开的时候,这些负面评价一下子就有了价值——把张伟塑造成一个坚守自由的悲剧英雄。
“闲暇与旅行”从来都是和清教徒式的努力工作相互依存
中产阶级和中上层的差距是什么?更多的闲暇时间和文化投入?这是中产阶级自己的想法。中产阶级永远会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完成阶层流动。在乎自己是不是看上去懂得高雅艺术,在乎自己是不是看上去更有意义的进行了旅行。
我们最后发现去参加这场“逃离”的人,大多数只是学生而已,或者刚刚开始工作。这就显得尤为可笑和脆弱。一群无法适应社会规则的人突然有了“自由”来为自己的社会化失败“正名”。但这种“自由”是面向虚无的“伪文艺”和“去政治”。结果就是,逃离了被资本控制的工作生活,进入了被资本主义控制得更深入的闲暇时间里。闲暇时间、海滨度假等概念都是在工业时代流落下来的建构清教徒式的勤奋工作者的要素罢了。
而关注新世相,无能为力去机场的人们,根本没有真正的闲暇时间。休闲度假从历史和功能的角度,本身就是资本主义链条里生产清教徒式的工作者的一个方式:你好像伸手可触及远方,但是其实远方什么都没有,远方是你需要预支工资去的一个海岛罢了。我们更不能以这样方式的命名和提倡这些人感到的虚妄,因为集体性的召唤而失去他们的主体性。这其实被非常商业的逻辑牢牢把控。
教育不生产批判思考,只会为商业资本生产消费者
“新世相”是否反思过自己的受众是多么没有自由意志,多么不知道如何对待生活,才如此需要以这个媒体建构出的可疑标准来向所谓“文艺”靠拢。一个自媒体最危险的倾向就是开始“教做人”,倡导某种“非此即Low”的生活旨趣,说严肃点,无异于划着愚人船自居于人类。诗人康苏埃拉这样评论道。
“新世相”从一个较为开放的鸡汤平台,转化成一个类似宗教性质的人生指导平台,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计划缜密的。从一个商业计划的角度看,这完全体现了新媒体时代,一切都成为生产资料的特征。
“你的脆弱感就是你的购买力”,如果说过去压榨是通过工作和闲暇的逻辑实现,现在资本是控制、压缩人们独立思考的空间,从而变现成经济收益。半年前,张伟有一个“桃花岛”项目,一个日系时尚社区的概念,当时也是根据“新世相”平台的粉丝属性而定制的计划,但后来因什么失败我们不得而知,但似乎是从这次失败中,张伟看到了新媒体真正的力量,还是控制人心。
“女性日系消费社区”桃花岛
新媒体作为一个媒介融合而产生的新的整合方式,将人的意识、身体感受、身份、语言都悬置其上。以新媒体为基础的虚拟社群更是在阶层分化的潮流中找到了自己的功能和位置。以文艺生活指南作为内容中心的新媒体公众号数以万计,还有相应的群体组织,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文艺连萌——我们试图改变潮水的方向”。而新世相在说出“我们够呛能改变潮水的方向”的时候,商业的动机已经成熟,“认准那些无力挣扎的人”,帮他们完成“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以此让他们感觉被从现实的泥沼中拉了起来,实际上不过是拉向深水之中,并且损耗了情感和精力。
而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这个群体的主要部分,大学的教育并没有完成使他们独立思考的任务,而是教会了他们如何通过消费来排解自己内在的冲突和内心的不完整感。成年早期的年轻人其实处于一个最艰难最危险的阶段,需要付出很多时间精力进行自我探索,才能够建立一套有效的和社会建立联系的机制,同时有较为健康的方式排解压力、危机感和无力感。因而成年早期的伪文青群体应该交由一定的社会结构调整去衔接磨合,一旦商业弥补了这个缺口,人一旦进入社会,就从精神出口上落入了资本的逻辑。
新媒体仪式:在触手可及又无法得到的欲望中完成“得到”的表演
文艺本身就生存在一个不断被生产被建构的环境中,但当这些媒体人、创作者主体直接转化成为商业共谋的时候,文艺就成了木偶身上的绳子。握住绳子的是资本,不是创作者,被操纵的也不是过去意义上的观众,而是具备相当强烈认同、心理结构同质化的新媒体粉丝。这种为特定阶层的精神消费品的模式,又可以不断再生产特定心理需求的受众。当认同形成了之后,在一定时间内,这些受众会形成相当大的群体力量,此时进行一系列的生活方式宣传和定义,就会不断强化其认同感和排他性。我们也可以看到,大多数文艺类公众号都是在“非此即low”的潜在逻辑下展开的,本质是一种排他性的社会政治表达。而个人在这个过程中,就可以不断的通过和更大的群体和更超越性的精神表达连接,完成自己的人格表演。
现在新媒体内部不断生产着商业、意识形态共谋的产品。这些产品可能是事件,可能是人物,可能是观点,通过不断的焦距、扩散和整合,形成一个具有特定情调和趣味的场域,人们在这个场域中互动,同时也在塑造身份和形成被建构的主体。“新世相”认准的是“触手可得又无法得到的欲望”,这其实可以看成是一个现代性的缩影和隐喻,到处都是似乎可得到的事物,欲望被无穷无尽的建构起来。正是这种可得到又得不到的感觉成为了激发转发的最核心的力量。
真实的艺术永远是排他的。如果凝结,也是通过一个巨大的有吸引力的作品,让观众带有主体性的去接近某种思考。但如果这个凝结被新媒体的商业机制占有,直接导向消费,其实会产生更强的连接。甚至有人说“新世相”现在无异于一个邪教,虽然表述上较为夸张,但或许新媒体确实不仅接过了“商品拜物教”的大旗,成为了“身份和感受包装”的风向标。并且在很大范围和力度的排除异己,这样的现象还是值得警惕。
新世相“历史最热”文章
同时,一些有能力的创作者,鄙视这些伪文青,也同样是一种新的霸权,自由是谁定义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同处境下的人,能否真正意义上的相信别人的生活和信仰,这才是阶层之间无法弥补的鸿沟,也是“新世相”这类营销方式最具欺骗性的地方:张伟这样的发声者,在社会竞争和阶层上都处在优势,而他倡导的身份塑造和阶层流动的方式,并不是他走过的,是在他想象中的,试图勾引与他不同的一群人的一种想象中的模式,本质上还是站在鄙视链的另一端,告诉粉丝们什么是好的。当然新媒体发展下的这种“生活处处是舞台”的新的生活感受已经成为常态,但仍然需要我们不断地识别和抵抗,主体性仍然需要不断地努力辨别才能在危险丛生的具有表演性的现代生活里建立起来,而不是在一朝一夕的转发、评论和参与里,一次次完成一个无关自我,坠入他人定义的关于“自由”的行为表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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