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产业与教育事业

　　埋藏在大山里的“华坪女高”红了。作为全国唯一全免费、全住宿、面向贫困山区女生的公办高中，颇有几分希望工程的意思。然而它不仅办出了福利，还办出了成绩：建校12年来，把1645名底层女孩送进了大学、送出了大山。在校长张桂梅带领下，全校师生“拿命拼搏”，高考成绩连年上升。今年159人参加高考，150人达本科线，其中600分以上有17人，一本线以上70人……无论从达线率还是高分段考生均成果斐然，不亚于大城市的重点中学。

　　但是这所“重点中学”不仅免费，也不挑生源，不看钱，不看分，大部分是少数民族学生，如此薄弱基础想要干过老牌的重点中学，只能靠拼，其严格的军事化管理风格，令很多人联想到衡水一中。

　　然而与衡中相比，恐怕也仅仅有这一点风格相通。衡水一中不仅要看分，还要看钱，普通学生每学期学费近万，复读生则高达2.5万元一年，其学费标准已经超过大学。为什么这么贵，因为它是民办高中，这是“教育产业化”结出的硕果。

　　很多人分不清衡水中学和衡水一中，事实上二者也的确关系密切。衡水中学是老牌的重点公立校，后来和企业家合资开办了民办衡水一中，新校区更大、硬件更好，同时共享衡中的优质师资和管理风格。实际上是一个学校、两个马甲，等于把优质的公立教育资源放到了市场上变现，进入了私企老板的腰包。这种关系必然引发公众诟病，压力之下，河北省教育厅2017年责令其整改，要求两校进行切割。

　　然而终究挡不住逐利的脚步，近年来衡水中学在全国各地大办分校，当然都是民办校，输出“衡水模式”改变当地高考格局的同时，也收获了可观的利益。总之，底层的孩子可能又丢掉了一批名额，而有钱的家庭又多了一条弯道。同为军事化管理的华坪女高，却是做着完全相反的事情：抵抗金钱对教育公平的冲击，把属于贫困山区的机会夺回来。

　　华坪女高的伟大，正在于其艰难。这样办学挣不来钱，老师纯粹靠奉献，学生纯粹靠拼命。在今天的中国，不计报酬地做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凤毛麟角。即办福利又出成绩的学校，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给多少荣誉都不过分，。如果说今天还存在“教育事业”一说，这就是仅存的标杆。

　　教育产业和教育事业，有促进，也有矛盾。今天看来，矛盾正在成为主要命题，教育不均衡的格局在加大，寒门出贵子的难度在提升。而贫困山区的孩子，恰恰最需要这一跃龙门的机会来改变命运。

　　衡中是教育产业化的先锋，但其实很多老牌名中都不傻。今天，各大城市的知名牛校几乎都在与社会力量合办“分校”，成为其利益转换的马甲，譬如成都七中、人大附中等，几乎分校遍天下。其不光是输出所谓的“管理模式”，还有从本部直接抽调的优质师资等。

　　严酷的管理再加上有经验的老师，确实会在高考中提供很大助力，金钱可以帮助一部分天资普通的孩子进入好大学，同时也意味着一批天资聪颖的孩子黯然落榜，家庭条件成为扭转其命运的关键。华坪女高免费挖掘出了另外一批底层孩子的潜力，但是如果没有华坪女高，这1645名大山里的女孩能圆大学梦的机会微乎其微。

　　有没有注意到即便在城市，不均衡度也在加大，高分段考生越来越集中到少数几所“超级中学”，其他普通中学出个清北985越来越难了，比十几二十年前更难。不是它们的教学水平下降了，而是优质公立高中与社会资本强强联合，不断扩大地盘，垄断了几乎所有的优秀生源。譬如衡水市乃至整个河北省的高分段考生，都在向衡中系的几所学校集中。

　　如何进入这个教育产业集团，也成为莘莘学子的头号压力。这个集团有公立有私立，光凭分是不行的，稍微差一点就得充钱。同样稍微差一点的考生，如果充不起这笔钱，就会被抛到其他毫无希望的学校中去，与名牌大学渐行渐远。城市中产阶层可能砸锅卖铁也要充这笔钱，但农村学子是真的被抛下了。

　　教育产业化已经够了，甚至过了。现在应该做一些反向的事情，来纠正日益增大的偏差。这是民众强烈的呼声，这也是为什么张桂梅获得如此大的关注和荣誉。削峰填谷，这其实不是个人该做的事情，这是教育部门该做的事情。作为教育部门下属的优质公立中学，应该对公共财政负责，致力于教育均衡，而不是与私人资本合作，制造垄断、输送利益。

　　作者：纸上建筑

　　2020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