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纪苏:做大学问,过小日子
——读张文木的《人生沉思录》
平日跟文木很少接触,一来我开会就不多,二来他也不大出门,结果就是几年都难得见上一面,偶尔电话电邮里聊聊。
前些时一个晚上,文木悄然而至,带来他的三种新著:《中国地缘政治论》、《印度与印度洋》、《基督教佛教兴起对欧亚地区竞争力的影响》。此前,他已有多种专著行世,有的书下分卷、卷下分册,属于煌煌巨构。如今著作等身的人看似很多,但其中不少要么踩别人的高跷,要么叠自己的罗汉。文木的作品则全是自己的苦心孤诣、戛戛独造,他有回跟我聊起他的日常生活,“天没亮就坐那儿写,写着写着天就黑了”。
文木是个做大学问的人。“大”是指经世致用,为中华民族谋远大前程。“学问”是指实事求是,不诳语,不妄言。中国的发展需要大学问,但目前的气候特别适合小学问。处处房前屋后银锄起落,人人都在刨个人的锦绣前程。平心说,小学问也是学问,只要不抄不剽都值得肯定,就算注点水、化个妆以次充好也都可以谅解。我有回请教一位研究文学的年轻博士后:写文章不洋腔洋调不行么?他回答得非但不洋腔洋调,还怪小沈阳的:“吃学术这碗饭,那是必须的。”
如今的气候不但适于气象不大的学问,还特别适于没学问的大派头。前些日子网上热传周正毅幺弟周正能的主席就职演说《为中华文明平反》,我这辈子读过的东西不算少了,还真没见过派头和学问反比成这样的,简直就是一瓜子尺寸的脑袋扣了顶瓜王型号的帽子,除了“政治正确”,具体的事、理几乎处处开线。从前农村批林批孔大会上,能说会道的书记发言之后轮到队长:“俺JB大老粗没文化,得咧,就带大伙喊个口号——XXXXXX!”扬长避短、宜粗不宜细的道理,怎么队长都明白主席就不明白呢?按说,这种傻子/骗子瓜子一嗑味儿不对吐了就完了,可有关方面就像是得了佛舍利子,捧着抬着一遍遍过十里长街,又是警车开道又是警棍清场,一副不把我党九十年残存的一点老脸丢光不午休、不把近年誓死反腐新挣的一点人气赔尽不年休的架势。如今为国伸冤为党辩诬快成热潮了,但愿有志于此的学人特别是青年人能诚心正意,伸就好好伸,辩就好好辩,对周主席别嫉妒,更别羡慕,尤其别临摹,因为那路子于国于党于己都不利——当然是说长远利益。其实也没多远,比足下远个一步半步而已。
文木能做很多人做不了大学问,是因为他能过很多人过不了小日子。朴素清简的生活对做学问最为相宜,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跟大多数人共冷暖,感受最该感受到的东西;你才有功夫耕作精神的田野,收获思想的果实。过这样的小日子,其要领是心要静,气要定。其实很多学人也都在过小日子,可心气不对,过的跟保外就医似的,一听说谁发了谁升了就得多吃半片抗抑郁药。这也没办法,中国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所造成的恐慌如洪水滔天,读书人那点伦敦英语外加之乎者也根本扛不住,一下就没顶了。在学问的超级马拉松比赛中,前半程拼的是训练、智商、才华、机会之类,后半程就全看人生境界了。有回电话里聊到一项意欲资助“健康力量”的学术基金,文木不以为然:拿了西方基金会的钱说不了中国话,那拿了官方基金会的钱还能说自己的话么?我一直觉得,这个时代不缺有胆有谋有才的人,缺文木这样无欲则刚的人。
在文木那一厚摞大学问的旁边,躺着一本薄薄的《人生沉思录》,是他从锱铢积累了二十年达数千条的“人生感悟”中选编数百条而成的,本文标题“做大学问,过小日子”就来自那里。这本小册子,按文木的介绍,“包括人生感悟、读书体会、好句摘抄”,“既可做思想记录,又可做今后写作材料”。其实还应再加上一种功用:为一种持久的人生态度做日常修炼,给一种漫长的学术追求做日常养护。
这么多年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文木发来的人生沉思。那些浸满了抱负、智慧和趣味的隽语警语让你感到“天没亮就坐那儿写,写着写着天就黑了”不但是幸福,还是幸运。
2015年7月初201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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